第4章 与大叔逛街

与荣国国都相近的墨城，顾府深院，家主书房。

        已是夜深，庭院黑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弦月映挂在枝头处，唯有这处的灯火还明明灭灭的摇曳着。这里是顾府家主主事的书房，此时书房里一片静谧。一人高坐在案后，就着那摇曳的火光，那人手里还握着书卷。

        修长有力的手，骨节分明，抵在书页上头的拇指指盖上似乎都因为跳跃的火光显得透润了些，也因这火光打在白皙的指间与书卷上，使之染上了一层温暖的橘色。可不知为何，本因灯光而添了暖色的指掌非但没让人觉得温暖了些，反而更透出一股凉薄的意味儿来，让人莫名的心生胆寒之气。以此顺着再往上瞧去，却并没有看清此人的脸面来。一大半都陷在阴影角落里。可不知为何，这么整体瞅下来，那无形中莫名的释放出的寒气却更浓厚了。

        一灯如豆，忽有风掠过晃了两下，要说这风应是扰不了看书之人的，可意外的，这人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目光由微垂拉直至案前。那里，赫然多了一个人，一个单膝恭敬跪着的青年男人。而这青年男人，正是今儿个三姑娘顾长生在抓兔子的途中迷路时遇到的常忠。

        “常忠见过主子。”常忠面色森然严谨，俨然没有在面对长生时的随和，此时的他面对他的主子，也就是顾府家主的顾莫尧，倒是格外肃然正色，没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受伤了？”顾莫尧闻到常忠身上夹带着一丝淡薄到几乎难以觉察的血腥味儿，淡漠的声线，他的声音冷得堪比万年寒冰，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平淡的犹如死潭。

        “是。”常忠简洁的回道，他是知道主子一向话少，平时里更是几乎不说话，也因为主子这万年寒冰的性子，很容易主震慑住府里的一干人等，根本就不需要再舀别的什么法子来制压宅里的下人。

        “嗯。”顾莫尧似无意回应一声。

        “……”常忠只是单膝跪地背挺得笔直，没有说话，可顾莫尧却问了。

        “见到她了？”倏忽一声语，常忠还没回过味来主子这问的是谁，然脑海中却自动自发浮现三姑娘顾长生那白白嫩嫩的圆脸来。常忠忽地惊出了一身冷汗。主子又是何时知晓他见过三姑娘的，按说连他自个儿在今天之前也没有想到会在那儿见到三姑娘啊！小小纠结了一番，常忠捏着冒起冷汗的粘糊手掌握在腹前，声音依旧凛然严谨的回答：“是。”可他答复后，主子却没有再问话，过了良久，在他想着是不是主动报备今天的事宜时，顾莫尧抢在他开口之前再次问他。

        “安好否？”这话甫一出口，半分不像顾莫尧会说的，至少常忠是这么认为的。可今天，顾莫尧不但说了，还是拿这话来问他。于是常忠明白，这问题他须得好自掂量着。不过，他倒是没看出来。主子竟然会那么在意三姑娘，若是放在平常家的父亲身上那还好说些，可顾莫尧是谁？谁不知道他是座万年冰山寒潭，那会那么容易开窍融化的？此下他也想不了别的心思，只管一五一十地说道自己与顾三姑娘巧遇的经过，而顾莫尧只是静静听着，也不打断常忠的说话。

        常忠不知道，他自己一向肃清穆然的脸上，彼时谈起三姑娘时，眸子底里多了些淡淡的暖意。顾莫尧只在一旁听着，似乎也没有察觉到常忠的异样。

        “三姑娘也不知怎么的，就走到了山里，还碰巧遇到了属下，后来属下问三姑娘了，三姑娘说她是因为跟着一只灰毛兔子才走进来的；而且属下的伤药也是三姑娘想法子采来的。所以属下才得以缩短时辰回来禀报主子，只不过……”说到此处，常忠皱着眉头，小心的瞥了眼跟前的主子，见他无异，才敢犹豫再次开了口接着说道下去。

        “三姑娘一开始在属下因伤势瘫倒在山沟的溪水里时，第一眼并不知道属下受伤。以为……以为属下是在沐浴，明明那时候属下身上半身的血迹。三姑娘却似乎不知道，也似没瞧见一般，所以属于斗胆猜测三姑娘是不是有些……”迟钝这两个字，绕在常忠的舌尖上，却是怎么也推说不出口来。身侧的另一只手也捏紧了些，他知道自己不该谈论府里主子的闲话，他也不是个常谈论主子闲话的下人，可是不说，对于三姑娘，他又做不到。

        顾莫尧倒是一时之间没有说起啥，只沉默着望着跳动的灯火，然后视线又转了常忠身上。常忠是习武之人，自是感觉到了主子的目光，彼时他忽然的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是开口询问顾莫尧。

        “主子，是否需要把三姑娘接回府里来？”问完这话，他是早已等着承接顾莫尧冷冽的惩罚。可这次他并没有得到什么外罚，反倒是在月立中天时，恍恍惚惚间，他似乎听到了主子那寒气侵体般的冷声回答，“再等等……”

        而常忠，从听到这句话时开始，到顾三姑娘回府那天，中间时隔五年之久；也就是说，离顾三姑娘回府时，还需待五年时间。那时，顾三姑娘已有十岁之龄，可谓是小小少女初长成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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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寺庙搭伙做邻居，那氛围肯定是热闹不起来，好在三姑娘也不是个闲不住静不了的，就是让她一个人呆坐在一个地方不准动一下，她估计也能照做。反而是梨子比较活泼，比较喜欢光四处溜达或者去清心苑后面的山林走走，采摘野花啊什么的。那后山林是清宁寺里的僧人用来练习武艺的场子，当然梨子不会闯入他们练武的场子里去，她也就是在那后山林的四周围晃荡几圈而已。虽然桃姑姑有时候会在口头上约束她几句，可她还是偶尔不听劝的去了。直到三姑娘也加入了这个溜达后山林的行列，当然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在旁诱拐三姑娘这么做的。为了不被桃姑姑责罚，她就这么把三姑娘给拖下了水。

        只不过最近，梨子却安分了下来，不再偷俞往外跑了，不但如此，还常常劝三姑娘不要上后山林，顾三姑娘当时一脸呆呆的，手里捧着两块糕点，嗷呜嗷呜咬的正欢，也不知道梨子说的话她听进去了没有。梨子说半天，顾三姑娘也吃完了手里的糕点，顺便舔干净了粘在手指间的糕点屑。待到梨子问她知否时，只抬头木愣的张大眼睛瞪着梨子。瞧她那模样，梨子便知不用再问了。无力又无奈的拿手盖住脸哀呼一声，过后还是放弃了对三姑娘的说道。自我安慰式的想着：算了，自己多注意多看着点就好了，绝对不能让三姑娘发生昨天那样的事情。

        所以，暗自决定好的梨子全天候的跟随在顾三姑娘身后，寸步不离。可奇怪的是，顾三姑娘并没有再次走出过清心苑，只静静坐在院中的藤棚架下，宛如精致透润的瓷娃娃，看着她看不懂的深奥经文---------这从她那经书倒拿的表象中，就可窥见一二。

        直到桃姑姑回来后平静的置词询问，梨子才稍稍放下心中的一颗大石，生怕桃姑姑知道前两天顾三姑娘莫名失踪的事情。好在寺院里的僧人不是多嘴多舌之人，加之三姑娘本身就似个小闷葫芦不怎么说话，所以桃姑姑对这件事并不知情，若是被知晓的话……冷汗涔涔……梨子不敢再往下想了。

        于是，清闲平淡的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的溜过去了三个月。已是初秋，清宁寺座落的山林间却如春夏时节般，一如既往地透着葱郁青绿，浓厚的充裕色彩宛如一副绿意连绵的巨大的油画。只不过山间以有前的薄云淡雾，似乎也被渲染的格外浓厚了些。比之夏季的躁热，初秋的风倒是让人觉得眼明气清。

        顾三姑娘一早便躺在梨子给她搬出来院子里的长椅上，眯着眼享受着初秋早间的温暖阳光。身上不再是单件的薄纱襦裙，而是桃姑姑最近给她缝制的棉质对襟小褂与棉质碎花长裙，色泽鲜红似火。衬着顾三姑娘圆润的精致小脸越发白嫩红润。手里边儿拿着的依然是本经书，这次倒是没有拿倒了，可半个时辰过去后，经书页面一张也没有翻过去。

        桃姑姑端着一碟三姑娘爱吃的肉卷酥与清茶迈入院子，瞅见她这副模样，眉眼不觉露出点点笑意，把肉卷酥与清茶搁置于三姑娘身旁的矮木方台上。抬手替三姑娘捏紧了睚散开的衣襟口，眸子里透着柔和的光轻声问：“三姑娘，您这是在瞧什么呢？”那模样，大大的眼呆呆地瞅着眨也不眨的。

        “桃姑姑，你看……”半晌，顾三姑娘才搭了腔，手一抬一指头顶。

        桃姑姑不明所以，顺着她指的方向仰首往上瞧，才发现小主子说得是天上顠浮的云彩，耳边又响起三姑娘那软糯的童音。

        “那里有人？”正好此时，天上的云彩拼接成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桃姑姑闻言以帕掩唇，牵出柔和的唇弧，道：“三姑娘，那是云彩变的，并不是真的人，看，马上又散开了哦~”指着天上被风吹散洁白如棉的云彩，桃姑姑示意性的回道。顾三姑娘费力仰着小脑袋往上瞧，歪看了半天，默默吐出一个字：“哦。”

        似乎不再纠结云彩的变幻而好奇，于是她把心思专注放在了桃姑姑置于桌台上的肉卷本酥上，拈起一块放在嘴里，接着又放进一块，然后再放进一块……要不了一会儿，一碟肉卷酥就基本见底了。桃姑姑瞧她嚼巴嚼巴咬得欢实，唇角挂起柔柔的浅笑，拾过锦帕给三姑娘抹了嘴，顺手递上清茶。

        嘱咐三姑娘先坐着呆一会儿，桃姑姑便起了身把空下来的碟子舀回了屋去。

        而哪可知，这才一个转身的功夫，这三姑娘就给跑没了影。然而其实三姑娘也没有走很远，她只是去了有些时间没去的清宁寺后山了。长生不懂为什么梨子前段时间还常常带她来这里玩，为什么现在都不来了？

        来回走了两圈，长生也还是没有看到半个人影，不自觉皱了皱鼻子，似乎略有沮丧的模样；转身，长生准备回清宁寺院，却在回身之后看到了不久前认识的那位大叔。

        常忠身型利落，笔直地立在一棵树的粗壮枝条上。手里边本是握有一把冷锋利器的，但因为是来见长生，这次他特意换了把利器别在腰间。不知为何，自第一次他见过顾府三姑娘顾长生之后，他对这个目光纯澈时常呆愣的女娃好感倍生。今日本不用路过此地，而是常忠自己刻意的，他是想过来看看三姑娘，结果还没走到清宁寺里面，就看到了顾三姑娘独自上来这偏山后头。然没等他思量，才一转身的顾长生便看到了他悄立半空中。彼此愣着睁大眼睛注目良久，硬是没有半句话头。良久，常忠冷肃的脸上才笑意浮动，不自在硬咳两声转移了视线，复又转了回来，沉冷的声线打破沉寂的后山林地。

        “长生，大叔带你下山去玩好不好？”常忠知道自己是个需要铁血甚至舔血的人，吩咐下属去办的事情哪一件不是不足为外人道的残酷。他知道自己此刻肯定也是一脸漠然冷凝，兀自拉扯起来的嘴角不像是微笑反倒带有几分狰狞的意味。而瞧着顾三姑娘似乎也不怕他，只是木愣地眼也不眨盯着他看，直到此刻听到常忠的询问，她才似有所感般清醒过来。斜歪着毛绒绒的小脑袋，乌黑的瞳眸依旧大睁着，里面满是无辜与懵懂。又是一阵沉默，常忠才终于得以听到顾长生的回答。

        她说，好。

        三姑娘是个很安静的孩子，安静到有些诡异的地步。常忠一身黑衣怀抱着顾长生穿梭飞跃在树林枝丫间，密实的枝叶剪碎了阳光细密的撒落在顾长生小巧白嫩的脸上，恍惚显现出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干净美好。瞧着她通透晶莹却似隔着迷雾的眼睛，常忠心里喟叹一声。

        清宁寺山下的村镇很热闹，各门各类的商铺，还有街两边的摊子铺，分门别类，五花八门。种类样式多到似乎只要是你想要的，都可以从中找寻到。镇子里的热闹与繁华映入顾长生大大的眼睛里，对于这份不同于清宁寺宁静的热闹，她充满了好奇与探寻。常忠手里包着几锭碎银子，准备在顾长生想要东西的时候买下来给她。然，他们静默着逛街都逛了一刻钟有余了，顾长生也还是没有起开话头说要什么。

        常忠无奈，只得把着心眼注意着长生的举动。于是，与卖糖葫芦老头擦身而过之后，长生手里多了一串红红圆圆的糖葫芦；经过面点糕点铺子前，长生手里已拿着一只用竹签串着腹部的白兔子馒头。隐隐的，还能瞧见热腾腾的雾气暖烘烘的冒出来……

        又过了一会儿的功夫，长生的手里已塞满了各种吃的玩的，拿不下的，常忠就拿在手里。看了看日头，时候已到正午，常忠四下打量几番，寻了座看起来生意不错，门面也干净的食楼来解决他们俩的午饭，逛街也就暂时先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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