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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小胡子不当鱼肉 小六子纳一狗妃


人活着总要有个奔头。

        对四岁的元阮来说,能离开总打她的婆子就是奔头,于是她把婧雅推下了水,代她上了三夫人随老爷去天津卫赴任的车。

        对六岁的元阮、哦不,婧雅来说,能识得几个字就是奔头,于是她去给夫人垂了半年的腿,夫人一高兴,赏她去伺候教小姐识字的老师。

        对十六岁的婧雅来说,能寻得个亲人就是奔头,于是她花了全部家当找人去寻,终于寻得了唯一在世的远房叔叔元名世,还是个有名的大诗人,可是因为写了本反书,被流放到了宁古塔。

        于是,救出叔叔,又成了她的奔头,她努力做事,博得老爷夫人的喜欢,夫人有事都爱与她商量,可不成,她听人说了,叔叔的案子,太大,便是老爷也说不上话。

        对十九岁的婧雅来说,终于等到了机会,那晚,她听见已经有了婚约的小姐和丰生在书房颠鸾倒凤,她没告诉老爷和夫人,后来小姐有了身孕,一头碰死了。她一早便打听好了天津卫有个双断的混星子,于是她去告诉老爷,狸猫换太子。

        再后来,老爷不放心那混星子,叫她陪嫁到王府,再后来的后来,皇后给她抬了旗,她做了侧福晋,可叔叔的朋友还是说,案子太大,便是亲王福晋也说不上话。

        再后来的后来,叔叔的朋友也被牵连,婧雅再没了叔叔消息。

        直到七爷找她,他跟她说:“你佯装去求那猴子救你叔叔,她大概会叫你帮她写本书,你书就照写,至于你叔叔的事,本王来办。”

        婧雅明白,七爷背地里绕如此大的弯儿,也是为了成全那混星子的奔头。

        那时她想:他日会不会有人也下这么大功夫成全自己的奔头?

        后来,她的书写完了,七爷也兑现了承诺,虽然不曾平反,却也把叔叔从宁古塔‘偷’了出来。

        再后来,叔叔终于到北京的那天,还没见上一面,就殡了天。

        那天,她懵了,不是因为叔叔死了,而是奔头就这么没了。

        后来,她回到了王府,舒玉在哭,她也跟着哭,再后来她们还抱头痛哭,舒玉说:“爷就这么去守陵,也没跟着什么人照顾,我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放心,可恨我如今这身子!”

        “那我去吧。”婧雅说。

        于是二十一的婧雅,去了遵化,那一天,下了好大好大的雪,雪掉在睫毛上,化成水,漫进眼睛里,透过氤氲,她看见那个笔挺的跪在陵前的男子。

        漫天白雪,肆意纷飞,天地之大,只有他一人。

        那一刻,婧雅又有了奔头。

        ……

        “爷还没传过人?”

        自打昨夜中秋家宴自宫中回来后,婧雅已经是第三次端着粥菜过来。

        于得水瞥了一眼身后那始终紧闭的书房门,“哎……”的一声叹了口气,摇摇头,揖道:“福晋,这大冷天的,您就甭折腾了,这儿有奴才侯着便是。”

        婧雅莞尔,“我折腾什么,道是公公你,爷这些年一夜一夜的想事情,公公您就跟着一夜一夜守着,你也会说是大冷的天儿,瞧瞧你这手冻的,都哆嗦上了。”说着,婧雅把手里的托盘递给了身后的丫头珊瑚,又嘱咐道:“去我房里取个棉手捂子给公公送过来。”

        “福晋真真儿是个慧心的人儿,这是主子爷儿的福气啊。”于得水肺腑的叹着,“不是奴才专拣好听的说,这些年,亏得有福晋这么周全的人两头折腾着,我原想着咱们府上会是怎么个凄清样儿,可这回来一瞧,竟不比原来差上丝毫,哎……奴才这心里头啊,真真儿是窝心。”

        “你这话只跟我说说便是了,要是让舒玉姐姐听见,道是要骂我不知羞,使劲儿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婧雅笑笑,又闻自那书房里头传来的阵阵刺鼻烟儿味,便再嘱道:“这蛟河烟劲儿太冲,回头我让人给送点儿沉香末过来,给掺在那烟丝里头,也好润润肺子,不然爷儿这么日抽夜抽的,等咳上了,就受罪了。”

        “倒是福晋想的周全。”

        正说着,忽听书房里头终于来传,于得水扯脖子“诶”了一嗓子,赶紧进了屋。

        ……

        今儿是陆千卷第二次登了这睿亲王府的门。

        “我道是谁,原来是陆大人。”睿亲王府门前,达答海仰着下巴,见他过来,一脸轻蔑不掩。

        权当看不见,陆千卷微笑作揖:“下官见过将军。”

        达答海冷笑:“嗬,别介,我这一介莽夫可受不得您这一拜。”

        知再说下去,左不过都是嘲弄,遂陆千卷只点了点头,便借口‘七爷侯着’,先进了府。

        这些年陆千卷的日子,并不好过,尽管他如今家大业大,可他这原就遭人咋舌的攀附权贵的赘婿,自六年前,一封奏折参的他那丈人果齐司浑掉了脑袋,这吃里扒外的名声便再也不曾卸下,尽管有心人明白那是丈人为保全果家跟他唱的一出‘黑猫白猫’,可这世上,有心人,毕竟是少之又少。

        像今儿达答海这样的冷嘲热讽,陆千卷已经见怪不怪了,可不?怪又能怎样?他一个区区五品通政司参议,又拿什么去挺直脊梁?

        说来笑话,阿灵敖原顾念着跟果齐司浑的那层交情,对他多有照拂,可随着他那‘连襟’僧格岱钦势越来越大,阿灵敖也渐渐防上了他,无奈他只得掉过头去投奔僧格

        只得掉过头去投奔僧格岱钦,可笑他那‘连襟’对他说:“如今果家人丁稀少,你当安心传宗接代,朝中诡谲多变,你就不要再跟着冒那份儿风险了。”

        每每午夜秉烛夜读之时思及此,陆千卷都恨不得撕了那满格架子的经卷,想他自幼燃糠自照,焚膏继晷,倒头来,就只为了这区区‘传宗接代’?

        陆千卷不甘,他必须给自己寻一条路子,于是日盼夜盼,终于等到一个机会。

        是以亲眷们给七爷接风的那日,他这个内里大有乾坤的‘连襟’也硬着脑瓜皮上了门,原想着等那酒后七爷低落时,说上一二句安慰的话儿,可却不曾想,那主儿竟始终是一副笑模样儿,那一身的尊贵就没卸下去过半分,陆千卷自是没了机会,可在他这心里头,也对这个比他还要年轻的七爷,更是加重了注码。

        本以为白白去了,可今日竟来人过府通传:“陆大人,主子想与你下几盘棋。”

        陆千卷心知,这下有戏!

        待到了王府的书房,七爷仍然是那副笑模样,并未过多寒暄,二人当真焚香品茗,下上了棋。

        当然,陆千卷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七爷更是人精儿中的人精儿,所以他卖了个关子。

        尽管七爷的棋艺之精是他之辈不可能赢的,可他还是故意让了许多步,他攻哪步棋,他便拱手让出那寸方圆,虽七爷始终不曾说话,可陆千卷知道,他懂他棋语里‘臣服’。

        待三局过去,他更是大胆的提议:“七爷,可曾听过用这棋子卜卦?”

        七爷仍是笑吟吟的不语,懒懒的扫了他一眼,便慢条斯理的拣起了棋子,待好半晌过去,只瞧那棋盘上攒着两堆儿棋,左面白子九个,右面黑子五个,陆千卷见状,眉目一凛,立马翻身伏地:“千卷愿为七爷效犬马之劳。”

        那九子与五子,合起来可不就是九五!易经有云:九五飞龙在天。那可是帝王之数!

        这正正合了陆千卷的心思,若他没这份鸿鹄之志,过了今天,他陆千卷也不会再出现在这里。

        “起来吧,如今本王才是要仰仗先生。”

        一声‘先生’让陆千卷更是恍惚,再开口时竟有些激动:“得见七爷此般礼贤下士,体任自然,千卷敢断言,他日必将——”

        “嗒。”

        一声清脆的棋子自高而下的落盘声断了他的话,却见七爷漫不经心的朝窗外一瞥,陆千卷登时明白,他这是怕隔墙有耳!见他竟如此谨慎,陆千卷更是觉得今日睿亲王府一行,将是他命运的转折!

        陆千卷是个相当有自知之明的人,他大抵猜的出七爷才回京便招揽他的意图,虽说他不过是区区五品通政司参议,可他掌的确实天下的消息,凡是各省送往京城奏疏、京城下放的公文,以及四方臣民的陈情、申诉、军情、灾异等等无一不是要过他的手里筛查的,陆千卷又是个聪明人,凡事过脑都必会三思,加之他熟读经史子集,再加以融会贯通,是以他对如今的形式自有一番见解。

        他执起一个白子放在黑子之上,把声音压到最低道:“依千卷来看,如今的七爷就好比这个黑子,被压在了白子之下——”他又执起了两个白子,一一摞压在那黑子之上,“而这三个白子,正是太后、阿灵敖和僧格岱钦。”

        陆千卷指指那一摞棋子,“这般瞧来,黑子像是被压得完全不能动弹,可恰恰相反——”他伸手一戳,但见那三个白子倾塌落盘,他又道“这三颗白子争的厉害,反到成了黑子的‘盖’,一旦这构架倾塌,黑子自然显露出来。”

        老七笑不语,并未戳穿他话里的弊端,阿灵敖又怎么可能有着他安生的坐山观虎?

        他老七不是那面生勾践,他是什么性子,他们都是再清楚不过的,所以卧薪尝胆对他来说,与过家家无异,对他来说,只有两条路,要么成为菜刀,要么砧板上任人鱼肉。

        陆千卷并未察觉七爷的心思,只自顾说着,“皇上是什么人,便不用我多说七爷比我清楚,而太后和阿灵敖虽出自同宗,暗地里确是闹的水火不容,可如今阿灵敖大权独揽,掌控朝政,便是太后恨的牙痒痒,也不敢轻易动他,至于僧格岱钦则是养寇自重,朝政虽干预的不多,却是一棵谁也拔不动的大树。如今七爷回来了,看似无势,却处处是势,皇上无为,治下无方,以致权臣乱政,朝堂内党派林立,是以仕子心凉,唯盼圣主,此乃七爷的势力之一;自新帝登基,太后处处打压宗室子弟,是以艾新觉罗家的爷们人人揣着一把火气,此乃七爷的势力之二;而阿灵敖虽自诩勤政,却是武夫短视,不懂装懂,妄想以过激之策拔根我大清朝八旗顽疾,却不知动了老祖宗的根基,弄的天下满汉对立,人心惶惶,满人更是对他恨的牙痒痒,此乃七爷的势力之三。依千卷之拙见,便是七爷只在家中观棋不语,过些日子,也会有人找上门来。”

        “先生高见。”琏珏笑着点点头,并不评价,只慢条斯理的呷了一口茶道:“那铸钱的事儿如今可还吃力?”

        陆千卷冷不防没反应过来,这七爷怎么把话茬突然就掉到了那铸钱之上,可也只想了一会,便反应过来,这七爷的眼睛好毒!竟从这芝麻大小的事儿里瞧了那般远!

        他心中生气敬畏,说话也变的越发谦恭:“当真给七爷说中了,国库吃紧本就已是常态,僧王

        常态,僧王的养军所需又是一年比一年多,而如今这新钱铸的像是把白花花的银子倒进了井里,户部的帐上恐怕是难以再维系那大量采买,尽管现在还瞧不出个一二,可这银子供不上,那是早晚的问题。”

        “依你所见,若是如此,阿灵敖会如何?”

        陆千卷仔细想了一番,道:“按例,若是急需用银子,最快的办法便是放出些官职捐纳,可阿灵敖自诩清流,这样的事,他不会干,怕是下一步,便要查亏了。”

        “查亏……”琏珏手指敲击着棋盘,喃喃着这二字笑笑,“这可是个烫手的差事。”

        “嗯,确实烫手,如今哪里有干净的地方?若是想查的出银子来,势必要抄上许多人家,得罪的,可不仅仅是一派人,若是四处卖了面子,就查不出银子来,到时候误了新钱救市,又是怀璧其罪。”陆千卷一番分析后,忽然正色——

        “不对,七爷,我瞧着你该‘病’上一阵子了,若是阿灵敖有这个打算,那这个查亏的人,必定非你莫属!”

        老七不语,只呷了一口茶,两条小胡子又再翘起。

        ……

        下午,琏珏留了陆千卷在王府吃了顿饭,不胜酒力的他,喝的有些飘飘然。

        回府的路上,陆千卷拨开马车的帘,一路望着天,但见天上飘着的那些云,不免心生悲苦,曾几何时,他觉得自己也像那些云,飘在天上,不由自己,随便一阵风都能将他吹散。

        而今天不同,那般尊贵之人的一句‘先生’,重新把他拽回了地面,他觉得自己这一匹千里马,终于找到了伯乐。

        他要的不只是富贵荣华,更是想填满心里越来越空唠唠的那块地方。

        “阿玛!阿玛!”才进了府门,两个生的一模一样的三四岁模样的小男孩朝他跑过来,一边一个抱住他的小腿,呲着乳牙朝他笑着,他弯下身子拍拍他们的脑袋,便让一旁的婆子把他们抱走,也不管那两个娃子怎么哭闹,他也没再回头。

        他是汉人,他的孩子却叫他阿玛。

        儿子是他的,却不是他陆千卷的后。

        即便是丫头给他生的又如何?还不是要过养给这果府的主子。

        “姑爷,您可回来了!小姐、小姐又吃多了酒去碰琴,都弹了两个时辰了,这么弹下去手可是要见血的啊!您快去瞧瞧啊!”

        “姑爷,快去啊!”

        只是站在这‘昭君墓’的院子口,陆千卷都觉得厌恶的难以喘息,若不是如今这院子有这么多双眼,他必是要砸了这匾额!

        她是王昭君,他陆千卷可不是那胡虏!

        “小姐,别弹了,求求你,别弹了!”

        房间内,一片狼藉,酒菜都翻撒在地上,架台上空空如也,瓷片、洋钟、铜镜、等等都翻打在地面,就像是一切都被那幽怨而急促的琴音摧毁过一般。

        而那因抚琴太过用力,而瞠着那猩红的眼的绝美女子,是仙?

        不,是魔。

        陆千卷摆手让丫头奴才通通退下,他阔步走过去,一只大手直接拍在了那琴弦中间,‘嗡’的一声后,琴音戛然而止——

        “出去。”仲兰冷冷的道,见是他,霎时挂上了那张生无可恋脸。

        陆千卷的厌恶毫不遮掩,冷哼道:“你若非要撒这疯魔,我不拦你,可你别闹的整个院子都知道这儿住了一个疯子,你不要脸面,我还要。”

        仲兰冷哼,美眸尽是刀锋,“你有何脸面?不过是墙头一根草,倚得东风便势狂。”

        “你用不着跟我在这儿阴阳怪气的,我陆千卷对得起你果家!这些年若不是有我撑着,你哪里还有今天的安生日子?!”酒劲儿让平日里懒得跟她吵的陆千卷,越骂越激动:“弹!弹!弹!成日里弹!有那功夫不如管管府上!什么京城双卿!我看这帐房的帐字你都不知道怎么写!”

        仲兰冷笑,“家资本就是我的,我愿败光又能如何?”

        一句话戳到陆千卷的软肋,他怒极瞠目,一把挥掉她的琴,霎时又是一阵嗡嗡铛铛,再看那始终不曾动过的仲兰那一张除了嘲弄没有任何温度的脸,陆千卷攥紧了双拳,不知花了多大的力气才生生压下想要打过去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那冷言冷语:“你若不想活,没人拦着你,我只告诉你,到了下头你自己跟你阿玛和爷爷说,我陆千卷从没亏过你!”

        “呵,亏不亏又能如何,仲兰,从不稀罕。”

        陆千卷离开时,差点一脚把门踹散,丫头吓的一句话都不敢说,只瞪大了眼珠子看他。

        “去,给小姐备上一根上吊绳子!”

        ……

        陆千卷不是个脾气燥的人,可只要见着那张生无可恋的脸,那腾腾的火气就像那油泼在了火上,烧的狠,烧的旺,烧的他膛子都跟着闹得慌。

        他厌恶她,更厌恶他自己,每每这时那年少时的话就那么荡在耳边,像一根针似的扎在他的心尖儿。

        “我陆某只盼,寒门有妻一人,归时燃灯一盏,便是粗茶淡饭,只求家中温暖。”

        陆千卷不愿承认,他,后悔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会来到这里,可看见那双小扣儿似的眼睛,他那燥乱的心终于落回了地面。

        “呦,贵客啊!”书肆的柜台里,谷子笑的一派市侩模样,“陆大人,您今儿过来是找哪本书?是《狼心狗肺传》,还

        肺传》,还是《小人得志集》?”

        谷子的一张嘴可不是一般的犀利,可这些在陆千卷听来,却都像是天籁,他就那么傻呆呆的站在柜台前,笑不语的任她数落,好像一切都回到了从前。

        他还是那个满腔圣贤的傻书生,她是那个事事护着他的精明小女子。

        “我说陆大人,您要是不买东西,就边儿靠靠,我这铺子小本生意,耽误不起。”谷子从柜台走出来,撵狗似的把他扒拉到一边儿。

        若是平日里,恁是如何陆千卷也不会在大庭广众近她身一步,可今日他喝了酒,惹了气,他竟一把扯住她推她的手,一路把她拽向后堂。

        那伙计见状惊慌不已,可又瞧见谷老板跟他们摇摇头,不让他们插手。

        当然,不是因为她心中仍然有情,也不是因为她心中有恨,而是她心里明镜儿,这陆千卷对她有情,对她有愧。

        如今她们这么难,她为什么要推开这送上门还债的?

        “我说陆大人,如今您这身份这么着不合适吧?”待到了内堂,谷子一把甩开他,自顾揉着给他攥的疼的慌的手腕。

        见那纤细的手腕上一条淡红的勒痕,陆千卷像是清醒了许多。

        “对……不起。”他说。

        “呦,陆大人还真是十年如一日,这对不起像长在了嘴边儿了似的。”谷子笑笑,一个转身万般自在的寻了个太师椅坐,自个儿给自个儿倒了杯茶,滋儿滋儿的喝了起来。

        陆千卷没再走过去,尽管如今他华服锦袍,可在她面前,他只觉自己丑陋不堪。

        “我说大人,您这脸面都不要了,大庭广众之下拉我进来,就是杵那儿瞅自个儿鞋面儿的?”谷子朝他鞋面扫过去,“啧啧,到是一双寻常人家见都见不着的富贵鞋。”

        “我投了七爷。”陆千卷终于抬眼看她。

        谷子笑笑,一双小眼睛故作惊诧,她伸出手指朝自个儿杵着:“大人这意思?是为了我?”

        “哈。”谷子笑出了声,“我道不知大人这么情深四海,为了我一个寡妇,连大好的前途都给赌上了~”

        “我没这么说过……”陆千卷闷闷的道。

        谷子作势抽了抽自己的脸,笑道:“瞧瞧,道是我这寡妇脸皮厚,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

        “别这么说……求你了……别这么说……”他的声音越来越小,陆千卷觉得她每一句话都像一个巴掌狠狠的打在自己的脸上。

        “哈,您可别怕,我这寡妇寡的是我那儿时的相公,寡不到你头上,您呐,长命百岁着呢!”

        “……”

        陆千卷走的时候,步子虚浮,像是逃荒般,连头都没敢回,而那在几个伙计‘心领神会’的笑眼里,自内堂一瘸一拐走出来的谷子,一出来便掐着腰,一副犀利模样,一嗓子喊道——

        “都瞧什么热闹,赶紧给我干活去!”

        ……

        两个月后,北京城下了头一场大雪。

        那一天,是睿亲王琏珏自回京后第一次上朝,阿灵敖一干人等奏请‘查亏’,并且提议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睿亲王。

        皇上不语,只看向老七。

        却听琏珏道:“臣弟愿意一试。”

        ……

        去翊坤宫的路上,小猴儿的一双大半截儿手指头那么长的加厚底儿小棉鞋踩的雪地吱嘎吱嘎响,来来回回的奴才们纷纷对她抛来了羡慕的眼光。

        她想:闷驴蛋可真他妈聪明,居然能想到一双鞋子衲仨底儿的好招儿,瞧瞧,哪管这雪多厚,她的脚底儿也热烘烘的。

        她又想:闷驴蛋老送她这送她那的,她是不是也得送他点儿啥?他喜欢嘛呢?

        小猴儿把脑浆都翻出来,塞回去,又翻出来,又塞回去,翻来塞去几个回合,她突然发现,好像闷驴蛋啥也不太感兴趣。

        吃的,能吃都行;穿的,不冷就行,不、冷也行;书呢,看来看去那几本,不是老庄就是寒山诗;琴棋画呢,从来不碰;花鸟鱼呢,瞅都不瞅——

        妈的,他这人活的咋这么没劲?

        小猴儿得感谢毛伊罕,要不她真不知道哪儿捣腾这么一个可心的礼物。

        “我就这么多宝贝,你自己挑吧!”一脸小雀斑的毛伊罕羞愤的指着桌上的金银珠翠,好像这会儿不是她传小猴儿过来‘赏’她,而是小猴儿过来‘劫’她。

        看着毛伊罕如今装在那啰里八嗦的贵妃服制里,小猴儿想,谁他妈说人靠衣装?丑八怪穿上袈裟也扮不成佛的模样。

        “你都拿走都行,我要见皇上!”

        “娘娘,别我啊,我啊的,你得叫本宫。”小猴儿好心提醒她,她往上翻翻眼珠子,啧啧……好像也经常这么提醒另外一个人。

        “我、本宫知道,不用你教!”

        “娘娘英明。”小猴儿点点头,一派‘持重’。

        瞧着桌上这堆东西,她也不敢拿啊,不是东西好不好,这所谓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她这皮条要是扯不上,不就欠了饥荒?

        “你道是拿啊,呆站在这儿干什么,傻了不成!”

        小猴儿皱皱眉,正琢磨要不要接这笔‘买卖’,忽然觉得脚底下什么东西在固涌。

        操!她瞪大了眼珠子,差点儿骂出声儿来。

        哪来的一只长毛狗在啃她鞋底儿?

        “拉姆!”毛伊罕一嗓门子给那长毛狗喊的一个

        狗喊的一个激灵,结果那狗好像有点傻,只梗梗脖儿,又接着啃她的三层鞋底儿。

        简直给小猴儿看傻了,她天津卫石猴子也算见过世面的人,可毛这么老长,这么傻的狗,她真真是头一回。

        它那毛有多长呢,就这么说吧,一披肩发,从脑瓜门子分缝儿直接耷拉到脚丫子,然后全身都是这样的披肩发。

        后来小猴儿知道,这长毛狗叫拉萨犬,看上去傻了吧唧的,还是西藏**喇嘛的护卫犬,毛伊罕的这只是她阿玛弄来给她玩儿的,结果毛伊罕这丫头脑子有泡,她自己叫丑丫头,给条狗起名叫仙女。

        小猴儿索性也不看那些金银珠翠了,指指拉姆:“就它吧。”

        ……

        “回姑姑,皇上这会儿在三希堂呢。”

        三希堂就是养心殿的西暖阁,于是小猴儿抱着那长毛狗又去了那西暖阁,皇上住的地方跟她们都不是一个待遇,尤其到了冬天,她们是一整个屋儿除了炕上,只有炭火炉那一圈儿热乎。

        皇上住的屋,哪儿哪儿都热乎。

        汪!汪!

        傻长毛终于叫了两声,这一嗓子太突然,吓了延琮一大跳,小猴儿瞧着那差点儿从炕塌上栽歪下来的闷驴蛋,哈哈大笑。

        老六瞪眼瞧她,哦,不,瞧那傻长毛。

        小猴儿呲牙猛乐:“你给我衲个鞋底儿,我给纳一狗妃,咋样,仗不仗义?”

        “……”延琮无语,只能也跟着呲牙乐。

        要么说,物极必反,可能他俩乐的太欢,紧接着每隔一年都要来上一次的闹心事儿登场了——

        啪!

        门一关,从外面。

        咔嗒。

        锁落下,从外面。

        小猴儿看看那冒烟儿咕咚的薰香,问延琮:这回药下这儿了?

        延琮看看她,似是赞同的她的意见。

        可问题是——

        小猴儿指指那已经开始兴奋的傻长毛,挑挑眉毛:“那它咋办?”

        ……

        ------题外话------

        贱男定律——

        也许每一个爷们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娘们,至少两个。娶了红萝卜,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啪唧’拍死的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萝卜,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大米饭粒儿,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就是说,爷们无论挑了哪一个萝卜,都得念一辈子另外一个萝卜。

        为啥?

        因为萝卜这东西,吃了就当屁放了,不吃,它还是萝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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