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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五回 人生若只如初见 何事秋风画悲扇


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么?

        平日里便是遇上都要避上三分,如今却活生生给绑到了府上?

        “哼!有什么样的姐姐就有什么样的弟弟,一窝的狐狸,都是骚味儿!”乌布里看见猴子越骂越欢,彼时瘫软跪着的石墩还嘴:“你休要张狂!我、我姐姐也是你能说得的!你知道我姐姐是谁……长姐!你打我做甚!”猛的挨了一个巴掌,石墩更委屈了。

        小猴儿狠狠瞪他一眼:“你给我闭嘴,等会我再找你算账!”

        “……”石墩一声都不敢吱了,这一家大小,他都不怕,唯独这个病殃殃的长姐,发起脾气来,他全身都哆嗦。

        却见长姐朝那打他的小子走去时,他媳妇儿白玉霜不知打哪儿冒出来了,他一瞧见媳妇儿,更委屈了,眼泪都要出来了:“媳妇儿,我让人给打了。”

        “脸咋给挠成这样?疼不疼?我给你吹吹。”白玉霜捧着石墩的脸,就不合时宜的吹上了,她这一吹,软软糯糯的,石墩儿眼泪就飙下来了:“媳妇儿,还是你对我最好了。”

        “咋下这么狠手。”白玉霜也跟着哭,她抽搭着道:“你是不做啥坏事儿了,人家干啥打你啊?”

        “……”石墩儿哑口无声,如果不是夜太黑,肯定藏不住他那红到耳根的脸。

        却听那头骂的甚欢,什么难听的都有,白玉霜越听越不对劲,“咦?这动静儿好似在哪儿听过?”她说着,就拧头去瞧,已经给小虎小狼带到院子当间儿的那人。

        “呀!乌布——”‘里’字还没说出口,白玉霜的嘴已经给人摁住了,谷子低声道:“闭嘴,瞧不见那后头跟着多少人呢么?你以后让不让她做人了?”

        她这一说,这小两口都门口先后踱进来那些人望去,石墩一瞧,赶紧抱住媳妇儿,把脸埋在她怀里。

        白玉霜吓了一跳:“你干嘛啊?”

        “别动,挡着我点儿,要给他们看着了,岂不是要笑话死我!”石墩闷声呼道,这些可是刚刚一块儿吃酒的那些大人呐,谷子拍了下他的脑袋:“呵,你这会儿又知羞了?”

        “这些人也还真仗义,这殷勤都送到西了。”谷子嘴里讽着,却也知道不能在外头丢了石府的脸面,遂跟他们俩说:“你俩先进屋儿,动静儿小点儿,别给人看见。”

        “诶,谢谢谷子姐姐。”石墩像是得到大赦般赶紧爬起来,谷子啐他:“滚远点,这会子又知道我也是你姐姐了。”

        白玉霜一步三回头:“那乌——”

        “别废话,快走!”

        俩个身影很快没在夜色中,彼时谷子皱皱眉,奔着那更热闹的地儿走过去。

        彼时乌布里嘴里已经塞了整整一坨子布条子,脏兮兮的,飞出来的布角都是油亮亮的,不是小猴儿耍她,而是事出紧急,那么一大堆人踩进门槛子的时候,她也来不及找更好的布条子了,只得抓了小虎刀柄上的缠布,一股脑扯下来,堵住乌布里那张越搅和越乱的嘴。

        “唔……唔……”乌布里憋的脸透红,瞪着猴子的眼珠子,都冒了火似的,胳膊腿儿都使劲蹬着,反观猴子却不冷不热,只一句话,她就消停了。

        “你要非想让人知道你一个大清的格格逛窑子,你就再使劲儿点闹。”

        见她老实了,小猴儿又威仪八分的对小虎狼道:“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给我带下去!”

        “我待会儿再好好教教你做人的道理。”甩了这话后,那些人已经来到小猴儿身边,这其中,有一年约三十五六的大汉,一派气忿的上前。

        “姑姑,你可不能饶了这小子,瞧瞧他这张嘴!石家军的威名,也是他能污的!”

        “什么石家军,呵。”小猴儿笑笑:“我小弟年纪小,不懂事儿,诸位将军怎么还跟着胡闹。”

        “姑姑可不能这么说,要不是今儿我们哥儿几个,酒吃的多了些,就石大人的好拳脚,哪里能吃了这闷亏?哎……说到底,还是咱们没照顾好石大人,惹姑姑惦记了,在下跟姑姑赔个不是。”

        “将军这又是何必?”小猴儿笑笑,越笑越假,“知道酒不是好东西,以后少吃些就是了,如今不过是我小弟挨了打,若是他日耽误了城防,便是咱们都担待不起的了。”

        “姑姑教训的极是!想姑姑一巾帼,心中装的竟是家国天下,我秦敬身为男儿真真儿汗颜。”

        “原来是秦将军,失敬失敬。”

        “姑姑可折煞我了,下走不过区区三等侍卫,哪里配称什么将军。”

        “哦,原是在宫中护着咱们的兵爷,怪不得总觉的面善,平日里在哪里巡护啊?”

        “回姑姑,隆福门当差。”

        “哎呦,这可是咱们内宫的喉舌之地啊,咱们安枕可是靠秦兄弟了。”

        “能护的姑姑平安,是小的荣幸!”

        却说谷子始终打猴子身边儿站着,听着这些个人一个个的跟这儿报上姓名拜着码头,这些个嘴脸她到不意外,反是小爷儿这进退有度,倨傲不娇的模样儿,反是让她瞧了个新鲜,从前她虽总是听说她如今处事得体,然当面见着,却真真儿是头一回,瞧瞧,兹三言两语,一个个的打发的都乐乐呵呵,既不得罪,也没许下什么,相当的有模有样。

        待半晌,一一都拜完码头之后,不知谁先说:“今儿太晚了,便不打扰姑姑了,以后有什么

        扰姑姑了,以后有什么事儿,只管召唤兄弟几个,咱们都是石大人的兄弟,都是自个儿人,不必见外。”

        “诶,今儿招待不周,不送了。”

        “姑姑留步!都是自家人,什么送不送的,不是见外么!”

        ……

        待人前脚才走,门吱嘎一关,小猴儿就啐了口唾沫:“操,磨磨唧唧,跟他妈娘们儿似的。”

        谷子咯咯直笑:“小爷儿,我到没瞧出来,你还有这两下子啊?瞧瞧那一个个迷汤让你给灌的,都不知东南西北了,八成都想着,这就靠上你石姑姑了。”

        “不然呢,都骂跑了,满京城遭经咱们去?”小猴儿斜眼瞪她,越想越来气,“这他妈不长进的玩意儿,就他妈知道给我添乱!”

        “哎呀,他也不是有意的,那小子知道什么啊,姑娘味儿还没闻着呢,就给打回来了。”谷子说着,一下反应过来,“哎呦!格格还绑着呢!”

        “你急嘛呀?”小猴儿揪住疾步的谷子,“人还没走远呢,那丫头几嗓子都得给喊回来。”

        “哎……”谷子叹口气,“你说说,这越乱越添乱,平日里躲都躲不过来,如今还来这么一遭,不过想来格格对白玉霜那丫头还真是实心,给她这么一吓唬,咱们家那小子估摸以后都不敢往八大胡同跑了。”

        “该长长记性了,这小子猪尿泡一吹,都他妈快飘上天了。”

        “哎……”谷子又叹气,“那小子道好管教,可格格咋办呐,这三岁看到老,打小就是个不好惹的,你听说没有,前些日子把季娇都给挠了。”

        “嘿,这事儿干的漂亮!”

        “捣什么乱呐你,你也不想想,这丫头连僧王福晋都敢上手,更何况咱们?这可怎么办呐?”

        小猴儿挠挠鼻子,打了个喷嚏:“有嘛难办的,小时候咋办,现在咋办呗。”

        谷子眼珠子翻翻,想那格格小时候在槐暖轩,坐地不起嚎啕大哭,哭的是所有人都拿她没办法,当时小爷儿兹说:“不管她,让她嚎。”果不其然,当许久过后,瞧谁也不搭理她,她自个儿就不哭了。

        而如今呢?

        带小猴儿回了自个儿的院子,把乌布里塞嘴的布条子给拔了出来,便吩咐所有人都不要管她,又叫白扇去看住白玉霜,别让她跑出来,而她自个儿搬了椅子坐在她跟前,由着她骂的尽兴,无论什么难听的词儿,她都该吃药吃药,该喝茶喝茶,那叫好一个悠哉,直气的乌布里越骂越厉害,越骂越有气。

        半个时辰过去了,她嗓子已经有点哑了,而小猴儿的药已经变做了茶,蜜饯也变成了萨其马。

        “给她喝口水。”小猴儿嚼着萨其马,吩咐着,可小狼才递过去,手就挨了咬,茶杯倒地,啪,碎了。

        小猴儿头不抬眼不睁,“不喝拉倒,继续吧。”

        乌布里依旧骂着,词儿都不重样,就是那嗓子铁勺刮锅底似的,越来越难听。

        又过了半个时辰,乌布里开始蔫儿了,便是依然有气,却是嗓子冒烟,骂不出来了。

        “咋,骂够了?”小猴儿打了个呵欠,困的不成的模样,兹气的乌布里生生憋的咳嗽起来,谷子赶紧上前给顺顺背,彼时的乌布里连耸她的力气都没有了,兹屁股靠在树上,全身都累的哆嗦。

        石猴子起身伸了个懒腰朝她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骂够了,该我了。”

        “来啊!怕你啊!”乌布里哑声哑气的喊着,一副不肯服输的模样。

        却听石猴子道:“知不知道自己哪儿错了?”

        乌布里冷哼,死死瞪她。

        “你不用费劲瞪我,眼珠子冒出来遭罪的也是你自个儿。”

        见她笑的惬意,乌布里气的不成,竟死死的闭上眼。

        “这就对了,年纪小,还是多听听长辈的好。”

        “呸!”乌布里又睁开眼,“你是我哪门子长辈?”

        “你说呢?”

        乌布里冷笑:“那我该叫你七婶子呢,还是六婶子?”

        “七婶六婶不都是你婶儿?”石猴子挑挑眉,说的轻松。

        “恶心!”乌布里再度闭上眼。

        猴子也不跟她绕弯子,只道:“我恶心不恶心是我的事儿,你恶心不恶心就是你的事儿了,你丫一格格,跑八大胡同干嘛去了,我不想知道,可万一给别人知道了,那丢的可不是你一个人的脸面,你瞧不见石墩身边儿跟了多少人么?今儿你得幸,那小虎狼哥俩是江湖人士,没动你一丫头给带了回来,若是给那些人摁在那儿,到时候恶心的是谁,你自个儿明白吧?”

        “哼。”乌布里冷哼,喉咙却是滚了滚。

        小猴儿又道:“我知道你膈应我,可耍脾气这东西,也得分场合,你骂我,我瞧在舒舒面子上,我不跟你计较,可你当着那么多人面儿骂我,若是别人背后动了什么冷刀子,我可照顾不到,你们家中如今还剩几个人,你心里清楚,你四叔、七叔都不在京城,谁能老远照顾得上你?万一你真出了什么岔子,你让你娘咋办?”

        “我对不对,轮不着你来教我!”乌布里仍然嘴硬,气场却低了八分。

        “轮不着我?呵。”小猴儿笑笑,低头铲了一脚土,“最有资格教你的就是我,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比你性子火多了,可你瞧瞧我现在,你听着我跟刚才那些人说话了吧,我说实话

        ,我说实话,那些废话,说的我兹反胃,可又能咋的?我还是得说,不是因为用得着他们,是不想多得罪一个,如今你宝亲王府什么处境,你比我清楚。”

        “死丫头,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少一个敌人。”

        “……”乌布里没了动静儿,也不看她,只盯着地上被小猴儿铲出的那个坑看。

        小猴儿也不多说,回头问问谷子:“嘛时辰了?”

        “戌时三刻了。”

        “时候不早了,你额娘该闹了,你回去吧。”小猴儿说罢便挥挥手,小虎小狼了然的把绳子解开,乌布里揉着手腕子看她,眼神有些复杂,虽仍然不服,气忿却少了八分。

        她想说点什么,却听猴子又道:“待会儿你从后门走,要不然给你家那些人知道你来我们石府,说不好又要说你什么了。”

        “小虎,小狼,你们去备车,送格格回去。”谷子一旁说着。

        “不必了,我自己能回去。”

        “回哪儿去?这是外城,到你们内城,马车还要走上半个时辰,怎么着?你腿带轱辘的?还是我给你揣俩馒头,你腿儿回去?”小猴儿话糙理不糙。

        乌布里知她说的对,也知额娘晚上离了她不成,可托她的人情,又拉不下来脸,憋在那,一张脸憋的通红,耍着倔。

        谷子怕小爷儿再说什么不中听的,赶紧上来圆场:“去,把少夫人唤出来。”

        “格格,你今儿是帮白玉霜解气,按理她该送送你。”谷子边说,边伸腿儿踢踢小猴儿的脚,小猴儿便也没多留,背着手,晃晃悠悠进了屋,许是这冷风吹的久了,进门之前是一顿猛咳。

        乌布里嘴没拦住:“她怎么瘦成这样?”

        “哎……”谷子叹了口气,只道:“格格,许多事,哪里是一句两句说的清的?她比谁都不容易。”

        ……

        当媳妇儿从被窝给拉出去送人的时候,石墩儿就懵了,彼时他已经知道那个挠她的是宝亲王府的格格,他更知道自己闯下大祸了,可媳妇儿不怪她,长姐是绝对饶不了他的。

        石墩儿实在太害怕,只盼着今夜熬过去,长姐明儿一早便得回宫。

        可便是他已经装睡的呼噜声都打的老响,却还是给石猴子从被窝里拎了出来,拎的时候还费了老劲,小猴儿都没想到这小子都长这么沉了,拎不动脖领子,只好揪耳朵,不管白扇、谷子、孟姨怎么跟旁边说,小猴儿还是揪着他耳朵,一路揪到了祠堂。

        祠堂黢老黑,就俩蜡烛,牌位却足足有五层,黑压压的一片,老瘆人,石墩儿平时最害怕的就是这屋儿。

        “跪下!”小猴儿一嗓子,手里不知啥时候多了一个藤条。

        石墩儿吓的猛哆嗦,“长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错哪儿了你,说!”

        “我、我、我不该去逛、逛窑子,不该、不该、败霍银子,不、不、不该惹上格格,不——哎呦!疼!”一个藤条子抽在石墩儿背上,抽的他几乎跳了起来。

        “你还知道疼呢?那你就他妈长长记性!”小猴儿气的不成,藤条子接二连三的往石墩身上招呼,兹疼的他抱着脑袋嗷嗷哀嚎,小猴儿每抽一鞭子便说一句——

        “年纪不大就跑出去喝花酒,崽子还没一个呢!也不怕染上窑子病!”

        “人家请你喝花酒,你就去!也不想想请的是你吗!”

        “石家军?!石家军个屁!”

        “你自己几斤几两自己没数?”

        “你丢得起那人,石家上跟你丢不起那人!”

        “长姐,别打了,别打了,我知错了,我知错了!”石墩儿哭的稀里哗啦,实在是太疼了,小猴儿可没丝毫松手的迹象,不给他点颜色,他可记不住!

        可身边儿的人都看不下眼了,白扇不敢作声,孟姨和谷子都跟一边儿劝着,可小猴儿还是抽,抽的石墩满地乱滚,到后来给孟姨眼泪都抽出来了,平日里便是她最疼石墩,兹瞧着这样,她哪里能受得了,她猛地上前抱住石墩儿:“你打吧,打吧,连我这把老骨头一块儿打折,我们娘们儿也好去见老爷!”

        “孟姨!”小猴儿气死了,小的不懂事,怎么老的也跟着捣乱?

        “就是你平日里纵他纵惯了,这小子才越发不知天高地厚!”

        “我不纵他谁纵他!咱们满院子的人,谁拿他当过主子瞧!打他给接过来,谁跟他好好说上过一句话!石墩儿是不懂事儿,可你叫他怎么懂事儿,他一个穷乡僻壤长大的孩子,到着北京城里来,他心里有多怕,你们想过吗!成日里这个骂一句,那个骂一句的,不是让他不要这个,就是让他不要那个的,都说来咱们家是享福来了,可哪儿福了啊!”孟姨嗷唠嗷唠喊着,给屋子里的其它三个人都给喊愣了。

        却是,孟姨虽是爱说话,却是从没跟他们生过气,尤其是小猴儿,更是打小都没跟她大声说过一句。

        可抱着吓的直哆嗦的石墩,她那双老眼里就都是泪了:“是,石墩是咱们家后来的,可那宗谱上,也是咱们家人呐,他是笨,可他不是坏孩子啊!一时不懂事迷途了,教教就是,打能打好么!”

        “孟姨……”小猴儿真不知道说啥了,怎么说她也是她如今唯一在世的长辈,她说话对她来说还是相当有力度的。

        “快起来,地上凉。”谷子跟白扇也一头一个的去

        头一个的去扶她,可她却打上滚,说什么不肯起来,还越说越厉害,她哭的动静儿老大,砸着胸脯道,“既然我说了,我就说到底,这些话憋在我心口多少年了,我再不说,这口气就要带进棺材里了,到时候我哪什么脸去见老爷夫人!”

        “你们一个个的都说石墩不知天高地厚,你们知道!石墩最少知道个怕字,你们一个个的,都以为自己有九个脑袋不成!”

        孟秋杵了下扶着她的谷子的脑袋:“你!你这丫头!如今都二十五了,成日忙里忙外的,忙这个忙那个的,怎么就不见你忙忙自己?!夜里回来就知道读书读书!你知道我多少次想把你那些个书都给烧了!女儿家有多少个好岁数,你读再多书能读出个归宿来不成!知不知道人家背后都说你什么!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你差在哪儿啊!怎么就非得让人笑话着活呢!”

        “还有你!”孟秋又怂了下白扇,“你快三十了吧!成日里拿着扫帚扫来扫去,怎么就不见扫一个媳妇儿出来!咱们府上缺银子么,啥时候差给你娶媳妇的了?我给你寻了多少个了,不是瞧不上,就说不着急,你不急,我都替你急!”

        白扇跟谷子给说的都没法吱声,知道不对劲儿,猴子踮着脚往外走着。

        却听孟秋一嗓子,“你给我站住!”

        小猴儿一激灵,咕哝咕哝嘴,旋踵。

        “跪下!”孟秋一嗓子,所有人都一楞,就算孟秋是长辈,可石猴子是石府的大小姐,她是妾,怎么说,也没有跪她的道理。

        可石猴子还是老老实实跪下了,孟姨是她半个亲娘,便是不能听她的话,也不想给她添堵。

        “不是给我,是给老爷夫人!”孟秋从地上爬起来,小猴儿已经老老实实的朝爹娘牌位跪着了,她低着头,做好了她磨叨她的准备。

        然看她‘乖乖’的态度,孟秋气的直哆嗦,哭的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知道,你这丫头主意正,跟这儿也是敷衍我这老太婆,可这些话,我若不说,我没脸见老爷夫人!”

        “你自己抬头瞧瞧,咱们家还有几个活人?是,从前苦,都苦,你给老爷平反,下了多大功夫,吃了多少苦,咱们都明白,孟姨是心疼的恨不得事事替你,一门心思只想着平反之后,老爷夫人终于在天能安生了,可如今能安生么!你一天天的都在想什么,谁不知道?你说石墩儿不知天高地厚,你知道?你有多少个脑袋,多少年纪,能这么熬下去?”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头!有头么?!你心里存那念想有着落么!今儿一个小丫头就恨你恨成那样,明儿一大家子人都涌上来,你怎么办?怎么办?”

        “你过了今年才二十四,你这身子骨就糟蹋的还不如我这老婆子,便是有哪一天,你有命等到么?”

        “孟姨……别咒我啊。”小猴儿怯生生的嘟囔着。

        “咒你!你怕咒么!你听听,刚才那格格都说的是什么!这京城是一个人这么说你么!你怎么就不走走心呢!你知不知道我恨不得把每一个咒你的嘴都撕烂了,我撕的过来么我!”

        “嘿…。”小猴儿呲牙看她乐,“那就别生气了呗。”

        “我不生气,我干啥不生气!我生气的不是她们骂你,是你挨了骂!还没享着福!”

        见她话茬子变软,小猴儿呲牙乐乐,赶紧爬起来过来扯她胳膊,“放心吧,我肯定好好活着,硬实儿的给你伺候到死。”

        “呸!你个丫头,别咒我!”她一过来,孟秋就软了,小猴儿赶紧见缝插针:“孟姨,你看看你,我们都不急,你这是不是自个儿着急了,要不我给你寻一门亲事?”

        “你这丫头,还拿我开涮了!”

        见孟秋好言好语,猴子赶紧给递了个眼神,白扇去把石墩儿扶起来先走一步,谷子吹了祠堂的蜡烛。

        蜡烛一灭,屋里黢黑。

        小猴儿露一排白花花的牙:“嘿嘿,你看,阿玛都当看不着了。”

        可下把孟秋哄到屋里睡着了,猴子和谷子是一身疲倦呐,彼时月光剪碎,片片丢在地上。

        石猴子和谷子俩人相视一笑,咯咯乐了半天。

        “这人年岁大了,真是,哎……记得从前第一回见孟姨那会儿,她给咱们驭马,多一句话都没有,冷漠的紧呢,你说说,这些年怎么就变了性了呢?”谷子哭笑不得。

        “哎,她也是看不得我打那小子,孟姨没孩子,咱们总也不在家,石墩和白玉霜又乖巧,她自然是当成自己的犊子护着。再说了,她说的也没错啊,你这读再多书能读出来个归宿不成?没、人、要、的、老、姑、娘。”小猴儿每说一个字一顿,活生生气着谷子。

        谷子不服气,“哼,你还说我,你比我好到哪儿去么?”

        “呦,可别拿我跟你比。”小猴儿斜她:“我这崽子都有了,变不得主儿了,跟你可不一样。”

        谷子眉染郁色,很快变复了笑颜:“嘿,咱没那红鸾星,也不嫁了,我这辈子就吃定你了。”

        “呦喂,你可甭吓唬我。”小猴儿身子往后一闪,指指孟姨那房间方向,“养这么一个老寡妇,我耳朵都不安生了,再来一个,老了日子我可怎么过啊。”

        谷子死缠住她胳膊:“那你就当我嫁你了。”

        “嗬,那我儿子叫你啥?叫爹不成?”

        “还是别了,

        还是别了,不然我以后嫁给四断吧。”

        “哈,我到无所谓,我儿子受得了就成。”

        “就这么说定了。”

        “那先叫声婆婆来听听。”猴子自己给自己逗乐了,谷子也跟着乐,然,小猴儿却突然钻出一句来。

        “其实那陆千贱对你也不错,我打听了,仲兰虽是一府之主,却是天天自个儿忧伤自个儿的,你若真的嫁进去,她也不会为难你的。”仲兰那性子,小猴儿知道,傲着呢,下作的事儿不会去做的。

        谷子怼她一杵子:“别跟我提他,我这辈子嫁鸡嫁猪嫁狗都不会嫁他,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再也回不到当初了。”谷子叹了口气:“哎,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画悲扇。”

        “去,滚一边儿吟诗去!听着倒牙。”

        “哈哈,你不爱听,我偏要恶心你!”谷子边说着,边撒开她,背手望月,柳抚衣衫,好一派风华,她朗声吟着——

        残月断剑怒冲天,湖畔亭中把盏。

        杜康可把心宽?

        杨柳扶过,絮飞满天,向竹梢稀处,一片一片。

        弃之?揽之?

        皆成虚幻。

        空倚地,望长天,香已淡,此情何堪?

        猴子没打断她,她虽听不懂,却知她在想什么,多年铁瓷,谁不了解谁?

        她们是一样的,没有将就,没有凑合。

        ……

        彼时,月亮划过墙头,院子里,竹林前,藤椅上躺着的阿克敦抓着一壶酒,仰头干下。

        一壶罢了,他抹抹嘴,摸了摸盖在身上的氅子,反复在那补丁处摩挲。

        他笑着低吟:“空倚地,望长天,香已淡,此情何堪?”

        ……

        这个晚上注定不安生。

        石墩儿挨了打,哆哆嗦嗦的在被窝里苦等着软乎乎的媳妇儿回来,想想刚才孟姨跟他说的那些,他也觉得自己对不住媳妇儿,正想着怎么跟媳妇儿道歉呢,可媳妇儿今儿晚上是回不来了。

        过了亥时,小虎一个人回来了。

        猴子跟谷子一块睡的,俩人给从被窝里拉出来的时候,两对迷迷糊糊的眼,兹一听小虎一句话,瞬间睁大。

        “宝亲王府的二福晋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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