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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60章


她妈说:“你嘴上积点德吧,别把话说得那么损。”

        他爸说:“就你在后面串掇,事情都坏在你手里。我早就让桂香和他断了,你们就是不听,当我不知道?”

        齐桂香气得想哭,她知道和她爸说不出理去。

        她妈语重心长地说:“张铁军不是那样的人,来到西沟三年多,咱都看见了,多仁义个孩子。”

        他爸说:“你是谁?是后娘?非要把桂香往火坑里推不可?我是他亲爹,能害他?”这句话他不知说了多少遍。

        她妈说:“谁往火坑推了?你是她亲爹,我还是亲妈呢,我是说张铁军不是那样的人。”

        他爸说:“不是那样的人?那昨天见着我他躲一边干啥,还是心里有鬼。”

        第二天齐桂香问张铁军:“你为什么躲着我爸。”

        张铁军说:“我也不知为什么,看见你爸心里就发慌。”

        齐桂香说:“你再别躲着他,你越躲,他越瞅你不顺眼。”

        张铁军说:“我不躲着他,他要在大伙面前给我下不来台怎么办。”

        齐桂香说:“他能干出来,但你就硬挺着呗,可不能和他犟嘴,挺过去就好了。”

        张铁军说:“那多让人难堪哪。”

        齐桂香说:“你又没干什么亏心事,你怕啥?”

        没过三天,在大道上,张铁军领着一帮人干活回来,和齐桂香他爸走了个顶头碰。狭路相逢措手不及,张铁军心里阵阵发怵。突想起了齐桂香嘱咐的话,心想我又没干什么亏心事,我怕他干啥?他打定主意要和齐桂香他爸主动打招呼的,可是他爸把脸转过去,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迈着大步,趾高气扬地就过去了。大伙面面相觑。再看张铁军,无言以对,尴尬不已。张铁军冲着大家苦笑了一下,算是对这件事的解释。大家理解张铁军的苦衷,全都默不作声。

        第二天齐桂香责怪张铁军:“你为什么看见我爸不打招呼?”

        张铁军说:“天大的冤枉,我是想和他打招呼的,他把脸转过去,连看都没看我们一眼。”

        齐桂香说:“我爸说是你故意不理他。”

        张铁军说:“绝对不是,不信你问问他们。”

        牛新城说:“你爸老大架子了,就这样。”他把她爸走路的样子夸张地学了一遍。

        齐桂香也不生气,嗔怪道:“俺爸可不这样。”

        牛新城说:“那就是俺爸。”他故意把“俺”咬得很重,引得众人跟着起哄。

        齐桂香把张铁军拽到旁边说:“你和我爸,你们俩一人说一样,让我到底信谁的?”

        张铁军说:“信我的,绝对不能信你爸的。”

        齐桂香说:“你也别生我爸的气,他就是脾气不好,都是为了我好。”

        张铁军说:“你爸现在就是不信任我,有什么办法能让你爸信任我呢?”

        齐桂香说:“我爸就怕你把我甩了,咱俩结婚不就完了吗?”

        张铁军说:“行,咱们结婚。”

        晚上她回家和妈说要和张铁军结婚。妈很赞成,只是没法和他爸说,怕他炸了。妈出主意说,让张铁军去找曲大娘,让她到咱家给张铁军提亲,给你爸一个台阶下,或许你爸就能同意。张铁军马上跑去找曲大娘。

        曲大娘问:“你和我说,你和桂香是真心的?”

        张铁军说:“绝对真心的。”

        曲大娘又问:“以后能不能变心?”

        张铁军答:“绝对不能变。”

        曲大娘说:“你可不能当陈世美,你要是变了心全屯子人都得骂你,我也跟着你作蜡。”张铁军说:“我的好大娘,你就放心吧。”

        曲大娘说:“去是行,但没把握,那老东西的脾气我知道,翻脸就不认人,上来脾气能犟死牛。”

        张铁军哀求说:“有把握,没把握,你都得去,没什么好半法了。”

        曲大娘说:“我豁出去了,他还能吃了我。”

        曲大娘来到老齐家,屁股还没坐稳,齐桂香她爸就满脸不高兴地说:“我知道你来干啥来了,你也不嫌累得慌。”

        曲大娘说:“累怕啥?我就是操心的命。”

        他爸讥讽说:“你不是操心,你是有瘾,闲得难受。”

        曲大娘心里不高兴,但脸上还是装出和颜悦色。

        曲大娘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桂香也不小了……。”

        还没等曲大娘说完,齐桂香她爸呼地站起来,脖子粗脸红地说:“一进门我就知道你为啥来的,说别的你多坐一会,再说桂香的事,你就给我走人。”

        她妈一看她爸太过份了,马上冲着她爸数落道:“你这个老东西,吃了枪药咋的,有话不能慢慢说。人家曲大嫂老也不来,你连句好话都不会说。”

        她爸说:“就你会装好人,我看你能装到啥时候。”

        说完把门咣当一摔,气哼哼地走人了。虽然是把曲大娘晒了,但也是给她面子。他知道自己说话嘴黑伤人,指不定说出什么难听的。要是别人他才不管那一套,这是曲大娘,他也有所顾忌。

        曲大娘虽然没说什么,但桂香妈知道她一定很生气,忙安慰道:“老齐的德性你知道,别往心里去,那个老不死的,好人哪有跟他一般见识的。”

        曲大娘说:“来的时候我就寻思好了,知道他那毛驴子脾气,就是撞得满头是大包,我也不在乎。为了两个孩子,我啥也不怕,不就窝囊我两句嘛,不算啥。不怕你们笑话,我都想好了,他老齐要是耍起来,我就跟他干到底,看他能把我咋样。”

        桂香娘俩好感动,特别是桂香,真想跪下给曲大娘磕一个响头。

        曲大娘说:“老齐这弯子一时半会转不过来,暂时没什么好办法,但是,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红军两万五都不怕,咱们怕啥?走一步看一步,别着急,早晚有办法。”

        李小艳正在病房里忙着,院长来告诉他,说是王书记让她去一趟,是说去北京培训的事。李小艳心头掠过一阵高兴,但又有些迟疑,考虑了一下还是去了。王书记已经等了半天了,见到李小艳喜形于色,满面春风。完全没有了书记的派头,从坐位上躬起身,乐掂掂地搬过一把椅子,让李小艳坐在他的对面。

        王书记说:“在陈小明的问题上你做得很好,态度很坚决,我听说了,你已经和他一刀两断了,和这样的人怎么能谈对象?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白瞎我们小艳了。”

        李小艳说:“我跟他没有那方面关系,你不要听别人瞎说。”

        王书记摆摆手说:“我是书记,有没有那层关系我还不知道?啥事能逃过我的眼睛。细想起来都是无所谓的事,有也罢,无也罢,组织上不会和你计较。你们这些知青,书念得多,见过世面,思想开放,会生活,会享受,罗曼蒂克得很。我们农村就不行,都是灰头土脸的傻老帽,除了会上山,就是会下岭,满头都是高梁花子,满身都是臭汗味。但我们也有一颗火热的心,我们也需要浪漫,就像你们那样罗曼蒂克。在你们青年点里,男男女女不仅在一起吃,还在一起住,真羡慕你们。”

        李小艳说:“那是别的青年点,我们点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王书记说:“怎么能说是乱七八糟的事,人是高级动物,是有七情六欲的。鲁迅不就和他的学生许广平产生了令后人津津乐道的爱情嘛。那是革命的友谊,战斗的友谊,是我们的楷模。”

        王书记很动情,嘴上不停地说着,眼睛总在李小艳身上扫来扫去。李小艳心想,书记说的这是什么话?和他的身份一点不相配。她感到非常不舒服,拘谨地坐在那一动不动。间或瞅一眼对面的王书记,久久不吭一声。

        王书记很奇怪地问:“你在舞台上多活泼啊,今天是咋的了?”

        李小艳说:“那都是按剧本演的。”

        王书记又问:“我在医院见到你时,你也是有说有笑的。”

        李小艳问:“你批准我去北京了吗?”

        王书记说:“别着急,咱先唠点别的,咱们有得是时间。”

        李小艳看了一眼王书记,忙又把目光移开。因为她看到他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王书记问:“看过《林海雪原》吧?”

        李小艳答:“没……没看过。”其实她看过不只一次。

        王书记饶有兴趣地说:“那是一本好书啊,写得相当不错,我是百读不厌,爱不释手。你没看过不要紧,我给你讲一讲,我的记忆力很强,哈哈……。那里面有一个小炉匠叫栾平,伪满时是苇河县的警尉。苇河县你知道吧,在牡丹江那边,你们回哈尔滨路过,现在归尚志县管了。栾平那小子作恶多端,差点把杨子荣毁了,让杨子荣给枪毙了。书里面还有一个女卫生员,叫白茹,年轻漂亮,人称小白鸽。在小分队里那是唯一的一朵盛开的鲜花,亭亭玉立,楚楚动人,谁见了都得动心。我看到你第一眼时立即就想到她,就像美丽的白茹来到我面前。小白鸽情窦初开,暗恋着英俊萧洒的二0三首长少剑波。少剑波整天想的是剿匪的事,浑然不知白茹的心,急得白茹春心荡漾,夜夜难眠。”

        他说着凑到李小艳跟前,侧着脸斜睨着李小艳,看她的反应如何。李小艳心里嘣嘣跳,紧张地不得了,下意识地站起身退后好几步。

        王书记无奈地说:“你怎么这样,躲躲闪闪的,还不如农村姑娘活泼大方。你……你真的没感觉到吗?日久增情,天长生爱,生活中像少剑波和白茹这样的故事很多。你……你真的没感到吗?在咱们公社就有……哈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就是小白茹,我就是少剑波。”他也不管她听没听,声色并貌,信马游缰地往下说。

        李小艳感到阵阵恶心,心里头已经忘掉了紧张。她死死地看着王书记,本能地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用仅存的些许理智极力抑制着满腹的愤懑。王书记那双眼睛放着淫猥的贼光,使她感到阵阵心悸。他的鼻子上爬满红色的血丝,像似若干条细小的蚯蚓缠绕在一起蠕动。她真想拿把手术刀,把那双色狼的眼睛剜去,把那个龌龊的鼻子割掉,再把流出来的污秽塞到他那张臭嘴里去。

        王书记说:“我的话你肯定听明白了,我……我十分喜欢你,你……不会不……明白。你只要答应了我,我保证你去北京学习,三天后就出发,一句假话都没有。回来后你可就了不得了,公社你是回不来了,肯定要留在县医院。摆在你面前的是一条光明大道,前途不可估量。我愿意帮你这个忙,愿意把你培养成一个无产阶级的红衣战士。”

        王书记见李小艳半天没说话,以为完全被他的肺腑之言打动了,被他那赤热的情感熔化了,被他的至高无上的权威征服了。其实李小艳正在想着一个人,就是人高马大,为人耿直的刘志坚。在王书记的淫威面前,她感到愤怒和恶心,同时感到身单力薄,孤立无援,觉得自己的精神快要崩溃了。此时此刻她多么需要有人保护,需要有人救她于水深火热的危难之中。他赫然地想起了刘志坚,如果他在跟前就好了。他绝不会容忍王书记胡说八道,绝不会容许别人欺负自己。她会从他身上获得力量,勇敢地反抗,什么也不怕。过去他除了觉得刘志坚人高马大,为人豪爽,再没什么吸引人的地方。正是在刘志坚把当兵的机会让给范小虎的时候,她才突然觉得他的品德是那样的高尚,他的形象也随之高大起来。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咕嘟咕嘟冒出许多要对他说的话,但又不知从哪说起。可能是因为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还有羞涩屏障无形阻碍的缘故,使她多少次欲言又止。过去可不是这样:她对刘志坚有时熟视无睹,懒得看他一眼;有时呼来喝去,支使得他团团转;有时还拿他当撒气包,想说啥就说啥。别看刘志坚在别人面前挺爷们的,在李小艳面前就是一只听之任之的绵羊,一只很大很壮很听话的绵羊。陈小明也是一只羊,是一只挺不起脊梁骨,没有刚阳之气,浑身上下没有肌肉和脂肪,狼看见都抹眼泪的瘦弱之羊。她见了刘志坚马上就会矜持起来,生怕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她躲在一边看刘志坚几口就吃掉一个大饼子,嚼着咸菜疙瘩,腮帮子凸起一道一道的肉棱子;一口就干完半碗酒,衣襟被嘴角流出的酒弄湿了一片,毛绒绒的胡须沾着酒珠。那样子很豪放、有甩头,魅力无穷。看着看着嗓子眼就干涩,心里就生出很多遐想。有时候绞尽脑汁想好了一大堆话,但一见到刘志坚又觉得哪句都不合适。她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没用,连自己的心情和想法都不会表白。后来刘志坚又那么突然地穿上了军装,打起背包在那放着,说走就要走,使她更感到措手不及。贫下中农和知青战友前呼后拥,黑天白夜地不离开他,连单独说几话的机会都没有。她心里虽然积攒了那么多的话要对他说,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进到武装部的大院里。她瞪大眼睛从大门往院里望,仔细地搜索着。几百多人都穿着绿军装,分不清哪个是刘志坚。一句话也没说上,只好在心里祝福他当一个横刀立马的大将军。其实不是一句话没说上,是说了很多话的,都是当着大家的面。比如:到了部队好好干;我们等你立功的消息;要早点入党;要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等等。虽然说了一大堆,等冷静下来想一想,感到没一句是关键的和管用的。多少次她想给刘志坚写封信,但她不知道他的部队在哪里。她恨刘志坚,为什么不来封信。她肯定刘志坚是喜欢自己的,她相信自己的感觉,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自己的判断。但这些天她有些失望了,因为过去了二十多天了,她没收到他的一个字。难道刘志坚真的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难道自己太过于自信了?李小艳觉得不可能,决不可能,脑海里反复浮现着刘志坚的身影。

        此时此刻她真的失望了,沮丧的她预感到了下面会发生什么。

        王书记问:“你想好了吗?”

        李小艳没有回答他,她转过身想逃脱。

        王书记拦在门口说:“你不要有顾虑,这种事你不说,我不说谁也不知道。”

        李小艳说:“王书记,你……你是公社领导,你不应该干这样的事。”

        王书记听李小艳这么说,感到很恼火。刚要发作,突然有通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紧接着有人敲门。王书记急忙回身打开门,但他不认识敲门的人。李小艳一阵高兴,几乎就要晕过去,因为来的是呼哧带喘的范小虎。

        王书记一脸不悦地问:“你找谁?”

        范小虎兴冲冲地答:“我找她。”他隔着王书记指了指李小艳。

        王书记问:“你是哪的?没看到我在工作吗?”他冷冰冰地说。

        范小虎答:“对不起,我是西沟青年点的,找她有急事。”

        王书记一听是西沟青年点的,顿时谨慎起来,脸上马上有了些许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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