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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第一章

        茶水间是整幢电视台大楼的情报集散中心。

        已婚妇女的嘴总是快得很,无论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儿,还是部门员工的隐私轶事,放在这儿,可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儿。

        咖啡机旁站了两个女人,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在窃窃私语。

        “听说广告部最近来了个新员工,还是不会说话的那种。”

        “可不是。”一口咖啡咽下去,女人砸吧砸吧嘴巴:“上个月政府摆出政策,说是残疾人上岗困难。如果有企业愿意帮扶就业,十个名额就能抵半年税收。台里领导可不就听说了这事儿,招了好几个残疾人进来。”

        “真的假的?!”

        “广告部去了个哑巴,市场部来了个聋子,我们策划部更牛逼,直接来了个又聋又哑的。”

        僻静的茶水间外忽然传出脚步声,俩女人以为有人在听壁角,下意识地缩了缩头颈,停止了对话。

        茶水间的门被推开,一条干净的马尾辫随之露了出来。

        走进来的是个女孩子,皮肤白净,模样清丽,一张光洁的脸上稚气未脱。她大概是刚从外头干完活回来,整个人像是蒸了桑拿似的,汗水缀了一脑门儿。走进茶水间的一路,她都是埋着头的,直到察觉到茶水间里有人,她才立刻扬起头,端出了一张好看的笑脸来,连连点头示意。

        常年混迹格子间的女人们,早已养成了一张不动声色的脸。见有人来了,不动声色地回了个干瘪的笑容,不动声色地又重新喝咖啡。

        趁女孩子去喝水的间隙,女人搡了搡身旁女人的肩膀,睨着女孩子的背影,说:“瞧见没,这就是我们策划部新来的那个又聋又哑的,叫什么……阮心悦。”

        “名字倒还挺好听的,只可惜是个聋哑人。”

        说完,两人又不落痕迹地挪了几步,远离了阮心悦一点,好像聋哑也能传染似的。

        阮心悦仰头大口喝着水,透着墙面瓷砖的反光,女人们蠕动的嘴唇,被她悄悄地收进眼里。她看见她们嘴里吐出了她的名字,看见了她们说起她时,皱着眉的鄙夷神情……

        她没回应,只是多灌了自己两口水。

        她确实听不见。

        不过她会唇语,不涉及学术名词的,基本都能看懂个大概。

        她不声不响地继续喝着水,只是安静地一个人在心里埋怨,为什么保洁阿姨要把茶水间里的瓷砖擦得那么干净?

        要是……要是墙上的瓷砖能脏一点就好了,脏到她看不清身后人的唇语,那该多好。

        **

        回到策划部办公室的时候,阮心悦觉得今天的气氛不太寻常。

        人往往在丧失一种感官之后,其他感官会变得异常灵敏。阮心悦虽然听不见,但眼睛还是好的。

        连台长都亲临策划部,可见事情非同一般。

        策划部会议室已经被一堆广告部的人占领。策划部会议室是全电视台最高配置的,偶尔确实会有其他部门前来借用,但像今天这么大阵仗的,连台长都出面的,还是头一回。

        照着这层楼里所有人面面相觑、紧盯着电梯口的模样,阮心悦不难猜出,今天约莫是有个大人物要来。

        电梯口迎接的队伍按照职位排序,阮心悦在台里职位低,就被安排缩在门口角落。

        身旁有人紧张地在交流情报,他们的嘴唇动得很快,像是在说一件性命攸关的大事。

        “这是谁要来啊?这么大阵仗,连台长都出马了。”

        “啧啧啧,咱们策划部和广告部一年的收入全系在今天这桩案子上了,成败就此一朝,台长能不重视?再说……”

        “再说什么?”

        “你大概不晓得这人的来头,唯臣医疗器械的叶总,四年前辞去军医院外科国手重任,转做医疗器械。不到四年,唯臣所制造的医疗器械已经遍布全国所有三甲级医院,成为亭城首屈一指的领军企业。最重要的是,这叶总的父亲,可是政界响当当的人物叶怀正,他跺一跺脚,咱们亭城可不得地震。”

        “叶则衡?!”

        “可不是。”

        “真的假的?!”

        “听说去国外考察了一年,刚回国。还是台长卖了面子,说是用全台收视率最高的时段来播放唯臣的广告,对方才愿意来看一眼。至于到底能不能成,还是个谜。”

        阮心悦立在一旁,对着他们的口型读懂了个大概,人名和公司名她没太听懂。

        正当她还想再了解些情况时,电梯口的等忽然亮了起来。

        那一瞬间,那道光像是刺穿了所有人的神经,登时令在场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

        随着“叮咚”一声,电梯门往两侧闭合,晦明不一的光线里,叶则衡的模样终于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那是一张清俊的脸孔,五官硬朗又不失柔和,像是上帝造化出的最严苛的艺术品。他鼻梁上横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一双深邃的眼被藏在后头。一身裁剪适宜的西装,令他整个人看起来斯文又儒雅。

        他看起来不像是个混迹商场雷厉风行的商人,反倒像是个温文的外科医生。

        阮心悦原本同旁人一样,还在期待着是谁要来。或者说,她的期待还要比别人更多一分。因为她不知道有关这个人的任何讯息,她无法听见,也没有交谈,所以格外期待这种未知的惊喜。

        然而,当她真的看清那人的长相时,只一瞬间的功夫,她就煞白了脸。

        她正想埋头隐藏自己,但猝不及防地,目光却跟他撞到了一块儿。

        四目相接的那一刻,他的眼神好像是个狩猎者,目光有着不动声色的力量,直将阮心悦激得往后退了一步。脊梁骨不小心撞上了玻璃门板,有点儿微微的疼。

        好在这样的情况没持续多久,不一会儿,在台长和部门领导的簇拥下,叶则衡终于走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持续不到半个小时,就陆续有人慌慌张张地从里头走出来,策划部总监甄姐也是其中一员。

        从会议室里出来的第一时间,甄姐就忙不迭地塞了个热水瓶给阮心悦,手舞足蹈地指示着阮心悦,让她去给里头的人添点茶水。

        阮心悦点点头,低垂的睫毛好像藏着些什么。

        甄姐刚走开没两步,又回头折返过来。她大概是怕阮心悦没不懂,又连续不停地在手机上打下几行字,举起屏幕给阮心悦看:“我记得你好像烟尘过敏,里头可能会有人抽烟,你熬一熬,添完水就赶紧出来,别硬撑。”

        阮心悦咬着唇,强绷着一张笑脸,再次点点头。

        甄姐之前做过助残志愿者,对待阮心悦也极为妥帖。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情商颇高、做事稳妥扎实的缘故,才得以成为台长最得力的心腹。

        会议室的磨砂玻璃门就在眼前,手里的热水瓶被阮心悦越攥越紧。

        她很想就地遁逃,但毕竟她不是一只穿山甲。

        遇到问题,永远也只得迎难而上。

        **

        会议室里气氛紧张,坐在桌面上两派人面面相觑,紧绷得像是个快要爆炸的皮球。

        阮心悦推门进来,倒像是给这样严丝合缝的空间里开了个孔,送了点新鲜空气进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撇向这个从外头走进来的人,倒像是松了一口气。

        老台长趁着这个档口,从口袋里掏出一袋烟来,点上火。

        末了,还不忘再抽出一根,殷勤地给叶则衡点上,“小叶啊,你看都谈了那么久了,也该累了,抽根烟歇歇。”

        叶则衡对这种谈判场面司空见惯。在谈判桌上,拒绝别人的一杯酒可能是拒绝了一桩生意,一根香烟也是同样的道理。

        叶则衡下意识地接过,但在无意间瞥见圆桌上那个低头斟水的渺小身影后,他熟练地将手里刚点燃的烟头掐灭,对老台长说:“抱歉,我对烟草过敏。”

        “这倒真是我疏漏了。”

        老台长虽然烟瘾很重,但在谈判桌上,还是很识时务地也掐灭了烟头。

        一直埋头添水的阮心悦,显然没能听见、也没能看见这些。

        添完水出门的时候,有几个广告部的头目也跟着阮心悦一同出来,他们一边走,一边似乎还在埋怨。

        “我以为官二代都是草包,糊弄糊弄就过去了,谁知道这个叶则衡……”

        “是啊,他可真是厉害,各个问题问得我们俩部门措手不及。”

        “投放广告与收益回报,历史广告收益回报,这种大数据,一时半会叫我往哪儿找?”

        一个个从会议室走出来的人,一个个的愁容满面。

        阮心悦默默攥着手里的热水瓶,默默瞧了一眼他们的对话,又默默走远。

        **

        会议持续了三个小时,最后以失败告终。

        身为老台长心腹,会议结束的第一时间,甄姐就躲到了阮心悦的身边,塞了张纸条给她。阮心悦将纸条展开,却见上头写着:“你负责送走叶先生,别交流,别惹事。”

        刚才的合作没能谈成,甄姐选来选去还是觉得送走叶则衡这件事,还是要阮心悦来做最好。她又聋又哑,就不怕说话得罪人。再说,只要是正常人,看在她又聋又哑的份上,也总会给上三分同情心。企业招聘残疾人,可见企业素质甚高。细节出人情,说不定还令叶则衡心软几分考虑合作,如此正好。

        甄姐曾是知名的外企HR,向来懂得人尽其用。虽然平时她对阮心悦颇为照顾,但在公事上也一向严厉。

        阮心悦虽然对纸条上的内容百般不情愿,却也只好硬着头皮上。

        **

        阒静的电梯内,没人说话,气氛就像是个死循环,只留下呼吸吐纳在规律发生。

        叶则衡的助手陆续从楼层中走出,走到最后,沉默的电梯里,只剩下了叶则衡和阮心悦二人。

        阮心悦躲在他的身后,低着头,恨不得将脑袋埋进地底下。她像是个做了亏心事、亟待被长辈训斥的小辈。什么都不做,只静静地、悄悄地躲在他身后。

        电梯四壁被打磨得锃亮,好似一面面通透的镜子,直将人的心事一并映了出来。

        即便是她躲在他身后,只要稍稍抬眼,她都能从四面八方看清他的表情,看清他的唇在微微地动,看清他在说话……

        她看见他紧皱着眉,但唇角却是舒展着的。她几乎能想象出他的声音,他说起话来的时候,该是低沉的,像是从单簧管里发出的乐声,又或是有点像泉水流过心头的清亮感觉。

        她看见叶则衡微抬眼皮,朝她那边觑了一眼,说:“怎么,一年不见连话都不会说了?”

        她埋着头,不敢轻易开口,许久之后,才终于张开了闭塞的唇腔,巴巴地喊了声——

        “小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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