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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


第四章

        阮心悦抽开被叶则衡紧握的手,眉眼快要低到尘埃里:“小叔,你真的不用对我这么好。这么多年,你帮了我太多。这样下去……我怕还不起。”

        掀翻了的不锈钢面盆还在往外头淌水,滴滴答答的声音,衬得房间内愈发地静。

        长久的沉默之后,一双粗粝的大掌忽然捧起了阮心悦的脸颊,迫使她昂起头,不得已地看向叶则衡。

        叶则衡捧着她的脸,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这样的动作、这样的眼神,阮心悦实在太过熟悉。

        几年前,她刚刚失聪,一门心思把自己封闭在孤独的世界里,什么都不愿意听,不愿意看。那时候,叶则衡就是这样捧着她的脸,迫使她抬头看他,看他唇角微动,看他浅浅微笑,直到她能够透过他,透过唇语听懂这个世界。

        但此时此刻,面对如此熟悉的动作,阮心悦却莫名地心猿意马。

        叶则衡对着阮心悦,一字一顿地说:“就凭当年你妈把你交给我,我就不会坐视不理。”

        阮心悦压低眼睑,不再看他,声音也是低哑哑的:“如果你是因为我的耳朵而愧疚,其实完全不必的,我是自己情愿这样的……”

        她话还未完,身体已经被叶则衡拽了出去。

        车库大门砰地一声被合上,阮心悦的钥匙还被锁在里头,等同于断了她的退路。

        叶则衡带着她往外走,昏暗的车库外头,是遍地明亮的白光。

        瞳孔微微有些扎,阮心悦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

        从车库到外头,明明是一段不长的路,却恍若是穿越了时光隧道。

        那么远,那么久。

        面前男人的背影毅然又决绝,阮心悦忽然想起来,她十六岁那年,就是这个背影,带她走出了那个落寞又孤独的小镇。

        **

        2007年。

        十六岁,阮心悦,云亭镇。

        臃肿的校服掩住了少女正发育的胸部,青春的荷尔蒙在懵懂的少女眼里,是带着点羞耻的小秘密。

        告别同行的同学,阮心悦走进了一条灰白的的小巷里,巷子很窄,仅能容纳一人通过。阮心悦的家,就躲在小巷的最深处。

        往日,路过这条小巷的时候,阮心悦总是蹦蹦跳跳的,但今天很反常地,她似乎心里藏着事儿,连蒲扇一般的眼睫毛都快垂到了地上。

        今天是期中考揭榜的日子,阮心悦因为语文作文偏题严重,才得了66分,远低于平时成绩。偏偏每年期中考结束后,班主任都会要求学生在卷子空白处订正错题,并要求家长签字。现下,阮心悦的脑袋里头很混乱,不知道该怎样把这样的分数,告诉一直对她寄予厚望的妈妈。

        隔壁人家刚烧好的红烧肉香,飘了小巷一路。

        眼见家门口就在眼前,阮心悦更加心虚了。

        可是心虚又能怎样,家还是得回啊……

        内心挣扎一万遍后,阮心悦旋开了门锁,埋头迅速闪了进去。她都想好了,等妈妈一开口,她就鼓起勇气,赶紧把考砸了的事一股脑地说出来。

        砰——

        闷闷地一声。

        阮心悦意外撞上了一个硬邦邦的胸膛。

        她以为是撞上了妈妈,趁热打铁鼓起勇气:“妈妈,对不起,我今天考砸了,语文才得了66。”说完,她立刻视死如归的闭上了眼睛。

        然而,没能等到妈妈的回音,却只听见一声压抑的低笑从她头顶传来。之后,是一道低哑又温润的男音。

        “我语文学得还不错,要不我来教你?”

        他似乎……还揉了揉她的脑袋。

        阮心悦错愕地抬起头来,却意外看到一张陌生且英俊的脸。

        男人很年轻,身着一身英伦格纹的风衣,修长的剪裁,衬得他身形颀长匀称。风衣里头是一件衬衫,不需要多余的修饰,清俊优雅的气质已在无形中展现。他有一双好看的眼,笑起来的时候,只一眼,就让阮心悦觉得很温柔。

        蓝白的衬衫很素净,没有任何logo,直觉上阮心悦觉得面前的男人和他们差不多……应该是个穷人。虽然他长得好看,但顶多也就是个气质好一点的穷人。

        毕竟,在十六岁少女的认知里,假使一个人很有钱,他应该穿着有巨大logo的衣服。

        她听同班家里开皮鞋厂的同学说,打钩的叫耐克,三条斜杠的叫阿迪达斯,要是稍微次一点,一横又一捺的,是个国产品牌叫安踏。

        北京奥运会在即,运动品牌广告满天飞,那时候阮心悦最大的愿望,就是拥有一身安踏牌的衣服。

        当然,属于阮心悦那时的认知里,并不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做Burberry。他的一件衬衫,就足以抵上她梦寐以求的几百套安踏。

        即便意识到面前的应该是个跟她一样的穷人,但十六岁的天真少女一点也不势利,照例拿出一贯甜美的微笑,乖乖叫了声。

        “哥哥好。”

        妈妈跟她说过,碰上人,第一件事肯定是要打招呼。阮心悦估摸不出面前人的岁数,但随口叫一声哥哥总没错,把人叫年轻了总是比叫老了好。

        阮心悦话音刚落,妈妈阮菁就兜着围裙,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一手握着把铲子,一手揉了揉阮心悦的脑袋,眼梢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慈爱的笑容:“阮阮,别乱叫,这是你小叔,不能叫哥哥……”阮菁正想继续说下去,一阵猛烈的咳嗽,却把所有话停在了嘴里。阮菁扶着门框,整个人都吃力地倚在上头,不停地干咳着。因为呼吸不畅,整张脸都是青紫的。

        年轻男人正想上前帮忙,却见阮心悦已经先他一步,十分镇定地搀着阮菁找了个躺椅坐下,又镇定地倒了杯温水,一边替她顺气,一边服侍她喝下,动作熟练异常。

        待咳嗽平息,阮菁才朝那个年轻男人笑笑:“小叶,阮阮这孩子不懂事,别介意啊。”

        “没事。”年轻男人扬唇笑了笑,眼底笑意温和。

        “还不赶紧叫小叔。”

        阮心悦对突然到来的小叔有些不明所以,但仍旧乖乖喊了声:“小叔好。”

        年轻男人看出了她的错愕,微笑着,悄悄半蹲下身子,直到与阮心悦目光齐平。

        片刻后,他伸出了掌纹清晰的左手,递到她面前:“阮阮你好,我是叶则衡,你的小叔。”

        十六岁的烂漫年纪,本就对那些年长于自己的人有诸多好感。现在,叶则衡主动递出手对她表示善意,阮心悦自然心里也偷偷乐着。

        只第一眼,阮心悦就觉得,面前这个温柔又好看的小叔,应该是个好人。

        不为什么,只是因为阮心悦觉得,对着她这个被邻居同学叫惯拖油瓶,还能笑得毫无芥蒂的,一定是个好人。

        毕竟,大家都说她是天生的扫把星。

        所以理所应当,她从小就没有爸爸。

        **

        自第一次见面后,叶则衡来阮家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

        叶则衡与母女俩来往频繁,乡里乡亲瞧见了,就开始嚼舌根,阮心悦也听了不少。

        那天,叶则衡在院里陪她打水。寂静的傍晚,斜阳将影子拖得好长好长,叶则衡在用吊篮往井里吊水,阮心悦就蹲在他的阴影里,等水来,灌进脚边的水壶里。

        十六岁的少女心里藏不住事儿,心里想着什么,也就一股脑地问了出来。

        她蹲在井边,拿手遮在眼上,像是故意在掩住自己的表情:“小叔,你喜欢我妈妈吗?”

        “什么?!”男人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儿来。好不容易提上来的一篮水,也泼掉了半篓。仅剩的那半篓子水还晃晃荡荡,跃跃欲试地要从篮里出来,险些泼了他一手。

        所幸阮心悦眼疾手快,趁着里头的水晃动的功夫,她立刻站定到叶则衡的面前,熟练地将他的袖管挽起。

        一叠、两叠、三叠,直到挽起的袖管与他的手肘重合。

        阮心悦的声音很细:“你经常来我家,一定是因为喜欢我妈妈吧。”

        叶则衡将湿了的手往袖管上抹干净,熟练地揉了揉阮心悦的脑袋,笑得有点无可奈何:“傻姑娘,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相比于叶则衡轻松的笑容,她显得郁郁寡欢:“我都听镇上的人说了,妈妈让我叫你小叔,是因为你以后是要当我爸爸的。大家都说,除了爸爸的兄弟,就只剩下继父才能被叫做叔叔。我爸爸早没了,也没有兄弟,那也只有最后一种可能了。”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支支吾吾:“其实我挺想有个爸爸的,我妈妈这些年挺辛苦的,还老是咳嗽,好几次我都看见她咳出血来了。要是可以的话,我真的很希望有个人能照顾她。小叔,你要是嫌弃我是拖油瓶,我、我还有两年就能考大学了,到时候我可以报一个远一点的学校,住宿或者搬出去住,不会打扰你们的。”

        “这样……这样,小叔你还愿意做我的爸爸吗?”

        所有心里的话,终于一股脑地倒了出来。但等待答案远比提出问题更加煎熬,阮心悦紧张地都快把衣角拧成了麻花。

        叶则衡好半晌也没有回应她,她只好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昂起了脑袋。抬起头,她看见他的脸上依旧挂着温暖的笑,只是此刻,阮心悦总觉得,这笑里面似乎带着一丝悲悯、一丝同情,就好像她每次在台上接受学校的贫困生资助,同学们瞧着她的那种眼光。

        “阮阮,抱歉,我不可能成为你的爸爸。”叶则衡说。

        期待的回答落空,阮心悦的眼泪就那么不自觉地掉了下来,啪嗒一声掉在了水泥地上。

        她正犹豫着要说什么,缓解这一局被自己搞砸的气氛。

        然而,还未等她开口,叶则衡却忽然跨前一步,一手按住她的胳膊,一手将她揽进了怀里。

        再一次,结结实实地,撞进了他的怀里。

        还是第一次见面时,那个硬邦邦的胸膛,阮心悦却听见自己的心跳好快。

        砰砰砰——

        一下、两下、三下——

        头顶男人的声音有些氤氲,有些低哑,却一如既往地,带着最深切的笃定。

        他说:“别哭,虽然小叔不能成为你爸爸,但小叔保准会照顾你一辈子。”

        “真的吗?”阮心悦抬头看他。

        少女哭得梨花带雨,男人想翻了折子哄她高兴:“当然,以后谁敢说你是拖油瓶,小叔就拿混子抽他。”

        她被唬住:“别,同学都是开玩笑的。”

        “那也不能拿这个开玩笑,要知道小叔当年在军队里可是练过一手的,打起人来,肯定凑活。”

        “真的假的?”

        “当然,要不给你露一手?”

        二十七岁的男人,说起话来,少了些平时身为叶家独生子的稳重,倒像是个愣头青年。

        说说笑笑间,阮心悦止住了哭声。

        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笑声夹杂着说话声,在院子里传得好远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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