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又见

第一百章

        楚珺半晌说不出话来。

        卫珩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关内道与陈国相邻，若是北境真的有什么闪失，关内道再无重镇以抗，陈国长驱直入便可攻至京畿，平都有失则大兴不保……”

        卫珩顿了顿，“这本该是最主要的原因，但我还有别的心思。我也是带兵征战、与部下有生死情谊的人，战士们抛头颅洒热血保家卫国的赤胆忠心，比每一个只会使阴谋诡计的人要高尚得多。这些铮铮铁骨，只能为了家国安宁、妻儿安定慷慨赴死，绝不能因为朝堂上肮脏的勾心斗角而白白牺牲！”

        若是寻常皇族宗亲，听了卫珩这番话早就治其大不敬罪了——竟将社稷安稳放在军队损失之后，还影射朝臣宗亲。然而听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楚珺，她只会因此言对卫珩陡然生敬。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因为自己能选择嫁给这样一位，在公卿家族成长，仍能保持卓然品性的磊落君子，而感到与有荣焉。

        不管从哪个方面，她都没有理由否定卫珩的提议。楚珺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等父亲回来，我们再商议商议吧。”

        实际上要是卫珩向卫朗提出，卫朗不会犹豫太久就会应了。楚珺这么说，只不过是不想越过卫朗。卫珩遇事询问父亲也罢了，若事事都要通过她的同意，落在卫朗和其他卫氏族人眼里、落在平都这么多盯着武国公府的公卿勋贵眼里会成什么样。她知道卫朗对她并不如对元墨珏那样亲近看重，卫珩与元墨珏支持了自己，卫朗虽然并不会因此与两人起冲突，但能让卫朗对自己有好感的事，楚珺自然不会放过。再退一步说，这种会将卫珩置于险境的话，楚珺也很难亲口说出。

        卫珩自是知道卫朗听闻自己请求后会有的态度，听楚珺要与卫朗商量，知道楚珺实际是同意了的，也知道这个决定对她并不容易，既为自己执意涉险让她为难而愧疚，又为她对自己的理解而感激。“好，就等父亲回来再说。”

        楚珺还有件事没问出口。想了半天，觉得再扭扭捏捏也没意思。本来没什么别的想法，扭捏几下也像有想法了。于是直接问了出来:“陈国犯边，父皇打算怎么处置公子赞？”

        她都没意识到自己的称呼变了。

        实际上此时的卫珩也根本不会往楚珺还对陈赞有什么旧情上面想。毕竟是自幼相识的情分，若真能不闻不问那就不是楚珺了。楚珺没问时卫珩就想提，但不知怎么开口。

        “公子赞本来就是陈国以质子身份送来的，眼下陈国进犯，陛下震怒，恐不会善待公子赞。”

        楚珺明白不会善待那是卫珩委婉的说法。按父皇的脾气，陈晋敢悍然出兵，就得做好在阵前看见自己儿子首级的准备。楚珺顿了顿才开口，“明日一早，我想去见见他。”

        卫珩想了想，“若要救他，不可直接向陛下求情。陛下也不会直接处置了公子赞，大概会先把他关押在天牢。等人到了天牢，我或许会有办法。”

        楚珺闻言心中大为震惊。陈赞与自己的关系，卫珩不是不知道，甚至之前自己还因陈赞做着与他和离的打算。此刻卫珩竟然主动提出要救陈赞，还说出了这样的办法。天牢换人，查不出倒罢，查出了便是死罪。父皇自然不会把事情归在自己身上，那便只有卫珩来担这个罪责了。

        楚珺没多想便脱口而出:“不行！”见卫珩有些讶然地看向自己，楚珺忙补道:“我是说，不能由你出手在天牢换人。一旦被发现……”

        卫珩笑着宽慰她，“也不至于真的能用上这个下策。不若你明日进宫探探情况吧，也正好与陛下商讨接下来的对策，想来孟党也该有下一步的异动了。”

        楚珺缓缓道:“懿轩，明日你陪我一同进宫吧。”

        卫珩没想到楚珺会叫自己。毕竟她要去见陈赞，自己跟着……

        似是看出了卫珩的犹豫，楚珺又说了一遍，依旧缓慢却很坚定，“明日陪我一同去吧。”

        卫珩对着楚珺本就说不出拒绝，这次很快就应了，“好，我陪你。”

        第二日入宫，两人先去见了元文谡。让楚珺有些惊讶的是，元文谡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焦虑动怒，只是神色有些沉郁。见两人到来，面上甚至有了一分轻松。

        由于早上卫朗就从宫里回来了，听了卫珩欲去北境的打算，果如楚珺所料，没怎么犹豫就点了头。所以两人见了元文谡，就先提了卫珩请去北境之事。

        元文谡看了旁边立着的楚珺一眼，见她神色无异，知道这是卫珩与她商量过的。卫珩的请命也正好合了自己欲从京中抽调可靠之人至北境的打算，只不过他本不欲派卫珩。万一出了什么事，楚珺该怎样面对？但既然孩子们已经商量好了，便随他们吧。卫珩若能平定北境，对楚珺也是大有助益。

        刚定下卫珩去北境的事，就有人来报，“陛下，刑部代尚书朱大人已经带人羁了公子赞于长思殿，是否带至天牢，请陛下发落。”

        楚珺的手不由一抖，旁边的卫珩自然看见了。他适时地开口:“陛下还有要事处理，臣就先告退，”他看了一眼楚珺，“殿下许久不见陛下，定还有话与陛下说，臣便先至金吾卫仗院等候殿下。”

        “慢着。”元文谡道:“也不是什么秘事，懿轩不用避开。正好长思殿那边的事，你们也听见了，珺儿就替朕去长思殿看看吧。懿轩也同去，没有问题，就与朱卿押公子赞到天牢，然后派几个金吾卫里你信得过的严加看守。”

        两人行礼道:“是。”

        一路上楚珺都在想该怎么面对陈赞。楚珺还记得，当初两人在紧迫的情势下相对商谈，陈赞说嫁给卫珩很好，他愿看着楚珺依靠着武国公府和更多公卿勋贵，一步步走向那个位置。

        如今自己似乎正如他所说的那样，而他呢？他能料到一切，可曾料到今日会陷入这样的困局？又或者他早就料到会有这样一日，当时才说了那些话后来才做了那些事，将自己推离他身边？

        长思殿在宫城西北角，楚珺与卫珩走了半个多时辰才走到。远远能看到长思殿飞檐的时候，楚珺最后犹豫了一下，短暂的停留后，随即大步迈开步子，直直朝殿中走去。

        卫珩看了一眼楚珺的背影，什么也没说，只加快脚步跟上去。

        刑部侍郎、代尚书朱茂正在殿中，周围是几个刑部差吏，陈赞稳稳坐在正中。听闻昌乐公主与武国公世子奉了圣命前来，朱茂忙迎上行礼，“臣朱茂，见过公主殿下，见过世子。”

        正中的陈赞没有动。朱茂正要出声呵斥，被楚珺拦下。

        不论何时何地，楚珺心里的陈赞都是那个长身玉立、风度怡然，不受浊事所困的翩翩公子。这样被人呵斥向自己行礼的场景，对楚珺自己都像是噩梦，不知子嘉心里是怎样一番感受。

        楚珺停在陈赞面前，“子嘉。”

        陈赞半晌才道:“殿下。”

        两人一坐一站，相对无话。楚珺轻叹一声，“你们先下去吧。本宫与公子赞还有几句话要说。”

        刑部侍郎朱茂是个极重条律的人，闻言一愣，“殿下，这，这恐怕不合规矩……”

        卫珩道:“殿下是奉了陛下之命来的，行事自然有陛下准许。你且外面候着，不过一刻，误不了事。”

        朱茂只好一揖道:“是。”

        待朱茂一行人退出大殿，卫珩走在最后，帮楚珺阖上殿门。

        楚珺直接在陈赞面前坐下，开口打破沉默，“陈国的事，你该知道了……父皇不会对你留情的。”

        陈赞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倦。“我知道。有这一天，也是迟早的。”

        “我会想办法……让你离开。”

        “……殿下不必为我一个敌国质子费心。”

        从一进殿门起，楚珺就有种奇怪的感觉，但她也说不清这种感觉从何而来。看到陈赞后，她把这种感觉抛到了脑后。现在听了陈赞说话的语气，这种感觉又明显了起来。

        楚珺微微皱眉，“子嘉，你有怨我吗？”

        陈赞没有看她，“殿下说的哪里话，我岂敢。”

        楚珺心里如狂风掀起巨浪，可面上还不能显露出分毫。

        “你分明是在怨我。”见陈赞没什么反应，楚珺又补了一句:“当初我本可以嫁给你，却为了能在朝中立足而设法嫁给了卫珩，背弃了你我的感情，你怎么可能不怨我？”

        虽然一闪而过，在楚珺不敢放过分毫的目光里，还是看到陈赞面上闪过的震惊。“殿下说笑了。我与殿下本就云泥之别，殿下之选也是为了保全自己，我怎敢生怨？”

        楚珺心中大惊，却一点也不敢表现。她极力控制着身体缓缓起身，向后退了几步，扬声唤道:“懿轩！”

        卫珩就在门外，听到楚珺的声音，便推门而入，“殿下？”

        楚珺在背后给卫珩做了一个手势。

        卫珩虽惊异，却也马上依楚珺的手势，不着痕迹走近了陈赞，立在他近前一步可及的地方。

        在此同时朱茂等人也陆续进来。

        等人都进了大殿，楚珺看了看卫珩站的位置，突然道:“他不是公子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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