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父亲走了

　　父亲一向木讷的形象在美玲的心里时而清晰又时而模糊，她从没有过这样想急切见到父亲的心情，冥冥之中，她是怕的，怕坏的结果她无法接受，虽然她一再警告自己，不能想着父亲出了什么大事，这很不吉利，但她无法控制，父亲的生涩的笑容在她的脑海里渐渐重影直至模糊，这让她害怕，让她止不住的颤抖。她下意识的摇摇头，不会的，一向硬朗的父亲不会突然发生意外，她为自己脑子里混乱的想法而开始嘲讽自己，嘴角的一丝苦笑，被旁边的智德痛苦的看在眼里。

　　火车快速的行驶着，车上的两人各自沉默，各自在心里上演着即将到来的未知，或是痛苦或是惊喜，对美玲来说已无暇顾及，她只希望快速飞奔回父亲的身边，她心里急得冒火，皮肤黝黑的她，因着急脸上更显黑红。下了火车，又搭上公车，下了公车之后，美玲和智德一刻也不敢耽搁的往山上爬，顾不得山路的崎岖，顾不了周围的景色，也顾不了脚被渐渐磨出的血泡，他们甚至已不觉得劳累，面对渐渐阴暗的大山，他们甚至想拼了性命，就是那样焦急，让美玲的心里更加混乱不堪，她头一次如此厌恶阻挡着她的这座大山。

　　天渐渐黑透了，大山也彻底看不见轮廓了，美玲和智德急得像疯子一样一刻也不敢停歇的顺着山路向上走，整个大山似乎只有他们的喘息声，谁都不肯有想要歇一下的想法，似乎稍微停一下都让他们觉得十恶不赦，他们无法顾及脚上的血肉模糊，脸上满是倔强，可是，他们的父亲，能否也像他们这样倔强，给予他们奇迹，让他们相信生活存在的惊喜瞬间。智德虽已明白一切，父亲已经走了，但他强忍着痛苦，不亲眼看到，他是不相信的，他不知道自己还在期待什么，也许只是自己的侥幸心理，也许等自己回去，是大哥弄错了，父亲只是病了一场而已，大概同美玲一样吧，没有亲眼看到，他不愿把什么事都想得那么坏。

　　终于看到了当初父母相送的那个路口，美玲心里咚咚直跳，当初送自己的时候，母亲，父亲和大姐都来了，父亲还蹲在一旁别扭着，想和她说话又说不出来。如今，为什么他们回来了，却没有一个人来接，她紧紧的握住自己的包裹，一定是自己回来的太突然了，家里人都不知道，但看到这个熟悉的路口，母亲，父亲和大姐三人的身影和笑脸在她脑海里不断浮现，致使她不顾脚上的血泡，快速往家里的方向走去。父亲，那永远生活在大山里的男人，那被农活折磨的不会表达感情的麻木的男人，那养活了一家近十口人的父亲，一定会好好的活在这世界上。

　　美玲和智德老远便看到他们的家。他们终于再也忍不住了，路上一切的自我幻想和自我安慰一刻瓦解和崩溃。为何家门口会围这么多人？为何门口两侧贴上了白色对联？为何母亲大姐他们头上包着白布？那些哭天喊地的人为什么会在他们家门口吊唁？为何，为何院子中间要显眼的摆放着那晦气的黑色棺材？这不是他们的家，他们宁愿相信自看错了，也不愿相信家里真的出大事了。美玲和智德一阵晕眩，两人脑袋一片空白又突然回国神来，不可置信的看着对方，他们忍着脚软，忍着眼泪，忽视一天的奔波，失魂落魄又焦急的跑向自家的院子。

　　“不可能，俺走的时候俺爸还好好的”美玲对着人群歇斯底里的喊着，她不愿相信，甚至想把一切白色的东西撕下来，眼泪终于止不住的顺着脸留下来，“俺爸一定还好好的”她对着空荡黑暗的大山喊着，智德痛苦的抱着头在她旁边蹲下，为什么？为什么父亲不愿给他们任何奇迹存在。“是俺的玲儿回来了，俺玲儿回来了”王秀芬摸索着前方，美娟红肿着眼睛搀着母亲王秀芬，美慧美芳美华还在后面痛苦流泪。“妈，是俺，俺和俺二哥都回来了，俺爸他，他怎么突然就这样了”美玲跑到母亲面前，这才一个月不见，母亲却更加消瘦，头发全白，脸上一副死人气息，美玲更加心痛，她忍不了嚎啕大哭。

　　“你爸脑梗，突然就走了，走的时候突然从板凳上摔下去，都怪俺一直怪他，不和他说话，眼睛也看不见，就没理他，谁成想，他就这么走了”王秀芬痛苦的抹了一把眼泪，“小妹，你走之后，爸经常念叨你......”美娟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大哥智仁站在一边默默的看着痛苦的弟弟妹妹，身为男人他也很痛苦，但是老大就是有撑起一切的责任，他哭不出来。美玲不顾一切抱着大姐和母亲大声哭起来。父亲，我的父亲，我本想着以后尽自己的力量把一切您没有见过的稀罕玩意儿都给您，我本想让您不用羡慕任何人，您想要的东西都会有我孝敬给您，可您为何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您可知道，我已给您买了您喜欢的烟袋锅儿，为什么在我该尽孝您该享福的时候，劳苦一生的您就这样突然去世了，您是想让我恨自己一辈子吗?

　　不知哭了多久，前来帮忙的人渐渐散去，美玲安静下来，幽幽的盯着阴暗的大山说“妈，姐，哥你们去睡吧，俺在这坐一会儿”已经有两晚没有合眼的娘几个已经困的不成样子，他们也知道美玲的倔强，便嘱咐了几句一一离开，等人都走完了，美玲坐在自己以前经常坐的门墩上，她像个老人一般扶着腰缓慢坐下，盯着大山，眼前的黑暗渐渐开始泛起了一层雾。她低下头，一滴冰凉的眼泪顺着她的眼眶吧嗒一声掉在地上，夜晚凉风渐起，她沉重的看了一眼院子中间的黑色棺材，一只手向自己的包裹摸索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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