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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小别


  那枯树上的积雪,并没有因他的脚尖一点而有一片雪花被震落下来,只是站在雪地上的一些人们,却全然为之大震了。

  这种轻功,若非眼见,谁也不会相信,更不会相信那是发生在一个年纪很轻的少年——甚至是“少女”身上。

  于是一连串相同的疑问,立刻涌现于每个人的心里,此人是淮?为何而来?他那一身惊人的武功,又是从何而来?当然,这些问题又像是一些问题一样,他们此刻还得不到答案。

  只是他们此刻心里却都是很满意的,因为这个奇人已答允了他们的要求,答应今天晚上子正之际,也到那荒郊废宅里去。

  孙清羽喜悦地感叹了一声,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想不到此人年纪轻轻,武功已然如此——”

  他望了那雪地上仍然闪烁着的半截断剑一眼,又道:“就算那展一帆,无怪他狂妄,身手也委实不弱,只可惜他受挫之下,竟然走了,唉!年纪轻的人,真是沉不住气。”

  他嘴里说着可惜,心里却半点也没有可惜的意思,因为这展一帆虽走了,却换来一个武功更强胜十倍的高手。

  于是,这老江湖面上感叹着,心里却微笑着,走上了马车。

  他们眼前,似乎已经浮现着一幅极其美妙的图画,那就是残金毒掌的尸身正无助地躺在他们脚下。

  躲在屋脊后的玉剑萧凌,全然被这瞬息间所发生的一切惊吓住了。

  她本是武学世家,自幼练武,潇湘堡剑术名传天下,玉剑萧凌又是萧门第四代弟子中的佼佼者,武功自是不弱,可是她却丝毫没有看出这一掌究竟有什么奥妙的地方。

  皆因别人看起来,就像是司徒项城自愿将身躯退到掌下一样。

  在旁边站着的金眼雕田丰,望着这一切,正自庆幸着残金毒掌为他解决了一件他所不能解决的事,北京城里连续的无头巨案,此时不但有了着落,而且主犯伏命,赃物也眼看可以起出,自己多日来的忧虑悬心,顿时松落了。

  屋面上变得异样的静寂,方才的打斗、吆喝、掌风、刃击之声,现在都像冰一样地凝结了,然而,却让人感到这静寂并不是安详的,在静寂中,仿佛觉得有一种难言的悚栗。

  尤其当残金毒掌冷削而锐利的目光,自远处收回移到他的脸上时,这悚栗的感觉愈发浓厚了,他极为勉强地将脸上挤出一些笑容。

  残金毒掌的面容,仍然木然没有一丝表情,夜色里,金眼雕田丰只觉得这面容简直像方自坟墓中走出的幽灵。

  残金毒掌鼻孔里冷冷哼了一声,道:“你还用我动手吗?”

  他此话一出,不但金眼雕田丰立刻面无人色,便是屋脊后的玉剑萧凌,也觉得浑身起了一阵战栗。在她来说,人们的性命,全都是珍贵的,她完全不能想像对一个与自己毫无仇怨的人,怎么能下得了毒手去伤害他人的性命。

  金眼雕田丰混迹公门这么多年,正是已成了所谓“眼里不揉一颗沙子”

  的光棍,眼前的形势他早已打好了算盘,他知道今日自己若想好好地一走,那是绝对办不到的。

  皆因金刚掌司徒项城的武功,他已知道绝非敌手,然而就连司徒项城,在人家掌下只走了一招便丧了命,自己怎会是人家的敌手?金眼雕田丰乃是九城名捕,在他手下丧生的绿林巨盗,已不知凡几,今日到了自身的生死关头,倒也提得起,放得下,心想自己的这条命若是丧在司徒项城手里,非但连日的巨案还是不能破,自己也不明不白赔上一条性命,这样一来,总算是对公事有了个交代,自己也就算死得不冤枉了。

  须知人都有一个相同的心理,那就是在可以逃生的时候,自然是设法逃生,在自知已无活路的情况下,也就只得认命了。

  金眼雕脑海里思潮翻腾,过了一刻,惨然笑道:“前辈既如此说,晚辈自应遵命,只是晚辈还有些身后之事待了,但望前辈给晚辈一天的时间,了却后事,晚辈一定引颈自决,不劳前辈动手。”

  残金毒掌冷笑道:“好,好。”

  金眼雕大喜,躬身道:“多谢前辈的成全,晚辈永不敢忘。”

  说着,走前两步,将金刚掌司徒项城的尸身搭在肩上,他此时有了一线生机,又不想死了,打算着如何逃却毒手。

  而那个奇异的青衫少年,正和他们并肩站在一起,得意地微笑着。

  不错,这图画是美丽的,只是好像太过美丽了一些,美丽得连他们自己也有些不大相信了。

  冬天的晚上,通常是来得很快的,然而在等待之中的人,却觉得今天的夜晚,却像是比往常慢了一些,但是,它终于还是来了。

  像前一天,再前一天,甚至和大多数严寒的冬夜一样——今天晚上,也是无星,无月。寒意使得人们尽量地将脖子缩在衣领里,此时此地,围着红泥的小火炉,饮着澄绿的新热酒,该是多么安适的事,但古浊飘此刻却没有这份心情。

  房子里的灯光很亮,然而他的脸色却是阴暗的,这和明亮的灯光正好成了一个强烈的对照,他,正陷入于沉思里。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断臂的老人,脸色也是阴暗的,加上他面容本来的苍老、枯瘦,这种阴暗之色就更加显明。

  在他们脚下的小凳上,坐着一个已染上成人忧郁的童子。

  他们都没有说话,不知是因为话已说完了,抑或是根本没有话说。他们甚至连那在他们面前的炉火已经熄了都不知道。

  这因为他们都在沉思。

  沉思使得他们没有说话,没有注意炉间的炉火,也没有发觉此时窗外正漫无声息地悄然站着一个夜行人的人影。

  这夜行人此刻也坠入沉思里,忽然一转身,想去敲窗子,但就在他手指将要触到窗框的那一刹那,却又硬生生地顿住了。

  这人像是有着什么魔法似的,将这活生生的人突然变成一具没有生命的泥塑人像。

  古浊飘没有发现,那断臂老人没有发现,那孩子也没有发现。

  这世上几乎没有一个人知道今夜在古公子的窗外,正站着一个曾经窃听过他们的话的人影,当然更不会知道这人是谁了。

  良久,古浊飘长叹一声,站了起来,转身走到里间去,又过了一会儿,他手里拿着一套金色的衣衫走了出来,交给那断臂的老人。

  那老人阴暗的脸上,泛起一丝笑容,但在接触到那样子的目光后,他这丝笑容里的笑意,已远不如悲哀来得多了。

  他只剩下三个手指的右手,朝那孩子指了一指,缓缓道:“这孩子——唉!”

  他没有说完,就以一声长叹结束了自己的话,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话纵然不说出来,人家也会知道。

  古浊飘的眼光,悲哀地在这老人和孩子身上停留了一下,然后他又转过身去,背负着手,一言不发地走到另一间房里去。

  风声,似乎越来越大了,吹得窗纸都猎猎地发出一阵阵响声。

  夜,越来越浓,蓦地——在相府的后园里,掠出一条金色的人影,刷的,飞身上墙,四下辨别了一下方向,纵身下了墙,几个起落,消失在黑夜里。

  棋儿悲哀地站在窗口,望着这条金色人影的消失,然后擦着面颊上的眼泪,悲哀地又坐到火炉旁边,拨弄着炉中早巳熄灭的炉火。

  这一瞬间,这髫龄童子仿佛已长大了许多,叹息的声音,也更像大人了。

  后园像死一样的静寂,蓦地——又掠起一条金色的人影,像是一只燕子似的,在空中一拧身,便已掠出了后园的围墙,再一长身,也消失在黑暗里。

  于是这黝黑的后园又沉静了下来,初春的寒风,像是刀一样地刮在窗子上,这窗纸若不是双层的,中间还夹有编成花纹的细线,此刻怕不早已被这如刀般的寒风吹袭得片片零落了。

  但,蓦地——又是一条金色的人影在这相府的后园里掠起,转折之间,也掠了出去,在墙外踌躇了一下,便也以极快的速度飞掠了去。

  于是,一切又归于死寂,大地也没有因着这三个金色人影的出现而有丝毫变动,苍穹,像泼了墨似的,是一种微现光泽的黑色。

  嗯,黑色,黑色后面不总是隐藏着许多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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