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周末快乐
时间倒退到周五晚上，康华医院急诊。
“静注肾上腺素1mg。”
“三百焦耳充电完毕。”
“准备除颤。”
万岭迷迷糊糊发现自己正站在手术室内，还有身边进进出出的同僚。
我怎么在这里？断片了？
还没等她想明白，一道刺眼白光突然闪过，等她再度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头顶上方明晃晃的手术灯。
“患者！患者！听得见我说话吗？醒一醒，睁开眼睛！”
万岭努力想回答，却连动一根手指都费劲。
另一边，vip病房里。
“还好只是轻微脑震荡，再观察几天，没什么事就能出院了。”
“好的，谢谢医生。”
像是从宿醉的早上醒来，郁付钦听到耳边隐约传来的对话，只觉得昏昏沉沉，眼皮子上下打架，半梦半醒中倒头又睡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清醒许多，虽然脑子仍旧有些胀痛。
病房里没有别人，他强撑着摸索按下床头的呼叫铃。
“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想吐吗？”医生很快就来到病房，照例进行询问和检查。
“我怎么了？”
“都睡一晚上了。还记得自己出车祸吗？”
郁付钦摇摇头表示自己记不清了。
但他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愣住片刻。
“我…”他尝试发出一个字。
“我…”他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又发出一声。
医生有些迷惑：“你…？你哪儿不舒服吗？”
“我耳朵好像出了什么问题。”
也许还有脑子，他没说出口。
医生如临大敌：“是耳鸣吗？还有别的哪里不舒服吗？”
病人还没来得及回答，病房门就被“刷”一下推开。
进来的正是他的女友赵翛。
刚接到病房主人醒来的消息，赵翛就急匆匆跑下楼。
郁付钦虽然现在脑子不太清爽，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看到她满脸担忧，内心不禁洋溢些许小幸福：她好着急，她好爱我。
“医生，我妹妹怎么样了？”上一秒咧开的嘴角瞬间冻住。
我的，妹妹？郁付钦立马怀疑自己幻听，又或者是产生了什么幻觉。
头好晕、好痛。
再睡一觉就好了，再睡一觉。他心想。
“病人最近几天可能会嗜睡、耳鸣或者头昏。这些都是正常的，不要太担心，下午我们会再安排个全身检查看看。”
赵翛看着又侧身闭眼睡过去的“妹妹”，一脸担忧：“好的，麻烦您了。”
又嘱托了几句看护阿姨，赵翛就回到楼上。楼上躺着同一场车祸送来的另一为病人——她的男友。
透过玻璃，病房里面的人仍旧躺着，没有什么反应。
“麻药还没过。”坐在对面长椅上的男人看着报纸淡淡开口道。
“嗯。”赵翛离开观察窗，坐到他旁边的长椅上一同等待。
刚坐下，楼道突然传来一群人的脚步声，尖锐的鞋跟划开安静的表面。
“我可怜的侄子哟！年纪轻轻怎么就摊上…”迎面小跑来一个穿着全身大logo的女人，哭哭啼啼就要往玻璃窗上拍打。
“这里是病房，”高千林没有起身相迎，仍旧翻动着报纸，只是开口低声警告，“再闹我就叫保安。”
女人讪讪地放下手，看到站起来问候的赵翛，赶忙把手里的保温瓶塞过去：“造孽啊，这都什么事！我担心了一晚上没睡着，5点不到就起来煮粥。拿着，就是我这个当婶婶的一点心意。”
“谢谢，”赵翛礼貌接过食盒，又向不紧不慢走来的两兄弟问好，“郁叔，小叔。”
个头略高些的是哥哥郁广全，躺在里面观察室的，是他亲儿子郁付钦。
郁广全看到赵翛，点点头，看着躺在里面的儿子问道：“医生怎么说？”
语气平淡，就像是工作间隙抽空问同事“中午打算吃什么”。
“手术很顺利，后续还要等观察。”
赵翛一瞬间感觉自己在代替今天没跟来上班的董事长秘书。
“听说忙了一晚上，辛苦你了，”许是开口就觉得有些尴尬，他又清了清嗓子，连忙补上几句，“咳咳，都怪昨天老太太非要回乡下办宴席。本来大家就没准备回来，所以连司机都多少喝了点酒。听到付钦出了车祸，我们也只能干着急，早上才找到人送我们过来。”
“是。”赵翛习惯性摸着眉尾的凸起，看着地面大理石纹路，扯嘴笑了下。
接着陪三位在观察窗前又站了5、6分钟，直到穿细高跟的孙倩楠开口抱怨：“哎呦，人上年纪就是累不得，这腿怎么都肿起来了。”
“婶婶累了，就先回吧。高叔叔也在这里陪着。”赵翛乐得骑驴下坡，她本就不喜欢和郁付钦的一众假面亲戚打交道。
郁广全闻言转身走到小舅子面前：“公司还要开早会，我就先走了，你多费心。”
仍旧没有什么回应，只有指尖偶尔翻动发出的沙沙声。
窗外合欢郁郁，当风经过，树影婆娑，映照在他脸上。
高千林这样的天才心里想着什么，没人知道。
郁广全看他这幅瞧不起人的样子，内心多少有些嫉妒。
二十年前两人都还是h市有名的美男子，只是现在……
低头就能看到的突出腰腹，郁广全不禁感慨自己什么时候也沦落为，靠财力才能吸引年轻貌美女人的中年富豪。而对面的高千林随意一坐，仍是一副不禁让人驻足、屏息观摩的画像。
本喊着腿痛的郁家婶婶，这时也在一旁偷偷打量，这二十多年鲜少来往的亲家。
都说外甥肖舅，这点在高千林和郁付钦两人身上倒是有所印证。在里面躺着的脸上能看出三分高千林的影子，特别是狭长幽深的眼睛。只是坐着的这位，高挺鼻梁上多架着一副银边方框眼镜。
岁月大抵偏爱他，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也有可能是常年驻扎实验室，接触不到太阳，光影明灭下，恍如观赏一件永乐甜白。而且他并没有因为久坐室内，就像普通中年男人那样松弛发胖。坚持每日晨跑，使他依旧保持青年时期的匀称挺拔，和同龄的郁广全站在一处，说声叔侄也不为过。
孙倩楠又上下打量了下存在感约等于背景板，年轻时就平庸，如今更是不收拾自己，比随手扔在地上的草稿纸还潦草的自家老公，嫌弃地撇过眼去。
“万岭醒了？”直到三人离开，高千林才把夹缝求子小广告都过了一遍的报纸合上，一折为二放在一旁，继续问道。
“醒了一会儿，又睡过去了。这里我继续守着，您不下去看看吗？”
“不了，”男人低头注意到赵翛左右脚穿反的拖鞋，嗤了一声，“觉得我不近人情吗？”
赵翛平静叙述道：“您的确没这个义务。”
“警察来过了，发生侧翻是撞到路边围栏。他当时往右猛打了一把方向盘，所以副驾没受到多少撞击。”高千林另找了个话题扯过去。
“肇事车司机呢？”
“是个有精神病史的女人。不过那一带的监控最近正好在维修，具体什么情况还不清楚。我去主任办公室看下检查报告，该出来了。还有，”他左手插兜，右手指了指地面，“你的鞋。”
赵翛这才注意到因为着急出门，左右颠倒的凉拖，一个晚上了。
等人走后，她才用手遮住眼睛，靠在墙上长长叹足一口气。
昨晚是郁付钦拿到驾照后的第一次事故，他开车向来注意力集中，反应又快。
真的是因为精神病肇事司机？
还是……
事发前一天。
雷暴过后的周五，早过了下班时间点，广全大厦26层的战略发展部内依旧充满敲击键盘和打印机运行震动的声音。
“哎，这都开一下午了，什么时候能结束？今天可是七夕，我男朋友提前三周才托人预约到悦朗轩的七夕套餐，刚刚他发消息来，再不去座位可就没了。为了这次过节我可是特地烫了头发！”高思雨朝坐在隔壁桌的组长吴梦甩了甩新做的羊毛卷，用手比了个八，“打完折还要八百呢！”
吴梦看着她不知什么时候偷跑去卫生间换的一字肩小黑裙，气笑道：“你还想着美美的过七夕？要是最后表决没通过，今晚就是我们分析组的头七。”
“这还能不通过？”高思雨压低嗓门偷偷说出自己打听到的情报，“我听总裁办的人说，这个部门就是专门成立给小郁总历练一下。而且董事会里都是他叔叔舅舅，肯定都提前说好了，总不能打自家人脸。”
“自古亲兄弟都要明算账，真走个过场能开一下午？有这闲聊功夫赶紧把xtc去年销售的数据分析做完发我。”
“这倒是大实话。哎，狗血豪门间的博弈不该我等虾兵蟹将操心。”
键盘还没敲几下，自动感应门就悄然无声朝两侧打开，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个人。
应郁付钦要求，战略发展部的整层楼都铺上了静音地毯。所以即使穿着皮鞋，也依然能保持办公室的绝对安静。
领头那位径直从办公区的过道走向最里侧的独立办公室，所经之桌，打工人无一不屏息凝神，紧盯屏幕，挺直腰杆，十指飞舞，直至听到关门声响。
靠后那位则是走到最外侧法务组区域，伸手在桌上随意扣击了两下，宣布道：“今天就到这儿，辛苦大家了。下周起，我们正式开展对schlaege的收购工作。”
虽然提案通过，但因为里面那位的存在，大家都不敢放肆欢呼，只能无声比耶，互相击掌庆祝胜利。
“陈秘再见。”
“陈秘辛苦了。”
“陈秘今天过节吗？”
……
陈秘一一点头道别：“辛苦了，周末快乐。”
不一会儿刚刚还热闹的整个部门就只剩下陈况一人。正是喜欢热闹年纪的青年胳膊交叉倚靠在墙上，看着瞬间空荡荡的办公区感叹了一句：“我也想过节啊！”话音刚落，余光就瞥见穿一身亮眼红裙的利落短发女性气势汹汹冲进里间。
“不要啊，我想早点下班啊！这俩兄妹能不能回家吵架啊！”
外表光鲜却地位卑微的陈秘，在内心暗暗嘶吼，却无人关注他的心理活动。
里间办公室的那位正站在落地窗前，欣赏因暴雨雷击带来绚丽晚霞的尾声。夜幕将至，孔雀蓝渐渐吞噬掉赤红转为墨色，楼下车水马龙的喧嚣都平静下来。
“郁付钦！”
听到有人叫他名字，便转过身来，结束观赏。
霞光投射到窗上，照在他脸上，掩去俊朗面貌的两分攻击力，平添三分温和。他抬手看了看腕表，朝来客敷衍一笑：“今天可是龟速报到。在电梯里迷路了？还是，输了不好意思来祝贺我？”可惜张嘴便是一顿夹枪带棒的刻薄。
来人眼里只有怒气，一进门就质问道：“你一个学生物制药的，明知道现阶段的合作研究有多重要，研发新药的过程就是和疾病赛跑。为什么还要削减和科大共建实验室的资金投入？”
“是又怎样？作为战略发展部门的负责人，如何帮公司赚钱才是我的首要任务，”郁付钦走到办公桌旁，伸出食指沿着桌面的纹理划过，“万岭，知道为什么你辛苦拉拢的那帮老狐狸们这次会倒戈，最后选择站在我这边吗？”
不等她回答，就给出了答案：“开发新药利润是高，但现在不要说做到3期，就是做到1期临床实验的能有几个？共建实验室这几年投入越来越多，拿出来的成果又有多少？tavr前景也不差，对刚刚那群人来说，哪个回报更快更实在，对他们来说才是最明智的选择。而且，”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做医疗器械不是一样可以救死扶伤吗？”
“时间！这需要时间你又不是不知道。实验室正处于关键时期，这个时候突然说要减少投资，你要科大实验室的人怎么静心继续做下去。”
郁付钦坐回办公桌后，拿起文件上的签字笔把玩起来：“难道要多少就给多少？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我相信科大学子一定可以共克时艰。”
“你简直无耻至极。”万岭气得举起桌上的相框准备砸向他，目光扫过相片上的人，突然想起什么，冷静下来。放下武器，转为双手撑在办公桌上，嗤笑一声，“姐姐要是见到你这幅厚颜无耻的样子，还会继续喜欢你吗？”
“翛翛对事情的细枝末节从来不感兴趣。何况她的目光只需要停留在田野和我身上就行，”郁付钦放下笔，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指尖敲打桌面，嘴角虽噙着笑，细长上挑的眸却蒙着冰霜，“倒是你，成年这么久了，能不能别老跑去碍她的眼？”
万岭掏出包里的手机看了看时间道：“是吗？姐姐下午发短信来，请我同你一起去吃晚饭。”带着咬牙切齿，着重强调“我同你”三个字，交代完便率先走出办公室。
可怜被遗忘又不敢进去劝架的陈秘终于能够下班了。
“老板再见，周末…”
“嗯，周末有空整理下竞品报告，周一早上交过来。”
“…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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