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枷锁 下
“基拉君，基拉君？”
通讯器中艾丽卡的声音虽然依旧保持着符合她博士身份的稳重沉静，但是所有的人对于这件事情都是满脸的不满，或者说，看着驾驶舱中那一副少年的稚嫩脸颊略微显得无奈。
“对不起………………”
基拉带着歉意说到，这已经不知道是他第几次说出这样的话了，从开始进行实际测试到现在，他几乎保持着每隔几分钟就一次的走神。如果是在战场的话，都不知道是要死上多少回，然而虽然是在实验室中，基拉这样“不配合”的表现，还是招致了曙光社的研究人员的不满。
而鲁鲁修和穆也因为刚才和艾丽卡、蜜纳两人的争执暂时处于坐冷板凳的阶段，所有的人都下意识地选择了忽视这两个人的存在，啊，卡嘉莉例外，这个女汉子此刻趴在实验室对高达测试的玻璃窗前，假装着看向测试长场地中连接着数据线做着动作的强袭高达，不时脸色扭捏地回过头看着跟穆窃窃私语的鲁鲁修。每每鲁鲁修的视线转过来，又一脸恼怒地转过身去，留给鲁鲁修一个翘得老高的后脑勺。口不对心的丫头早已经面色涨红，腰肢都还如同火烧一般，留有清晰的触感。
“你怎么看，基拉他？”
穆略微皱着眉头看着场地里面迟缓的进程。但是反观过来鲁鲁修似乎是若有所思。他们原本就是同学，尽管可能鲁鲁修自己不当回事，但是穆很清楚，那个少年对于鲁鲁修有着近乎兄长的信任。
“你知道基拉和那个伯爵小姐是怎么回事吗？我记得，她应该是塞依的女朋友吧？”
鲁鲁修不答反问，这倒也是正确的情况，毕竟他在月面基地外离开直到归队这个期间，大天使号经历了骚扰作战，降下作战，还有沙漠之虎的讨伐作战，所经历的种种鲁鲁修还不是很了解，穆他作为这个船上实际上的最高负责人，虽然个性上有很大的信任危机，但是，心热的穆是了解安抚众人最好的选择。基拉和芙蕾的异常，鲁鲁修一脸促狭地看着穆，那意思就是在说，我不信你就没有注意到。
“哎呀，这个嘛，毕竟是年轻人的事情。我们这些外人…………”
穆挠了挠后脑勺表示爱莫能助，不过，这种态度也间接说明了某些情况，至少，问题在穆看来更多的是年轻男女的感情纠纷，毕竟，还是没有往鲁鲁修所猜测的那个方向去深究。谁又会想到一个16岁的伯爵小姐，会是一个为了报仇不惜出卖自己的身体，卧薪尝胆的心里深沉的女人呢？更何况，之前还是那样一副刁蛮的模样，这样角色的转换，光是想象，就能够把人给逼疯了。
“说的也是，爱情是这个世上最难说得清楚的一种感情啊，一切都依循逻辑，一切又超乎想象。”
鲁鲁修轻轻笑了笑，两手肘撑在两腿上轻轻捧着水杯出神。看着已经渐渐冷掉的咖啡，鲁鲁修依稀可以闻到淡淡的苦味。有些东西，正如同这咖啡一样，热的时候是一种味道，冷了，则是另番滋味。不同的是，这种香甜里的苦涩，正是让人欲罢不能的毒药。
“话说回来，您好像对基拉格外的关注呢？”
这并不是穆的无端臆想，如果只是在身份曝光以前，那么鲁鲁修关心基拉最多也就是会被当做是跟多尔他们一般的友情。可是了解到鲁鲁修的真实身份以后，这番做法就有些值得人寻味的东西在内了。要说在乎跟基拉的友情？这个原因也不能说没有，但是穆更加愿意相信，一个经历了大风大浪的传奇人物，不会这样简简单单就将自己置身于普通人的环境中。带着这样的想法，穆看向了将自己脸色倒映在咖啡中的鲁鲁修，后者脸上虽然是在笑，但是嘴角的弧度却是诡异地向下弯曲着，像是在撇嘴。
“基拉，他的母亲曾有恩于我，算不上是报答，但是，我会尽力保他周全。”
“原来如此…………”
穆似乎并没有完全相信鲁鲁修的理由，但是到底要不要相信却由不得他。正想着要不要再多聊一些话题，却骤然发现，年轻的皇帝皱着眉头看向了场地内因为失误而绊倒了一些测试器材的强袭高达。这一幕令穆都有些错愕，以基拉这一路以来表现的实力，不太可能会出现这样的事情。那也就是说，有什么事情，已经让他动摇到这个地步了吗？
艾丽卡捂着额头一脸的疲惫。之前跟鲁鲁修的争执本就让她有些烦躁，只是看在基拉已经来了就没有多少心思再去想这些事情。但是现在看看这个有可能成为调整者自然人救赎希望的存在，场地中央，研究人员正在指挥着工人做一些简单的处理，还有部分的仪器也干脆是直接搬了出去替换成备用仪器。宽阔的场地内部，强袭高达切断了电源耷拉着脑袋，仿佛就跟坐在那一边神游天外的基拉一样。现在就连艾丽卡都有些脑热，心想着难道是大天使号的船长或者那位圆桌骑士有意下绊子？
“艾丽卡小姐，我建议还是先停一停吧，反正也不急于一时，基拉他明显心不在焉，还是让他先冷静一下，看看发生了什么。”
又是这个冷淡而沉稳的声音，鲁鲁修的声线很好听，配合上他习惯的，上位者略微讲究的说话腔调，自然而然地就有一种扩散的渲染力和吸引力。尽管因为意见不和多少有些看不过眼，但是艾丽卡却知道，他这句话不仅挠到了她，还有诸多研究人员的咯吱窝，大家都被这样憋屈的进程搞得很是恼火，正好也到了午休的时间，也乐得先停一停。
艾丽卡环视了一圈，诸人脸上催促的表情被8她一一看在眼里，最后定格在了鲁鲁修似笑非笑的脸上。艾丽卡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地喊了一声休息，丢下一堆烂摊子，独自端了一杯咖啡坐到了办公桌后。那赌气一样的态度让鲁鲁修哭笑不得，但是也没有再说些什么。对着基拉做了一个出去谈的动作，后者意外地点了点头，跟着鲁鲁修一同走了出去。
“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吗？”
看着基拉此刻的动作，鲁鲁修有种想要嗤笑的感觉。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基拉捧着手中的一杯清水能够感觉到他身体略微的颤抖。而他时不时地抬起头来看向静静看着他的鲁鲁修，又猛地缩了回去，简直就跟做错了事情不敢看家长表情的孩子一样。
“接下来前往阿拉斯加，还需要你继续战斗，如果你就保持着这种状态的话，我只能说，你这是自己找死。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不仅仅只是你，还有关心你的父母，朋友，甚至…………还有芙蕾…………”
充满了诱惑性质的话语刚落，基拉的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凛冽。鲁鲁修心里暗道一声果不其然，早上芙蕾在跟他们一起吃早餐的时候就看起来不太对劲，照基拉现在这样子来看，她恐怕是有些“不太好”，鲁鲁修找到了切入点，不再等基拉回答。
“是不是芙蕾出了什么事情？你放心吧，以现在的医学水平而言，我不认为有那么值得你担心的。另外…………”
“朱利叶斯…………我有问题想要问你…………”
鲁鲁修挑了挑眉，基拉会主动挑起话茬，难道造成基拉现在这样魂不守舍的原因不是因为芙蕾？不，鲁鲁修摇头否定了其他的可能。也许还有他没有想到的情况，他对着基拉摊了摊手，示意让他先说。但是鲁鲁修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基拉说的事情还是差点呛得他一口老血喷出来。
“朱利叶斯你…………你原本也有自己的子女吧……………那么，成为……父亲……到底是……怎么样的感觉呢………………”
成为父亲…………鲁鲁修几乎是忘记了自己眼前这个懵懂的16岁青年，坐在他面前的，仿佛是一如200多年前，鲁鲁修的眼前坐着一头黑发的少年，身着漆黑色的硬领披风，细长的刘海从他低垂的额前落下，盖在英俊的脸上，紫色的眼睛一直盯着桌面上一张平淡无奇的照片，黑白相间，不知所谓，看上去仿佛是低劣的廉价货拍了一张毫无价值的东西一样。但是，少年的眼中却是充斥着狂喜和惶恐，交织着迷茫。
那是一张超声波照片，主体的内容，是一个还在母亲腹中的新生命。一直到了今天，鲁鲁修也无法忘记那一刻心中恍若遭了雷击一般的恍惚。
复仇的大业，父亲的使命。鲁鲁修颤抖地捧着这照片，仿佛就是那娇弱的女婴。心中颤抖着，这个孩子不应该在这样一个时刻降生到这个世界上。他还没有创造一个这孩子能够安心成长的世界，他还没有完成他复仇的大业，他…………还没有准备好，做一个父亲………………
“狂喜，不安，害怕…………”
鲁鲁修这样说着，但是仿佛不是对着基拉，而是对那个时候的自己。复杂的心绪无法思考任何的东西。
背负着太多的仇恨而将自己伪装得冰冷无情，这样的人手上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他有什么资格去怀抱这样鲜活的新生命呢？可是他却又是那样富有人情味的一个人，或者说是渴求着这样的幸福，让他不顾一切地想要抱在怀中，贪图着那一丝温暖，害怕着寒冷再一次将自己包围。
幸福，在拼尽一切得到的那一刻就不得不被鲁鲁修再亲手丢掉，不管是作为鲁鲁修也好，朱利叶斯也是，这就是他活着的悲哀。
“我这样的人，不配成为那孩子的父亲。我这样的人…………”
当有一天他作为罪人被推上审判台，这个孩子将因为“流着他的血脉”这个罪名被处死。害怕着，害怕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为了断绝，鲁鲁修要做出拒绝这个孩子降生到这个世界上吗？不，这和鲁鲁修亲手杀了她有什么分别。那是更加冲击着他神智的事情，足以让他崩溃。
一张轻飘飘的照片，上面所叙述的事实像是玻璃碎片揉进了鲁鲁修的心中。将那一丝阳光投下的同时，也割伤鲁鲁修的千疮百孔的内心。
“但是，我不想要让这孩子什么都还不知道就离开这个世界上。她还什么都没有看到，看到蓝蓝的天空，绿色的草地，没有像个孩童一样坐在我的腿上对着我这个父亲撒娇。哪怕是日后她会因为我的卑劣而憎恨我，憎恨来到这世上，我也多么希望，能够看到她的出生，她的成长。”
不管你做了什么，你是这孩子的父亲，这一点永远不会变的。这孩子以后会粘着你，会对着你撒娇，一言一行都带着你的印迹。也许会闯祸，也许会难过，那个时候，我希望你已经放下了很多，能够在这孩子面前挺起胸膛，作为一个父亲，为她遮风挡雨。
感谢你，愿意让我成为你的父亲………………
“基拉…………”
“成为父亲的感觉，就好像是你游过一段深沉的大海。不知道前路到底有什么，迷茫，害怕，喜悦，这样的情绪充斥着我的脑海，让我不知所措，甚至一度想要逃离这件事情。”
“但是，我终归还是做不到…………仿佛……就是血缘中的冥冥注定。这种奇妙的联系让我有了牵挂。对这个世界有了期待，对未来，我有了火一样的憧憬。你会考虑到更多的东西，过去感觉到的孤独，这一刻被这声啼哭所溢满。我的存在
变得富有价值。”
“那么成为父亲，这是很值得高兴的事情？”
基拉的脸上略有所悟，但是更多的还有似在梦中的茫然。鲁鲁修见状不由得轻笑了两声。有些事情，果然还是要亲身体会过了才能够明白。这样也好，基拉，作为响博士计划的完美调整者，你的一生注定不会平凡，也许，成为一个父亲，能够让你有更多的成长吧………………
“回去好好陪陪她吧，曙光社那边，由我去解释。”
轻轻拍了拍基拉的肩膀，鲁鲁修在心中默默祝福着这对冤家一般的“恋人”。回想起芙蕾接近基拉的目的，他不由得感到好笑。当初他也几乎是基于相近的理由才会迎娶米蕾，没想到今天又转到了基拉的身上。爱情，果然是令人捉摸不透的传染病…………
“基拉呢？”
穆其实也猜到了很有可能是芙蕾那个大小姐的缘故，但是鲁鲁修却一脸笑意。
佛曰，不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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