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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照日深红


气氛有些僵,此时窗外阳光正暖得耀眼,从侧面将高珚绝美的脸庞温润成骄阳般明艳的颜色,精致的高鼻深目愈发玲珑沉邃。

        她迤迤然落了座,拿包金的紫檀长箸剥鱼肉。

        “皇上是什么性子,太后最清楚,打小可不就是这个样儿,十拿九稳的事都闷着捂着,非得实打实的做成了才肯言语。叫我说,该声张不该声张的,好歹这么大一番孝心,太后该夸奖他才是。”

        她没接姜氏的茬,也没有半个字的反驳,话里话外只捧着高琮。

        谁都知道,时鲜进贡毕竟不好大张旗鼓摆在明面上说,皇帝的功劳德行却是冠冕堂皇,谁都无可指摘。

        杜太后看她把成片的鱼面肉夹到面前,也没法子不认可了,只能顺着话四平八稳地颔首:“这份孝心的确难得,哀家原本也就是随口一说,吃不吃的不打紧要紧,哪用得着这般兴师动众。”

        顿了顿,又道:“不过,也可见地方上的虚实,见天里急递一封一封往京里送,总没几句话叫人舒坦,有时说得跟天塌了似的,结果锦衣卫一督办,能干的差使还是照样不耽误。所以么,哪些能信,那些不能信,凡事留个心,别由着下头糊弄,凡事盯得紧些,法子总是有的。”

        明里暗里一番敲打,也算给事情定了调,谁再要挑头说什么,便是当面不识大体了。

        姜氏憋了满肚子气,可瞧着自家姨母的脸色,只能噤声忍了。

        场面略略缓下来,高珚扬了扬唇角,还是和缓的口气:“太后这番训示透彻入理,皇上都记下了吧?凡事总有个法儿,哪有什么做不成的。”

        杜太后听得目光微敛,瞥眼睨着她。

        大夏皇室向来香烟不盛,到她这里竟是数十年来唯一的公主,偏偏还是一副异于常人,惊艳众生的容貌,因此从小便备受恩宠,连太子储君都有所不及。

        倘若只是这样,也不过是个尊养宫中的闲人而已,等到了年纪,或下嫁臣子,或和亲外邦,都不在话下,了不起到国史实录上占篇多记几笔。

        然而自从及笄那次出降生了变故,到如今花信之年,这位长公主便再没有离开过京师一步,还依着先帝遗诏时时过问前朝后廷的事,凭着从胎里带出来的硬脾气,加上心眼儿比筛子还多,哪个也别想在她面前占到上风,像这般一派和声淡气地顺着人说话,当真是罕见之极。

        杜太后心里犯疑,高琮那头却浑然不觉的松了口气,见高珚把紫檀金箸转递过来,笑吟吟地瞥眼示意,赶忙接了过来,双手捧到杜太后跟前:“母后圣明,孩儿必定谨遵教诲,这个,今儿大好的日子,别的话不说了,先恭请母后用膳。”

        他亦步亦趋地学话又听话,杜太后不由神色微凝,可亲儿子敬到手边了,于情于理都得赏这个脸,只得接筷吃了一口。

        “端阳之际的鲥鱼滋味最佳,〈本草〉上说,嗯,能温中益气,开胃醒脾,母后近来操劳,胃口也不甚好,该多进些,好生补补身子。”

        高琮继续劝进,门口这时却有内侍快步进来打躬:“禀太后,万岁爷,中台陆阁老到了,在徽音门外求见呢。”

        长案边的几个人都愣了下,高珚先掩嘴笑起来:“陆阁老都七十了,还是一副急性子,大过节的找到这里来了。”

        说着,纤翘的手指一扬:“好好去回一声,就说皇上传过旨了,今日就在这陪太后娘娘,有什么事等拟了票,回头再呈送御览,他老人家也歇歇手,踏踏实实过个节。”

        那内侍一脸为难,腰塌得更低:“回长公主殿下,奴婢提了,可好说歹说,陆阁老就是不松口,还说,还说……嘿哟,要是等不着召见,就领内阁其他几位大人上昭训门敲登闻鼓去。”

        登闻鼓是专为军政机要、陈情奏疏无法上达天听时所设,依着国朝祖训,一旦敲响,皇帝哪怕在被窝里,也必须立刻升座问事,否则便是失信于天下的大过。

        好端端的弄这一出,众人脸色都不大好看。

        半天没吭声的姜氏换了副口气:“敲鼓事小,损亏了圣德可是天大的事,像陆阁老这个闹法,把太后和皇上置于何地?”

        高珚好整以暇的靠在椅背上,瞧着随行宫人把过了水的温淘面盛到碗里:“做了两朝首辅的人,若连这点分寸都没有,父皇当初怕也不会如此倚重了。”

        说着,目光淡淡地一转:“该怎么处置,咱们还是听太后示下。”

        还在打怔的高琮回过神,也跟声道:“阿姐说的是,请母后定夺。”

        几句话把人架得高高的,摆明尊奉慈训的架势,立马成了不能不做主的局面,否则就算外面的登闻鼓不响,这条“不近忠臣”的罪名也注定要背上身了。

        早觉出不对劲,原来坑埋在这里了。

        更可气得是,皇帝居然还稀里糊涂在一边帮衬。

        杜太后两眼半阖半睁,越过他眇向那张白皙入理,明艳到骨子里的脸,甲套不自禁在佛串的菩提珠上刮出“喀喀”声,半晌清了清嗓儿道:“陆阁老德高望重,公忠体国,想必是有要紧的奏疏,国事为重,皇上还是见一见。至于咱们女人家么,就别跟着掺和了。”

        说是“咱们”,可到底防着谁掺和,再清楚不过,里里外外情理、场面都立得稳稳的,捎带手连外臣进来面见的路也断了。

        到底是宫里摸爬了半辈子的人,如今能坐在这个位子上,岂是好相与的?即便事出突然也能应付的无懈可击。

        高珚那抹微笑噙在唇角,事不关己似的提筷吃面。

        高琮见她不动声色,肚里没了主意,不情愿地应声“是”,起身去了。

        厅里冷清下来。

        姜氏又坐到凤榻上,拉着杜太后一头说起闲话。

        另一头的高珚听两人叽叽咕咕,当然知道这是故意晾着自己,专等她识趣离开,索性又添了个满碗,挑着面条,配上各色精致小菜,旁若无人吃得有滋有味。

        好一会子,柘黄的身影才晃回了门口,脚步沉沉的,进门立马换了副万事和顺的笑脸。

        似巧非巧,高珚碗里的面也在这时见了底,拿宫人递来的温茶漱过口,便依规矩行礼告退。

        “母后安坐,待孩儿送送阿姐。”高琮见状,不用她示意,恭告了一声,赶忙跟着退出去。

        杜太后终于忍不住变了脸色,没等劝止的话说出口,两人已经在门外了,眉头一拧,冲旁边的内侍丢了个眼色。

        从幽长的通廊出来,走下后殿的三层台基,高珚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扯闲篇,直等到了那顶金檐红帷的丹凤抬舆前才停步,回头瞧着那张愁眉不展的脸咂唇。

        “你是皇帝,江山社稷都担在肩头,多少人仰仗,遇上点事便苦着脸,像话么?”

        高琮听她开口数落,神色反倒舒缓多了,叹气道:“还不是陆阁老,什么河道决口,毁堤淹田,又是一大堆奏报递上来,眼看端午汛就要到了,赈灾的银子还没着落,下面跟风上疏,一个个说得比唱得好听,可什么准主意也拿不出,啧……”

        高珚搓着手里的象牙香囊,听他孩子似的倒苦水,眸色微沉:“陆阁老管着户部,若能挤出银子来,至于闹到这一步么?几十万人等着钱粮救命,赈灾是当务之急,不由你这天子定夺,还指望找谁说去?”

        高琮被说得脸一红,垂眼嘟囔:“我又没说不理,就……就是听着心烦,阿姐你不知道,朝中好些人偏在这时候奏请罢免岁贡时鲜,奏疏都压在通政司,早晚传到母后那里,到时我……”

        “瞧你吓的,供奉该不该免,谁肚里都有杆秤,不好回话,还不会装糊涂么?”

        高珚不以为然,正色把他扯近:“说正事,瞧这架势,不开内帑是不成了,只怕数目还短着不少,赈灾的事拖不得,再难也得想法筹措。”

        正说到关键处,蓦地里一声“万岁爷”就横插进来,高琮回头,见杜太后身边的内侍快步到跟前呵腰:“禀万岁爷,新煮的粉团粽子齐了,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等万岁爷一块用呢。”

        这是连防备都不耐烦了,硬生生要把人拉回去。

        毕竟是端阳节,一家子其乐融融,哪容得下“外”人这么搅和。

        “成,那我就先回去了。”

        高珚转向丹凤抬舆,一句通情识趣的场面话莫名似嗔似叹。

        高琮沉着脸,看她艳若红霞的背影踩上垫脚的杌凳,一咬牙,横眼对那内侍道:“你先去回话,就说……朕马上便来。”

        他反身追过去,挥退服侍的宫人,自己抻手搀住高珚:“我扶阿姐上去。”

        “都瞧着呢,不用这么多礼。”高珚低声冲他眨了下眸,但还是略略搭着那条手臂登上抬舆。

        淡淡的一眼,嫣然含笑,明媚生娇。

        高琮还在呆呆发怔,红缎垂帷的侧帘从里面撩开,高珚又探出身来。

        “行了,别垂头丧气的,前两年你站在这儿,还得踮着脚往里瞧呢,如今都长成大高个儿了,好歹拿出个做皇帝的样子来。”

        说话间,皓白如玉的手拿出一只螺钿漆盒递过去。

        高琮试出沉甸甸地,不禁一愣:“这是?”

        “几副用不上的头面而已。我宫里还有些存银,回头叫人都送过来,凑一凑,多少能填补填补。”

        “这些都是当年父皇特地为阿姐置办的,怎么能……”

        “别推了,大夏朝是高家的江山,咱们自己不先打个样儿,能指望谁去尽心尽力?太后说凡事都有法子,可也得有人尽心尽力才行,不稳住局面,谁都别想睡安稳。”

        “记着呢,记着呢,照阿姐说的,早前就吩咐内阁和户部去办了。”高琮小心瞥了眼周围,悄声笑道,“其实刚才问安的时候,母后也提起这事来着,我故意没吱声。”

        “嘁,正儿八经的事,让你弄得跟做贼似的。罢了,要是母后定了人选,你就照懿旨瞧着办。”

        高珚白了一眼,看他愕然不解,又淡笑着轻声微叹:“国事艰难,更应该以大局为重,争来争去误了灾情、民情,那才是真糊涂。就这么定了,不多说,快回去吧。”

        她撒手撤下帘子,吩咐起驾。

        目送抬舆转进东边的腰门,高琮才怅怅地转身,也不叫宫人接手,自己抱着漆盒往回走。

        沿路回到清宁宫后殿,一道通廊还没走到底,就听前面厅里气急败坏的吵嚷:“……我就说她不安好心,今日是有备而来,故意拿条鱼给咱们下套,现在不光撺掇皇上开内帑,还假模假式拿首饰私产出来,这不是把咱们也逼下水么!”

        “行了,消停会儿吧。”

        “姨母,人家已经欺负到咱们头上来啦!她自己是什么底子,光江南的上腴水田就有成千亩,每年的贡赋比皇上做太子那会儿还强,我呢,就手头上这点东西,还不是捐多少亏多少……”

        “住口!你是皇后!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哼,不就是银子么,捐就捐了,往后的日子可还长着呢,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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