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世道如此

溪流淙淙，白雪堆积，枯枝败叶凋零满地，风中凛冽着冬的气息。

        双燕牵着牛寻了些干草，程素想起仓库中好像还有一些喂马的草料，不过这个时候肯定不能光明正大的拿出来了。

        花婆子升起火，想唤程素不要忙活了，一起用午饭吧，毕竟接触了那么久，她对程素的厨艺水平太了解了。

        小花氏心思一动，连忙搂过米面袋子，笑道，“娘，您和爹歇着，我来做我来做。”

        花盛见媳妇儿这么积极主动，内心欣慰，憨笑着，“娘，您照看着虎头就行，累了一晌午，歇歇。”

        花父看在眼里，唤老妻照着方源那样的，再做一个防风罩给孙子，虎头坐了一上午牛车，现在脸蛋子吹得通红通红。

        花婆子被拉到一边，“他爹，你唤我作甚，那罩子我过会儿做也赶得及。”她还想帮媳妇儿把火烧旺点儿。

        花父用眼神示意着她，让她看程素那边支起的火堆，“这路还远着呢，待后头再说也不迟。”

        花婆子明了，瞟了他一眼，拧上一把，“就你心思多。”

        虎头正在看方源烧火，他明显比方源更熟练，一会教源源弟弟这样做火更大，一会要那样做更省柴，说得头头是道。

        方源明亮亮地看着他，“虎头哥，你懂得真多。”

        虎头挺挺身子，小脸上骄傲得很，“源源弟弟，我懂得还有，待日后细细与你说。”

        两个小孩儿脑袋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这说那，程素一阵好笑，从牛车上掏出装猪油的陶罐。

        虎头看着程素在碗里放入酱料，添上清亮的面汤，又化开一块喷香的猪油。待面片煮好后，捞出盛在碗内，再撒上一把翠绿色的小葱花，那个香啊！

        尤其程素还煎了三个金灿灿的蛋，往面上一盖，那诱人的香味儿，虎头立马就不想走了。

        “素姑姑，嘶溜，”

        还未等虎头想要说完，小花氏看到儿子没出息的样儿，横眉掐腰，大步跨过来，拎着虎头后脖颈的领口往后拖。

        “娘，娘，冷冷冷！”风灌入领口，虎头吹起一个晶亮的大鼻涕泡。

        “快点吃饭！”

        虎头净过手，心不甘情不愿地端着一碗面疙瘩汤就着些咸菜，小声嘟囔着。

        他偷偷看向程素那边，见方源眨眨眼，悄悄勾手唤他过来，他趁着小花氏转身的空隙，一溜小跑又蹭了过去。

        程素给他夹了一个饱满的溏心煎蛋，美得不行！

        花父看着自家孙子，胡子不自觉抖动两下，花婆子白了他一眼。

        “大盛媳妇儿，晚上把那块腊肉用些，没点荤腥儿，使不上劲儿。”

        双燕儿煮好了一锅菜汤，热了几个梆梆厚的粗面饼子，看着就有四五个人的量。她哥哥和赵家兄弟最是要好，往常时候也经常来家吃，赵家兄弟时不时拎一些猎物过来加个餐。

        现下刚做好，三人便从树林中出来，手里拎着两只野鸡和一只兔子。

        “这大雪落满了山，不敢往深了去，就碰到这俩小东西，怪灵活。”花东指着被砸得昏了过去的兔子，抱怨道，“若是在家中，还能给你养着玩，现下只能做了它。”

        花东两三口吃完，跑到稍稍下游的地方处理了干净。

        虎头知道的时候，东子叔叔正拎着兔肉鸡肉回来，指着块兔皮，说让燕儿姑姑与他做顶兔皮帽带上，精神得很。

        虎头一哽，好悬没哭出来。

        众人吃过饭，花三叔道再给牛拾缀点草带上，几家子的行礼都得靠这大家伙帮忙拉，可不能亏待了。

        程素把干草收好，垫在牛车里侧，又让方源把被子整理好靠上，翻出一卷书给他，方源现在每天固定看一些书，这一路上没甚好打发的，还要走漫长的路，多学点知识总是好的。

        这山河摇落的人间，读万卷诗书，行万里山河，希望小孩儿未来一切明朗吧，程素心想，

        接着她又在仓库里面翻翻，背对着众人取出一本医术。

        方府仓库里囤了些药材，还有几箱大大小小的瓷瓶，虽然中医学习太难了，但她还是想先识得基础的药材，看能否对照着方子配置，说不定死马还能当个活马医。

        大家正在忙各自的事，突然听到花东向林中大喝一声，程素猛然转头，抄起竹枪，护住方源。

        众人慢慢向后退，聚在一起，看着林中雪飒飒晃落，积雪后面模糊出现一个灰影。

        众人惊疑，花父走向前，沉声喝道，“出来！”

        灰影像是惊颤了一下，磕绊着跌倒在地，然后慢慢站起来，一步一步挪出来，失去了树林的遮掩后，她整个人显露于众人面前。

        程素眼睛骤然一缩，方源紧紧攥住她的手，抿住嘴，虎头一下子抱紧花盛的大腿，秀莲牵着的阿骏本来还好奇地盯着，现在直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像是听到了哭声，站在面前的女子浑浊的目光中仿佛有了点生气儿，她眼睫动了一下，低下头，微微摇晃怀中的什么，众人才发现她怀中凸起的包裹中发出微弱的咿嘤声。

        程素愣住。

        花婆子想上前一步，花父拽住她，沉声道，“林中的兄弟，出来吧！”

        花东三人举起猎弓对准树林，众人又屏息等待了半炷香的时间，方从林中走出来一个干瘪瘦小的年轻男子，他摸摸鼻子，干笑着，“叔，别这样别这样。”

        万山和满仓迅速上前把他撂倒，程素听到林中疾跑的声音，花盛和大石追上去，发现有两个人影正在跑远。

        男子被绑住手脚，涕泪俱下，“各位兄弟行行好，我实在没有其他心思，就想求点儿吃的，没活路啊，没活路。”

        程素蹙起眉，花东一脚踹上去，“呸！畜生！”

        男子虽然瘦弱，但面色起码还较为红润，与女子的状态完全不同。

        花三婶转过身打开罐子，倒出一大碗中午煮的菜粥，递给她，她连忙跪下，战战兢兢地接过粥一点点喂给怀里的孩子，可是怀里的小孩儿已经吃不进去了，女子就含住一口，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渡过去。

        花婆子看得泪眼婆娑，别过头去。

        花父在一旁厉声询问，男子抖抖瑟瑟地说了一些。

        原来他们是于都府的百姓，流民攻占了他们的县城，大肆抢掠，连县令都杀了，实在是没办法才逃出来。

        他们村里几个人一块逃到这里，才知道是到了允州。

        花父皱紧眉头，唤众人赶快收拾好行李。

        花东对上男子的眼睛，咧嘴一笑，拾起地上的干草和石块，塞住他的嘴，“兄弟，对不住了，先委屈着你了。”

        顿了一下，又道，“这林子里兔子野鸡还是有的，虽然难捉，但可以做几个陷阱。”

        那边女子怀中的小孩儿似是有了一点响动，她跪在地上不断向花三婶磕头，张开干裂的嘴唇，“谢谢谢谢恩人，谢谢恩人”

        绑在树上的男子见众人想要离开，挣扎着想要咒骂，万山一脚踢到他的脸上，男子五官狰狞的挤在一起，鼻口里流出鲜血，女子被吓得瑟缩在一旁，不敢上前。

        眼看牛车的队伍要看不见，男子眼神中爆发出无法遏制的怒火，向女子含糊不清地示意，女子抖了一下，又慢慢靠近，艰难的想要解开绳子。

        程素捂住方源的眼睛，不让他往后看，小孩儿一路沉默，良久，低语道，“姑姑，这世道是错的，是么？”

        程素摸摸他的脑袋，正视他的眼睛，“是。”

        小孩儿一瞬间泛起泪，又憋了回去。

        双燕这姑娘脸色一直发白，她攥紧鞭子，一言不发。

        花东推着车赶上来，与她并齐，年轻的后生挠挠头，不知如何说，“燕儿，哥哥不是不让你给她，唉给她，也到不了她手里，我们救不了她。”

        双燕低下头，闷闷地应了一声，“我知道。”

        程素看到双燕临走前想装点小米留给女子，被花东挡了下来，“如果给她，那些人还会用同样的方法骗取后来的人。”

        程素看着这善良的姑娘，又补上一句，“而且，这些人手中可能有人命。”连最为心善的花婆子都没有想要留下点儿什么给他们。

        花婆子和花三婶听到，默默叹息，闭上眼念着祖宗保佑。

        一行人气氛低沉，加快了赶路的步伐。

        程素久久盯着卖力推车的花东、赵家兄弟、花盛、大河、大石，花东敏锐地回望一眼，又转过头去。

        程素心思百转，虽然只是两天的接触，但她能直观地感受到，花家虽为一体，但也在温和地积极地接纳着她和方源二人。

        除了花婆子天然的好感，不得不说花父在这里面用了很多细腻的心思，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花家其他人。

        不管是出于对二人的同情，还是对程素提供消息的回报，花父都是极妥贴的照顾着二人的情绪。

        花盛偶尔也会逗弄着方源，双燕正在车上缝制着棉帽子，小小的兔皮处理后分成三份。

        程素心中思索着。

        行过了两个钟头，众人把车停靠在一旁，几个年轻后生擦了擦头上的汗，明明是隆冬，几个人累得热气腾腾。

        程素从牛车角落里抽出一团用蓝黑色粗布包裹缠绕了好几层的长形包裹，唤来了花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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