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明知故犯
“今天召集大家来呢，是要说一个好消息，大大的好消息！”老村长拄着拐杖站在祠堂门口，面前是被召集起来的村民。
“明天，对就是明天，就轮到我们村用仙水了！仙水很有用，用完后我们就不会有瘟疫。”他苍老的面容上泛着奇异的光彩，手舞足蹈，非常兴奋。
“村长，真的吗？”
“仙水是什么样的？能吃吗？”
“仙水吃了会不会就成神仙了？”
村民一个接一个问题抛出来，老村长卡壳了，他也就是知道这么个消息，具体的哪里清楚呢。
正支支吾吾间，就看到王二从村子外走回来，忙喊道：“二娃子回来了，他在城里做活，肯定能给咱们带来最新的消息。二娃子——”
说话声音不小，王二自然也听见了，他这次回来还真就是这个事儿。
他站到村长的身边，学着他见过的那些大人物那样，双手掌心向下一压，示意村民们安静，谁知大人们颇为好用的手势在他手上一点作用也没起效，反倒更激起村民的好奇心。
“王二，别耽搁了，赶快说说什么情况？”
“就是，你光着屁股蛋的样子我都见过，还在这装模作样啥呢？赶紧说说，回头婶儿给你做馍馍吃。”
王二泄气地放下手，挠挠头放弃了装相，羞恼道：“婶儿，这么多人呢，别啥话都瞎咧咧。”
抱怨了一句，他才轻咳一声，说道：“仙水是神药做出来的，王都的巫师才知道怎么做，炼制的时候还要用到仙术呢，那腾云驾雾的，就跟仙人一样。要不是我干活厉害，入了上头的眼去帮忙分仙水，还见不到这仙法呢。”
他照例吹嘘了自己几句后就进入正题：“明天医师们会带着仙水来咱们村里驱赶瘟神，按照惯例，会在村子里招人洒仙水，我们今天一定要选出最好的十个人来，说不定明天就被医师选中了。”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仙水不能吃！绝对不能吃！”至于为什么不能吃，王二也没记清楚，但他还是在村民面前理直气壮地喊，“偷喝仙水，万一医师一气之下直接带走所有仙水，那个人就是咱们村的罪人！”
老村长站在他身边中气十足地重复：“被抓到的就是咱们村的罪人！气走医师的罪人，我会直接把他全家赶出村子！记住没有？”
“记住了！”
“俺可不敢偷仙水。”
如是这般又再三警告后，老村长和王二一起选出了次日喷洒仙水的人。
第二天。
王二早早就带着村里的青壮等在去王家村的必经之路上，虽然医师等人不需要他们带路，但态度必须摆出来，要是因为他们的怠慢气走了医师，死后都没脸去见王家的列祖列宗。
从天刚蒙蒙亮等到天光大亮，又从日上三竿等到太阳西斜，王二几人早起只啃过几口馍馍，这时候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却又怕错过了人，不敢去充饥。
“二小子！二小子，那边的是不是你说的那些人？”一个年纪看着是王二叔叔辈的壮年男人伸长脖子在视线尽头捕捉到一队黑点。
王二一个激灵，本有些混沌的脑子立马清醒了，远远一看，激动道：“就是他们！叔，我们快准备准备。”
因为周围的村子多，临时培训过的本地大夫也被派出去随队分发仙水，至于王都来的医师更是一队只留一个，尽可能扩散开来。
一连几天的奔波再加上一次次重复解说仙水的用法，让这位医师疲惫不堪，面对王家村众人的殷勤，他提不起任何多余的精力应付，挥挥手打断磕磕绊绊的恭维，简洁明了：“你们村子这个大小，再来十来个人吧，记得带上洒水壶。”
对着村民讲解完用法之后，又一次重复：“仙水绝对不能喝！不能喝！”
一辆木板车上拉过来的木桶眼看着就空了一小半，领到仙水的村民乐颠颠地抱着喷壶跟着医师带来的人动作，小心翼翼地不漏过一处，也不多浪费一滴水。
医师见他们都没什么问题后，才有了一点喘息的空档，直接半靠着木板车坐下，平静地听村长说村里的情况。
如果只是为了分仙水洒仙水，完全没必要让这时候紧缺的医师跟着，他们更重要的作用是排查各村是否存在疫病，如果有，一定要将它灭杀在萌芽阶段。
“我们村没有问题，昨天我还见过大家伙儿呢，除了王大力下山的身后不小心摔断腿在家养着，其他都没问题。”老村长说到这里，往身后招招手，“大力家的，你过来。”
瘦小的女人低着头走过来，声音小小地，连抬头看一眼都不敢。
医师快速瞟了一眼，是村子里常见的怯懦农妇。
老村长舔着脸推荐道：“大人，你别看她个子小，其实力气不小，人也细心，您看分仙水这活儿……”
医师这时候也是累的不行，勉强凝神观察几眼，便闭上了眼点头应允。
之后一个多时辰，不管医师什么时候睁眼查看，瘦小的女人始终手脚麻利干净，动作稳当，连续熬了几天让他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便吩咐道：“我去那边坐会儿，你注意别洒了。”
女人低着头，用跟蚊子叫一般的声音小声应下。
又是一轮添水，等周围没人之后，瘦小的女人小心地用眼角偷看了闭眼熟睡的医师几眼，身体一侧，膝盖一弯，借着一排排木桶的遮挡伸手从衣服下摆拉出一截棉布来。
她不舍地摸摸这截没有任何花纹的碎布，这是她出嫁的时候她娘给她扯的布，这块布不仅摸着舒服还特别吸水。
又偷偷瞧了医师一眼，女人拿着瓢的手一抖，洒下小半勺仙水来，吸水性极好的棉布瞬间将仙水都吸进去，女人连忙把吸了仙水的棉布用一片大叶子包起来，反手顺着衣摆塞回去，冰凉的叶片贴在肉上，凉得她一个激灵。
她依旧低着头，眼中却出现了奇异的光彩。
当家的，有救了。
花了大半个下午，终于集众人之力把村子都洒了一遍，临走前，医师再次跟村长确认：“你们村里没有人有发热、咳嗽、起疹子这些症状吧？”
老村长理直气壮，努力挺直佝偻的脊背：“肯定没有！”
来送别的人群中，缩在最后面的瘦小女人心虚地往人后又躲了躲，完全避开了医师扫视一圈的视线。
等医师一行一走，女人就迫不及待地跟村长告辞，疾步往家里跑去。
只留老村长在后面大喊：“大力家的，你慢点儿跑，小心别把仙水踩脏了！”
“知道了，村长。”女人温软的声音传来，人影早就看不见了。
这次回家后，她比之前的几天更加小心，连去厨房拿口碗都不敢，直接闪身进了屋子。她看向床上比之前两天更加憔悴的丈夫，语气里是强行压抑的狂喜：“当家的，醒醒，我把仙水带回来了，你快吃，吃完就能好了。”
比之前更加虚弱的男人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他的妻子从衣服里拿出那块被大叶子包着的棉布，被拧紧的棉布一小股一小股地往下滴水，他动动唇，把这些饱含了妻子心血和期待的“仙水”全部吞下去。
见他把所有的水都咽下去，女人小心地把棉布放到一旁的叶子上，俯身靠着丈夫半趴着，低声笑道：“等会儿我把布和叶子一起放锅里煮一煮，你得把那些水都喝下去，不能浪费了仙水，可能，不，你明天一定能好了。”
夜幕降临，徐远大步迈进大厅，桌上简单地放了两个菜和几盘子饼，他干脆地坐下吃掉三个饼，感觉腹中的饥饿稍稍缓解之后，才示意派出去的医师汇报。
他边听边满意地点头，这些日子派出去排查的结果都还算不错，虽然村子农田被淹后受损严重，好在没出现疫病。
“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等回了王都，本将军定为尔等表功。”
众医师连道“不敢”“分内之事”。
他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松快，正准备撤下晚膳，提笔给王都报喜，就听到院外的吵闹声。
徐远眉头一皱：“来人，去看看怎么回事。”
“不好了！大人不好了！”来报信的是他手下一个小兵，这段时间东奔西走也没露出分毫惊慌，这时候却心神大乱地往大厅奔来，连跑丢了一只鞋子都没顾上。
“大人，有人误食仙水，现在人快不行了！”小兵连滚带爬地进了大厅，抬起的脸上嵌着一双透着惊恐的眼。
徐远脸色一变，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襟，将他半拎起来，喝问：“现在外面有多少人？”
小兵下意识回答：“好多人，好多人聚过来了。”
徐远手一松，扔下他就往外走去，还没走到院门就听到女人尖细刺耳的哭嚎声，间或夹杂着微弱的痛苦□□。
“仙水就是害人的东西！当家的，你们救救他，你们不是会仙法吗？救救我男人啊！”
转过影壁，徐远抬眸就见到抱着一个男人哭嚎的瘦小女人，再外面是围观的人群，粗粗一看就有几十上百人。
他心里一沉，知道这事不能轻易盖过去了。
仙水没问题，是他们不停警告偷喝了仙水，但流言易失真，传出去只会说仙水害死人。
一个处理不好，就会让百姓心生抵触，最严重的，只怕会让神女失望离去。
他沉声吩咐：“来人，去把有空的巫师和医师都请过来。”
他抬手默默胸口，那里贴身藏着国师传下的神器……
但愿不要到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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