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芙蓉花
虽说如今脚店相比原先的食肆多招了些人手，但每日里的食材采买，沈于归依旧是尽力亲力亲为。
一方面是沈于归个人很喜欢花银钱购物的这种感觉，一方面便是看看如今还有哪些食材可以用来做菜。
这日，沈于归采买好了各色菜蔬，手里拿着方才从街边小摊上买的香喷喷的重阳糕，一边吃一边悠闲地走回脚店里去。
虽说如今还离着重阳节有五、六日，但是大街小巷里早已有摊贩开始提前售卖重阳糕了。
汴京城里的重阳糕要属蜜煎局卖的最为正宗，不过蜜煎局的重阳糕虽正宗，口感却大不如街边小贩们所卖的。
故而虽说每年临近重阳之时，许多人家会去蜜煎局采买重阳糕，多数却只是放在家中祠堂牌位前供奉着，若是要吃，城中大多数人家依旧会选择去街边或是专做糕饼的糕饼铺子。
如今脚店中每日对于食材的需求量也是巨大，这些每日里所买的新鲜菜蔬，沈于归一个人自然是拿不动的。
不过同沈于归做生意的这些摊贩也都是老熟人了，既然都熟了，沈于归便每日只用付了钱，什么都不用拿，过后自会有人将这些还带着露珠的新鲜菜蔬送到脚店里去。
沈于归手上的重阳糕还没吃完，刚拐过街角，便听见一声清脆的吆喝，这吆喝声音不如惯常所听见的中气十足的吆喝，而是带着些许怯生生的意味：“芙蓉花！好看的芙蓉花！”
这听起来是个小姑娘的声音，声音倒是好听，清脆尖细，不禁让沈于归想起春日里唱歌的百灵鸟。
沈于归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循去，只见一个同阿黎差不多大的小娘子，小脸红扑扑的，身上穿的衣服也尽是补丁，面前放着两筐大竹篮，竹篮中满满当当的全是开得正盛的嫣红的芙蓉花。
那小娘子见有位娘子似乎正看着自己所卖的芙蓉花，却又不确定她是不是想买，于是带着怯生生的语气道：“娘子面容如花，可要来一只芙蓉别于发间，更显美丽之色？”
沈于归见这小娘子年纪不大，可一双手却很是粗糙，完全没有这个年纪所该有的细嫩，加上这一身补丁，倒是让人心疼，于是蹲下身，一面挑选着竹篮里的芙蓉花，一面不经意同她搭腔：
“这芙蓉花开得倒是好看，是今日晨间刚摘的吗？”
小娘子见这娘子来同自己搭话，似是有些受宠若惊道：“正是今日早晨新摘的，娘子你瞧，这花瓣上还带着露珠呢！”
沈于归见这芙蓉开得确实好看，心下欢喜，于是抽了几枝：“那便这几枝芙蓉花好了，一共是多少文？”
“娘子，一文钱一枝。”
“给。”沈于归算好了钱数，递给了这位小娘子，小娘子伸手接过道谢时，沈于归这才发现，这小娘子的右手竟只有三根手指！
但看着她指根处的模样，又不像是先天残疾，倒像是后天造成的。
沈于归装作没看见，只是收了芙蓉花，不经意道：“小娘子，你既然卖芙蓉花，为何不去御街那边卖去？那里人多，也比在这里卖得快些。你的这花儿若是等太阳出来了还卖不完，卖相便不好了。”
那小娘子只是低头，好半天方小声怯懦道：“御街的每寸地盘皆是有主的，奴家得罪不起……”
“奴家家中只有一个卧床不起的祖母，与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幼妹，每日能平平安安地赚些果腹的饭食便知足了，若是奴家再出了事，祖母与妹妹当真不知该怎么办了……”说到最后，这小娘子还低低地抽噎起来。
沈于归原只是想好心提个建议，却不曾想引出个如此悲惨的故事来，沈于归看着面前无助哭泣着的小娘子，心下不忍，于是将手上的花皆放回竹篮里。
那小娘子看着沈于归将花又放了回去，以为是反悔不想买了，含着泪眼猛然抬头，却听见沈于归道：“这两竹筐芙蓉花奴家全要了。”
那小娘子不敢置信：“娘子……”
沈于归淡淡一笑，伸手去取荷包，从中摸出半两银子来：“这是半两银子，应该够你们一家人吃几顿好的了。”
“不不不不……”那小娘子慌忙摆手拒绝道：”这两竹筐的芙蓉花也不值这么多……”
“小娘子先拿着。奴家倒是有一家脚店，若是小娘子日后愿意，可以来脚店中帮忙，不仅包食宿，平日里还有银钱可使。”
那小娘子怔了好半天才道：“娘子，这脚店该不会是……”
“什么？”沈于归依旧保持着自己最亲和的笑容。
“该不会是那种……”
“哪种？”
“那种不正规的吧……娘子，奴家没有什么一技之长，只想守着祖母妹妹安安稳稳过日子……”
沈于归听见这小娘子的话忍不住大笑起来，当真觉得这小娘子的脑回路可爱得很。
只是站在那卖花的小娘子的视角上可不是这么认为，大笑起来的沈于归看起来，同那些会抓小娘子进娼窝的妈妈们，倒还真有那么些……
不过眼前这位娘子的打扮装束，还有脸上的良善之气，怎么看也不像是做花柳生意的女人呀……
沈于归笑道：“不是不是，啊，是正规脚店，就是供食客吃饭歇息的，没有那种生意。只是脚店中的活儿时间上不比卖花来得自由，有时候可能会忙到起更才能回家，不知你可愿不愿意？”
那小娘子思考良久，方摇了摇头：“多谢娘子好意，方才是奴家误会娘子了。只是家中还有祖母与幼妹需要照顾，离不得人。”
说着，还跪在地上感激地给沈于归磕了个头。
沈于归忙将她搀扶起来，将那半两银子硬塞进她手里，又送了些碎银，拼命塞给她，那小娘子方才勉强收下了。
沈于归好心赶她回去：“快拿着钱回去给你祖母妹妹买些好吃的！”
那小娘子拿了钱，眼泪都还没擦干净呢，嘴里不停道着谢，一步三顾地回去了。
沈于归看着那小娘子的背影，又想到她方才所说的话，不禁轻叹一声，也真是个可怜的小娘子！
看着地上两竹筐满满的芙蓉花，沈于归将竹筐挂上担子，慢慢悠悠往脚店的方向走，一路倒是引来不少郎君的好奇目光。
沈于归回到脚店时，众人正各自忙碌着，还没发现，都以为是来送菜蔬的，直到一个小女使发现是自家掌柜娘子的脸，方惊呼道：“掌柜娘子回来了！”
阿桃阿竹皆迎了来，看着沈于归放下的这两竹筐的芙蓉花，皆好奇道：“娘子，这是……”
沈于归将今晨之事同他们讲了，听罢，她们也是十分同情的模样，但看着这么多的芙蓉花却犯了难。
沈于归安慰她们：“大不了咱们将这些芙蓉花装点在脚店各处，门口也摆上些，说不准还会带来些生意呢！”
当下除了这样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阿桃阿竹也点头同意，正准备将芙蓉装点起来，却见阿黎从厨房里出来了，身后跟着一个橱役。
沈于归对这名橱役还有些印象，当初雇他们四个时，沈于归还特意向牙保打听过每个人的底细。
这橱役年龄不算大，性格也是寡言老实，做事却是踏实认真，沈于归很是放心。他姓冯，没有名字，在家中排行第四，故而沈于归便唤他“冯四郎”。
这冯四郎乃是家中遭了变故，只剩下他一人，家中并无产业，房屋也变卖了，安葬了家里人之后便可谓是身无分文，全身上下只剩下这会做菜食的一门手艺，于是托了牙保，寻觅雇主，正巧碰上沈于归雇人，于是便来了沈于归的脚店。
阿黎道：“沈姊姊，方才这冯四郎同奴家说了，这些芙蓉花也不一定只能装饰脚店里，还能用来做道菜品。”
沈于归好奇道：“什么菜品？说来听听。”
那冯四郎道：“有这么一道菜式，名叫雪霞羹，乃是用芙蓉花同豆腐所做，这嫣红的芙蓉花与雪白的豆腐同煮，盛于碗内，红白交错，模样极美，视之恍如雪霁之霞，故而名叫雪霞羹。”
沈于归拿起一枝芙蓉花：“你会做这雪霞羹？”
冯四郎应道：“会。”
怕沈于归信不过自己，又忙补充道：“娘子若是信不过，某可以先做一锅，娘子看看可否？”
沈于归点头道：“好，那便如此吧，奴家在旁边看看，这‘恍如雪霁之霞’的雪霞羹，究竟是什么个模样！”
冯四郎一低头，将沈于归方才带回来的芙蓉花连带着竹篮，一同搬进厨房里去。沈于归亦进了厨房，其他三个橱役正各忙着自己的事，一切都是井然有序的模样。
冯四郎将竹篮搬到厨房的角落，尽量不扰着其他人。沈于归见冯四郎十分耐心地将每朵芙蓉花的花心、花蒂皆掐去了，刚欲蹲下来帮忙，却听见外头似乎有吵闹之声。
阿竹冲进厨房里来：“沈娘子，不好了！娘子快出来看看吧，脚店里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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