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桂花也不能浪费

自搬入了城南观音院桥居住，新住处的庭院中尽是桂树，每日沈于归晚间从脚店回家时便能看到桂花铺满一地的盛况。

        沈于归觉得这些桂花白落到泥土地上也是可惜糟蹋了，于是便让阿黎每日清晨将干净的大块粗麻布铺于树下，晚间回家时，只需四个人抓住麻布的四角，那么一抖，便能将桂花收集起来了。

        桂花花落的速度不慢，搬来还没多久，阿黎便来汇报说已经集好了四坛的桂花，已经将家中的空坛子占尽了。

        沈于归出门看看天气，这几日临近中秋，不论白日或是夜间，都是晴朗无雨的好天气，于是召来女孩子们道：“今日晚上天气好，咱们脚店早些闭店回来，将这些桂花处理了，做些好吃的、好玩的，好不好？”

        那些小女孩子们皆是孩子心性，一听见有吃有玩，哪个不喜欢？不禁纷纷拍手叫好，高兴得很。

        待到晚间，沈于归果真提早关了脚店。回到家里，女孩子们皆笑着闹着搬出那四坛桂花来，纷纷好奇：“沈娘子，咱们今日可用这桂花做些什么吃食玩意儿？”

        沈于归一面将坛子打开，将桂花皆倒在阿黎事先准备好的簸箕里，一面道：“桂花花朵细小，用来做糕最好不过。”

        一个小丫头道：“桂花糕？”

        沈于归用手将桂花扒散开来，以便自己好观察桂花的成色：“正是。不过这名字可不叫桂花糕，比桂花糕要好听些。”

        “娘子，那叫什么呀？”

        沈于归一抬头，看见天上挂着的一轮明月，脑子里没来由地便出现了嫦娥仙子的那个古老神话，笑道：“广寒糕。”

        ·

        这“广寒糕”的名字可不是沈于归信口胡诌来的，而是历史上确有根据，是真实存在的。

        在本朝，读书人尤爱这广寒糕，因其带有“广寒高甲”的寓意，象征着“蟾宫折桂”的好运，故而每逢科举开场之时，这广寒糕便卖得格外火爆。

        算算日子，再过不久便是秋闱，这可是一个大好商机，若是提前做好广寒糕，届时在脚店中售卖，生意必然极好。

        阿黎小孩子心性一般嗅着细小桂花所散发出的清香，即使已成落花，这股清香依旧消散不退：“姊姊，这广寒糕是怎么做的呀？”

        沈于归笑道：“广寒糕做法并不复杂，但需要甘草煮过的甘草水和米粉，咱们可有吗？”

        阿黎忙不迭道：“有！有！”阿桃阿竹听见沈于归所要，早带着小丫头们去取去了。

        没过一会儿，便将甘草、米粉、锅碗瓢盆全搬了来，阵仗甚是浩大。沈于归吩咐了一个小女使煮甘草水，剩下的人全部来剥桂花的青蒂。

        由于桂花花落并非只是花瓣落下，而是同连接着小树枝的青蒂一起。但这青蒂却不能食，不仅口感刺挠，也无味道。泡无需入口的桂花茶倒还好，但这广寒糕毕竟是要入口的，还是需要将青蒂去掉。

        桂花花朵细小，剥青蒂这件事儿虽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可耐不住这桂花数量多啊，故而是极考验耐心的。

        不过如今大家聚在一处，一边说笑一边剥，周围萦绕的还皆是桂花的幽香，于是整个十分枯燥无聊的工作，却也变得有趣起来。

        姑娘们说着笑着，手中的青蒂便不知不觉剥完了，此时恰巧甘草水亦煮好，于是沈于归取了甘草水，洒于桂花之上，这是为了防止在蒸广寒糕时糕点受热，水分蒸发散失，使得蒸出来的广寒糕变得干裂，且甘草水味甜，也能给广寒糕增些甜味。

        为了将甘草水均匀洒在桂花之上，沈于归还与阿黎开始了默契的“接力”模式——沈于归负责洒水，阿黎则要不停的翻动桂花，以防出现洒水不均的情况。

        将干燥的桂花变得潮湿，沈于归将这些桂花收拢起来，大致分成八等份，又拿来石臼，将一份桂花配上一份的米粉，皆放入石臼中，仔细碾压捣碎。

        吃广寒糕，若是糕粉粉质越细，则口感越顺滑好吃，故而在捣碎桂花与米粉的这一步上，便是极重要的。

        沈于归细细碾着，直到双手酸痛。见石臼里的桂花已经碾得很细腻了，却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交给阿黎，阿黎之后则由阿竹再来把一道关。

        三人皆细细碾过，石臼里的桂花已经变成散落在白色的米粉中的细小颗粒一般，整个石臼里的粉质如同河边的细沙，白色的米粉经桂花这么一混，便也呈现出淡淡的奶黄来。沈于归微微点头，如此便是到位了。

        接下来的做法便如同蒸馒头一样，取清水将桂花米粉和成面团。沈于归怕不够甜，又特意额外加了些砂糖。由于是米粉而非面粉，沈于归便特意将面团和软了些，方便待会儿入模印花。

        待面团差不多和好了，沈于归问阿桃：“我前日让你去余家木店去刻的一套印花样子可拿到没有？”

        阿桃忙回屋去取：“昨日已拿到了，只是昨日太累了，忘记同娘子说这件事了，现正收在奴家房里呢！”

        没一会儿阿桃便“噔噔噔”将一个布包取了来，沈于归手上有面，于是阿桃便将布包打开，里头是一套十二版的印花模子。

        这些印花模子做得精致，一版有五五二十五个模槽，也就是说一次性最多可以出二十五块糕点来。

        这些模子的花纹还皆不一样，有祥云花样的，有菊花、牡丹、莲花等花样的，还有刻着“福”、“禄”、“寿”等喜庆字样的。

        沈于归选了个祥云花样，让阿桃在二十五个小模槽的槽壁上皆抹上一层油，为了防止到时蒸制时米糕与槽壁粘连，有损看相。

        待阿桃抹好了油，沈于归将手中的面糊糊填满模槽，每个模槽外溢出来的面糊糊皆用刀严谨刮净，方才送进厨房，生火上屉，蒸制成糕。

        院中姑娘们皆嚷嚷着，一面追逐打闹嬉戏，一面借着天上大好的月光玩起孩童间的游戏。整个院子本是沉寂的，如同无波的一口古井，如今却被一颗颗石子激得荡起了阵阵涟漪，满是人间烟火气。

        沈于归与稍大些的阿黎并不参与，只是坐在一旁，等着屉中糕点蒸熟，一面笑看着她们打闹。阿桃阿竹带头，不是这个揪了那个的头发，便是那个绊了这个的腿脚。

        “姊姊，趁着锅中广寒糕还未好，咱们也来说说话吧！”阿黎嗅着没用完的桂花，伸手揪起一撮就欲往嘴里塞，被沈于归一巴掌打掉。

        “都是多大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一般呢？”沈于归笑道。

        阿黎亦笑，看着天上的圆月，小声喃喃说了一句：“真好……”

        是啊，如今在汴京城中有可以落脚的住处，有糊口的营生，有可以陪在自己身边的人，确实真好。

        沈于归闭眼微笑，深深吸了一口在空气中浮动着的桂花香气，缓缓道：“剩下的七份桂花，留两份依旧来做广寒糕，两份给你们制几瓶桂花头油擦擦，一份做壶桂花熟水来喝，一份做成蒸木犀，放在床帐里熏香，最后一份则拿来泡桂花茶。”

        阿黎惊讶道：“这小小桂花还有这么多用处呢！做桂花头油也好，以后那些脂粉钱也可省上好些！”

        沈于归笑，突然道：“呀，我去看看，咱们的广寒糕是不是蒸好了！”

        阿黎用鼻子一闻，确实从厨房中传来一股奇特的香气，淡淡的，并不引人注目，很是低调，只是这香气却又让人无法忽视其存在。

        那种感觉就像是安静、沉然的美丽一般，虽不张扬，却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神奇力量。

        却听见沈于归的声音自厨房里传来：“快来吃，咱们的广寒糕蒸好了！”

        院中还在疯玩的小丫头们听见这句话，一窝蜂地全拥了来，沈于归自厨房中端出热腾腾的竹屉，将祥云模子一摘，便是整整齐齐二十五块淡黄的广寒糕。

        广寒糕皆是祥云的模样，余家木店的模子刻得精细，连其中的花纹细节都印得一清二楚。混了桂花的米糕的颜色既不是桂花的明黄，也不是米粉的纯白，而是介于二者之间的淡黄。

        还有些桂花瓣没有完全磨碎，于是在淡黄的基础上，零星点缀着些细小花瓣，营造出深浅不一的模样，却是恰到好处，让人一看便是留存在自己记忆深处的那块桂花糕的模样了，家乡的模样。

        沈于归笑着将广寒糕分给众人，一人一块，吃完再取。沈于归亦拿起一块，略吹了吹热气，便咬了一口。

        广寒糕入口清甜，若是方才不额外加些砂糖，此时怕是有些寡淡无味。米糕入口顺滑，无需多嚼，只是用舌头将其轻轻裹住，不消多久，便自然化于舌尖，若是用牙嚼了，反而还体会不到此等奥妙。

        这广寒糕的糕粉粉质极细腻，入口即化，只需一口，桂花的清香与甘草的清甜便充盈了整个口腔，萦绕在唇齿之间缠绵，让人似乎觉得自己就站在漫天的桂花花雨中，香气满口、满鼻、满身。

        那些小丫头们很快便吃完了第一块，皆蜂拥来抢第二块，沈于归笑着道：“不用抢，不用抢，后面还有好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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