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毅和老鼠

‘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礼记》里的一句话形象地说明了一个道理：礼节和荣辱只是人们吃饱饭后的消遣，更多地是关乎面子问题。这种面子对街上人尤其看重。

        当然，毅母和贝母对海山的来访也只是精神上的松懈，这并不代表物质上会吝啬。她们是街上人，最注重也正是脸面，作为街上的常驻居民，自然是吃喝俱全，衣食无忧，因此，在礼节方面做得更加地无可挑剔。

        他们是不愿意人家背后指着说他们不懂礼节，不懂规矩，落出什么笑话。‘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在她们这里，‘脸’和‘皮’是同等重要的。

        为了显示自己与乡下人的不一般，她们会更加尽力去招待。她们使出浑身懈数来张扬着自己的脸面和富有，好多海山见都没有见过吃的、喝的、玩的一并摆上。她们要让海山开开眼界，正如《红楼梦》中贾府的女人们见刘姥姥丑态百出的时虚荣得到极大满足的情景，她们也想看看这个孩子在这到这些东西后兴奋的表情，来填满自己的虚荣。在她们看来，海山越是吃惊，她们越是高兴。

        不可否认的是，人家的确也是出于一片好心，即使其中还带有炫富的味道。对于她们同情和轻视，海山也从未有恨过她们，只是简单地从性格上不喜欢和排斥而已。‘恨’这个字对于海山来说，是件太遥远的事。即使是即将寿终正寝的海山坐下来慢慢回顾一生时，也可以坦然地承认：他这一辈子几乎都是没有什么恨意。即使有也是短暂地存在，时间一久也就慢慢地忘记了。

        能忘记恨，无疑是好的。忘却恨意能使心灵无拘无束，能保证你像个孩子一样，生活无忧无虑，保持着最年轻的状态。正是这种心理让海山到了30岁时，仍就保持着20岁不到的容貌，无论在哪个年纪段都比正常年纪要年轻10岁。不得不说，一个善恨的人是容易老的，只有心里清洁如同阳光一样，善于忘记那些不开心的事，人才能活得年轻，活得自在。

        出于礼节考虑，在海山一一拜访过他的三个同学之后，三个同学在父母自然会督促自己的孩子进行下回访，这是规矩，也是礼节的体现。而且为了显示排场，三人回访的东西，带得更加多，更加丰厚，充分显示出了街上人的阔气，让自己的脸面也大放异彩。东西带得多了，自然就能镇得住对方，为自己孩子在对方家短暂的拜访中争得更多的地位，被人高看起来。

        三人的回访着实在海山心里敲起了大鼓，一种面子撕裂的感觉似乎马上就要发生了。如果可以选择，海山宁愿选择他们不要来回访。他可不希望自己当着同学的面去展示自己一直被嘲笑的茅屋。这对于海山来讲无疑是当着他的面在打脸，这比杀了他还要难受，稍微得到一点轻视的眼神，自己似乎都会进入无尽自卑的状态。

        但是没办法，有些事情，即使是你不愿意面对，该发生的总还是得发生的，犹如**。关键的因素还是在于你对待**是屈辱地流泪，还是索性放开了去享受。

        当三个孩子见到茅草屋时，倒没有海山意料中的鄙视的神情，这与之前放学路上孩子们的嘲笑截然不同。路上孩子们的嘲笑也许根本就是人云亦云地好玩，作为孩子的他们并不见得就能理解什么是歧视的含义。孩子们对‘茅屋’的嘲笑，纯粹只是在口角时，用来刺伤对方，更好地打击对方的利器。这就好比一个麻子和一个癞子吵架：你骂我一句‘臭麻子’，我骂你一句‘死癞子’一样。麻子和癞子中间并无多少轻蔑的意思，单纯只是觉得这是能伤害对方的手段，如刀枪一样，是纯粹的武器而已。

        毅是第一个来访的孩子，毅的‘第一’是在毅母刻意地督促下完成的。她认为第一个回访，礼数上能显得更加周全。处处都让孩子力争上游，做‘人上人’的毅母是非常看重‘第一’的效果的。

        毅在看到草屋时，没有多余的表情，立马高兴得跳了起来，仿佛城里的孩子第一次见到猪那般地兴奋。那些在童话故事里的草屋，在现实中居然真的存在，这让他兴奋的原因。毅高兴得甚至连‘叔叔阿姨’也忘了叫，就直奔房子，拔起墙角那稀薄的稻草起来，玩耍了起来。‘果真是稻草’，毅高兴地大叫，他高兴地看着四周，仿佛进入童话世界一般。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茅屋，但这次绝对是第一次亲密接触。‘稻草真能造房子’，住惯了砖瓦结构的他，真正地开了一个眼界。当然，毅的拜访如果能够进展得顺利，海山童年的自卑估计也会随之消失。可意外偏偏就巧合地发生了。

        海山住的房子前后都有沟，门前是那条通往飞机场的小石子路。以农人的经验，有沟的地方自然也少不了田鼠。而田鼠搬进人的居所里后，就自然改了名，成了老鼠。

        海山家是有老鼠的，而且很多很多。为了抵御鼠患，海山家自然也养了猫。善良的英子对猫很好，在海山家，这只黄猫长得身强力壮，再加上每天还有老鼠主动地投怀送抱，很快就成了一只出色漂亮的大黄猫。不过猫这种动物，似乎天生灵性就强，很有自己的意识，这不比呆傻的狗，整天只知道围着主人转，忠心耿耿。当猫长到成年时候，主人对它来说就是可有可无的了，猫会自由自在地过起自己的小日子了。

        海山家那只大黄猫正是这样一只风流倜傥的猫，在它成年以后，凭借着身体强壮的优势，很快在外面打出了一片天地。仅仅几次的外出，便花了心，渐渐地迷恋上外面的美色，尤其是总场机关那只白色的母猫更是令他着迷。机关里的食物很丰富，几乎很容易就能从垃圾堆里找到吃剩的鱼骨头，逐渐地它就回家少了，后来索性也就不回家了。

        黄猫的出走气得英子直跺脚，直骂畜生就是畜生，猫尤其是畜生，嫌贫家富的典型。以前住在猪屋里时，猫就故意吃一半老鼠留一半老鼠在凳子上恶心她，现在的猫，竟毫不负责地给自己放了长假，扔下这一屋子的老鼠独自消遥快活去了。猫的离职导致海山家的老鼠长得又大又肥，后来竟到了路不避人的地步，有时甚至还会出现跟人抢道的嚣张场面。

        老鼠的抢道是极容易出现踩踏事故的。当不小心踩到时，人吓了一大跳，老鼠也吓得一大叫。这些老鼠就犹如修炼得了道，成了精，竟跟猫被人踩到时的表情一模一样，完了还对人瞪上几眼，仿佛自己倒了大霉一般。待得你惊讶得一抬脚，肥硕的它们便立刻从脚下溜走，钻进比它身体小一圈的洞里，留下你在那里大感晦气。你同时又会吃惊地感叹，明明这么大一只老鼠怎么就能自如地钻地那么一个小洞里，却丝毫没有停顿的感觉。

        在毅的拜访过程中，不知是老鼠倒霉还是毅倒霉，毅就在快要进屋里，正好踩到了这么一只喜欢抢道的大老鼠。这只修炼成精的大老鼠见毅不是大人，又是生人，还是孩子，胆子竟肥了起来。它竟然反口在毅的鞋子上咬了起来，以示不平！

        毅吓傻了，当即狂奔出来，大哭不止。在优渥环境里长大的他，何曾见过这么大的老鼠？她妈妈见到的老鼠次数倒是比他多一点，不过每次见到后也都是一阵大叫、一阵大闹、翻箱倒柜、热火朝天。正犹如特殊时期是时的红卫兵，拼了命都得把这黑五类给揪出来批斗一番。当然，揪的任务自然就交给了毅父，她们母子只负责站在外面装着可怜与害怕的样子。

        毅父碰到妻子看见老鼠的情况，更是一阵头大。他这半个上门女婿当得着实辛苦，一阵折腾，一阵倒柜翻箱后，老鼠也给揪赶了出来，迅速地逃了出去，直到这时，毅母才能安心地进屋里去。这个大张旗鼓的动作逐渐在老鼠界也出了名，逐渐把他们家列为禁户。因为在他家不仅很难找到食物，如果不巧被发现，甚至连住个宿也是不可能的事，女主人出了名的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精神让这些老鼠们一阵头疼，渐渐地也就不去他家了。

        毅在母亲的影响下，对老鼠也是非常害怕。常常是妈妈受惊在前，毅大哭在后。母子俩这一唱一喝的配合，竟天衣无缝。这样，毅母就能光明正大地指着毅父的鼻子说道：

        “看，那老鼠多大，把孩子都吓哭了！还不敢快去找，找不出来，大家今天都不要睡觉。”

        毅家其实是有猫的。但这只纯白的母猫似乎也染上了毅母的娇贵脾气，见到老鼠虽然不至于吓跑，因为它仗着自己庞大的身体优势，是不担心老鼠敢来犯的。但它对老鼠也是视而不见，甚至仿佛看见了恶心的东西，冷眼淡定地走开，来个眼不见为净。毅母更是没有过多地指责漂亮的白猫，她私下对人吹嘘着：她家这只白猫是正宗的宠物猫，出身不凡，价值不菲。见到老鼠而不逮就足以说明它血统的高贵。在毅母的眼里，不吃老鼠的猫才是真正的好猫。

        毅在踩到老鼠后，就吓得大哭了，哭声在女贞树间回荡。海山家睡着下午觉的黄狗也给吵醒了，呆呆地望着他，莫名其妙。景良夫妇惶恐，劝了好久，仍不见效果。无奈之中，只得把毅给送了回去，晚饭都没来得及请毅吃，一家人惭愧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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