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心的风帆

海山记得齐老师曾经说过，人生就像是坐火车，每个人都只是人生旅途上的过客。既然是过客，那么这些在你生命里出现的人终归是有他自己的站，一旦到了站，他们自然就是会下车去的。

        现在，初中站结束了，该走的总归是要走的。海山想逆天改命，就像那些小说里的人物那样，把他们全部挽留下来。可小说毕竟是小说，小说里的主人翁只要意志坚定，总是能奇迹般地完成一个又一个奇迹。可是现实生活中能有一个奇迹就已经是了不得的事情，绝大多数的普通人过着的都是没有奇迹的普通生活。生活终究不会像小说里的那样激情四射，那样豪气冲天，生活的真实面目就是残酷，残酷得厉害。

        世界太大，大得超出想像。古代人之所以会有‘天圆地方’的思想，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因为自己的确就像生活在巨型天空下的蚂蚁，祖祖辈辈的生活方式，也决定了他们的认知。

        单个的人在生活里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叶子，对生活终究是无奈多于反抗。因此，海山记得齐老师还说过，倘若你不能改变周遭，就改变自己的心态吧。因为，外面的一切都是虚的，只有自己的身体才是属于自己，只有自己的心态，才是属于自己的。离开了自己的身体，你将什么都不是。

        在齐老师的教诲下，海山背着沉重的书包，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可齐老师说的还有一点不准的地方，尽管在这茫茫人海中，只有自己的身体才是真的属于自己，可终究也会有身不由已的时候，例如，有些感情根本不是在自己可控的范围内。

        初中的书包的确很沉，书包带子也勒进海山瘦弱的肩膀里，留下两条鲜红的印记。可令海山沉重的不是肩上的重量，而是心里，这种不受控制的感情在心里乱撞，无情地伤害着五脏六腑。走在路上的海山也一直拿着齐老师的发的那张毕业合照，反复地看着上面的人物，心里憋着一股哀伤。当他最后走到那两排女贞树时，在这个人烟稀少的地方他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他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小沟的斜坡上，大哭了起来。

        他想起了辉，想他起了平，又想起了刚刚与他分离的这些老师和同学们。尤其是想到他的赵老师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他就伤心难过。一个可怜的孩子，为着这到来的离别，躲在大树间，哭得死去活来。也只有在这里，在这个没有人的地方，海山才能无所顾忌地把一天憋着的所有哀伤全部释放出来，尽情地用眼泪来祭奠这已经失去的人和事。

        海山家的牧羊犬阿虎借着下午放风的机会也来了，它老远就闻到到了海山味道，听到了海山的哭泣。她兴奋地跑过来，看到海山坐在那里伤心地哭泣着，仿佛也看懂了。她并没有像平时那样冲过来就是一个熊抱，它慢慢地小心翼翼地低着头，走到海山身边，伸着舌头在海山手上舔了几个，就乖乖地挨着海山坐了下来，任海山抱着它的脖子默默地哭泣。

        这一刻，时间凝固了。一人一狗就这样在夕阳的余辉下肩并肩地坐着，任着小沟里清澈的水流默默地朝西边流去。夕阳的余辉打在这一人一狗身上，把他们染得红通通金灿灿地。

        父亲是打牌回家时，看见这一人一狗坐在小沟旁边的。父亲问原因，在得知他是因为舍不得初中时，而哈哈大笑。父亲笑海山幼稚，不成熟，像女孩子一样多愁善感。父亲告诉他，现在科技越来越发达了，现在交通工具也越来越便利了。如果真的想老师和同学了，可以跟他们写信，可以打电话给他们。更可以抽个空闲时间，坐车去看他们，何必这么伤心呢？

        不是生离死别，想见面总是能见到的，这是父亲的观点。可父亲不知道的是：虽然是能见到，但那时早已是物是人非了。到时他又以什么样的理由去看呢？他们又能聊什么？各自讲着各自的生活，生活没有丝毫交集的谈话，只会越来越冷，直到沉默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人是会变的，逐渐也会变得疏远起来，这个道理海山是以后才知道的。

        过去的东西永远只存在过去，将来的东西也永远在将来。人能掌握的，似乎也就只有现在，只有现在的一瞬间。时间是个奇妙的东西，有时也奇妙得让人发怵。

        “再说，你还有可能跟老师们不分离呢！”父亲话题一转，一脸郑重的样子。

        “有什么可能？”海山惊异，伤心的心一下被调动起来。如果真有可能不离开这些老师和同学，那简直是太好了，如果就这么和他们生活，生活一辈子，那也应该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吧。

        “这还不简单吗？这得看你的考试成绩。如果你考得不好，考不出这个芝麻大的小地方，你不就留在三湖中学了吗？”父亲似笑非笑地看着海山，“当然，如果你在三湖中学就读，这辈子就有九成的希望报废，到时候等着你的就是那个茅屋和农田。当然，还有一种更糟的情况，这种情况你会立刻分离。这种情况就是你连三湖中学都考不上。如果你考不上，我们可不会出钱去买分，让你去上三湖中学的。如果三湖中学都考不上，那你就回家种田吧，以后就安心与茅屋水牛相伴，过着‘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

        “为什么考上三湖中学这辈子也算完了？”

        “为什么？你看看近几年，三湖中学出过一个一本大学生没有？连一本都难，就更别提重点大学了。我们不说你要考多好的大学，至少进入一个一本是必须的嘛。进入一本，才有一流的教育。你要是在这里读，你这一辈子估计就与三湖是分不开了，读完高中后也就直接接我们的班，种这一亩三分地。农民永远是这个社会最底层的存在，想要翻身，实在太难，如果真要考不出去，你以后也就只能接着住草棚子了。”

        其实，海山一度也假想过这个问题。考不出去也好，至少还能和这些熟悉的老师一起继续学习。在一个地方生活一辈子又怎么不好？母亲不也在三湖农场生活了半辈子吗？他所有的叔叔伯伯不也都在这种小地方生活了一辈子吗？但当父亲说他以后要住一辈子的棚子时，他立马粉粹了这个可怕的想法。现在的海山可不怕牛了，但他心里有一个比牛更可怕的东西：茅屋。

        同学们同情的目光犹在身上，那难听的话语犹在耳旁，燕的纸条仍然夹在那本书里。他不能就这样住一辈子的棚子，他要发奋自强，要摆脱这茅屋的命运。而父亲和老师也都清清楚楚地向他指出过，改变命运的唯一方法：只有成绩好，考出去才是唯一的出路。只有在广阔的外面才有发展的更好的机会，到那时，自己才能搬出这茅屋，远离别人的歧视了。

        这种感觉是矛盾的，这种要考出去的无奈与对老师的不舍在反复纠缠着，这是海山今生第一次经历这种极为矛盾的心理。为了摆脱心里的阴影，他必须走出去，可自己对熟悉的人和事物又放不下，他又想留下来，他始终煎熬着。难道真的要为了自己前途来放弃这眼前的团聚？自己是不是太考虑自己的利益，太过于势利呢？

        不过父亲的一句话也及时提醒了海山：你现在是成绩好，老师才那么重视你、关心你。如果你这次考不好，老师对你的态度可就没有这么好了，你在老师心中的地位也会一落千丈。还记得你小学毕业考试时因那一次失误的发挥考差了，你得到了什么结果吗？你连重点班都没有分进去。人都是现实的，老师也不例外。

        父亲的话犹如冷水，一下子让海山清醒。即使他极不愿意去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海山沉默了，也许人生就是矛盾的，有时你不得不在两者之间被迫作选择一个。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小学的六年加上初中的三年，这些时间里除了休息玩耍之外，就是学习。可以说学习的目的已经占据主导地位。在学习的时代里，这种观念，也一直没有淡化过。海山心里也慢慢明确了一个目标：我来学校就是学习的，至于真的有什么情感那也是附属的吧。

        小学时代的海山，曾经由于心里自我保护的原因，拒绝考过第一，但到了初中时，他的思想里也逐渐因寒门子弟飞黄腾达的故事而放开了。而且在初中的时候，他已经能用自已较为健全的思维方式去构建努力学习后能产生的结果，也会期待扬眉吐气的那一天，而不是像小学时代，那样单纯地回避而已。

        那就放手去闯吧！海山最后决定，把对故人的老师的思念全部收集起来，装在记忆的初中部里，供以后来怀念，来品味。最后他又拿着爸爸的那句话来安慰自己：以后有机会，随时是可以回来看他们的。

        对啊，我是可以去看他们的！不管以后有没有这个条件，有没有这个心情，甚至有没有这个念想。只要人还在，就还有希望，就还有可能，不是么？

        老师！朋友！请珍重！即使未来没有我海山的陪伴，我也祝福你们幸福快乐。

        我要去远方了，流浪远方，追逐梦想而去。将来我海山也一定要回来看望你们的，带着光环，却不刺眼。如果我海山真有出人投地的一天，能重新捡回那因生活失去的信心，如果哪天你们真需要的我的帮忙，我也一定会义无反顾、竭尽全力地去帮助你们。不为别的，也不为钱！只为在彼此在生命里能遇见的这份珍贵的缘份，仅凭这缘份也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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