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天问

“你就是我和你妈的一切，我们决不放弃你。”父亲的话犹如炸弹在海山的耳边炸响，但却深深地震撼着海山，让海山无比地感动。海山知道，自己也许在父母心中的地位很重，但从没有想到会重到如此的地步。

        ‘别想着自杀，你要自杀，我们一起陪你！’到现在看来，自己倒是死也不是，不死也不是呢。原本打算在死前用身体来换给父母换一些钱的，可父母如果跟自己一起死了，要钱还有什么意思？海山此刻想说些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到现在他才放弃那自杀的想法。看来他只有一条路了：就是无论自己得的是什么病，都要努力去抗争，即使不为自己，也要为自己的父母双亲而活着。

        海山点头答应父母要坚强，不会再胡思乱想了。得了癌症又怎样？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癌症患者是不治而愈了，世界上也总有那么一些奇迹是有史可考的。

        在自己反过来安慰父母之后，母亲去做晚饭去了，父亲今天也出奇地勤快，跑到隔壁的小厨房，帮母亲打起了下手。海山只听到电视里的新闻在空响，无非就是播哪里哪里的政府工作取得了多大的成绩，哪个哪个先进单位，又有了什么优秀的表现，外国的哪个地方，人民是如何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除了电视里那字正腔圆的主持人的讲话外和隔壁油锅里四溅的声音，就再也没有其它的声音了，在吵闹中气氛显得更安静。

        当晚的晚饭爸妈除了偶尔地安慰海山之外，也没有其它多余的话，连平时最爱问‘上个月学习怎样’的父亲，也禁口不问了。问这些学习还有什么用呢？人如果都不在了，学习成绩还有什么用呢？这就样，一顿丰盛的晚餐吃得压抑无比，美味的菜肴入口也犹如嚼蜡一样，索然无味。

        这天晚上，大家也都没有围电视机前看肥皂剧了。肥皂剧里人物再帅再美，再浪漫再搞笑，在现在的这一家人眼里，也都没有任何意义。大家都知道这里面的情节，完全是一个想象中的作家在白日做梦，但平时的大家却宁可相信这种白日梦，宁愿沉醉在这种白日梦中，用‘王子与灰姑娘’的情节麻醉自己，也不愿意面对事实。

        而今天大家都不再看肥皂剧的原因，还是因为里面动辄就会有男女主角会患上白血病之类的绝症，生活凄凉可怜。这些情节在平时看来，自己还会投上几分同情。可现在这个时刻再看见主角们患了绝症，最后不得不死亡的时候，自己就仿佛被人踩了尾巴一样，紧张得厉害。仿佛电视里男女主角的绝症会传染，会传染到自己身上一样。因此，在大家吃完晚饭后，只是简单地收拾一下后，就早早地上床睡觉去了，一宿无话。

        这晚，睡在床上的海山想了很多很多。

        他想到父亲决然的话，虽然有几分偏激，但仍就令人感动。一想到自己的家人就在不远处守护他时，他就感觉无比的安全。犹如一个在果实肚子里的种子，即使天塌下来了，还是先有瓜在外面保护着他。

        海山接着又想到了人，人真是一种奇怪的而特别的生物。

        从生物学上来看，人的产生本是一粒精子和一粒卵子在一个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相结合产生的。这个微乎其微的受精卵，神奇地由微小得不值一提的存在不断地分裂成长。由一个细胞分裂而两个，两个分裂成四个，再由四个分裂成无数个。在分裂的过程中，这个肉团慢慢地长出四肢，长出了内脏和大脑，慢慢地发育成人形，通过一条细窄的脐带和母亲相连在一起，吸取着母体的营养。

        在真正发育成熟以后就自动地离开母亲，独立来了世界上。来到世界上的婴儿又继续着它的成长，它们哭、它们笑，他们牙牙学语，她们读书写字，一切都是这么地有规律，这么地神奇。

        等到毕业了，等到他们离开校园后，他们又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去。他们上班下班，他们柴米油盐，接着，他们又娶妻生子，繁衍后代。他们重复自己父辈们的老路，也学着让一颗精子和一颗卵子相结合。然后，他们也有了自己的儿女，有了自己的家庭，在养育自己儿女的过程中，在生活的琐事中，他们也犹如自己的父辈一样，逐渐地老去，他们先是送走了自己的父辈，到最后又亲自送走自己。他们最后化为枯骨，被烧成尘土。这看似很长的一段过程，到最后看来，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短到仿佛从来都没有来过这个世界上一样。

        人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既然知道自己终究会走的，那么什么又要来呢？人为什么会有各种各样的欲望？人为什么又会慢慢地变老？人死了会去哪里？为什么有时间？为什么有空间？为什么有贫富？为什么会有历史？为什么会有各种各样生灵？为什么会有人类？为什么会有山川河流？为什么会有地球？为什么会有无边无际的宇宙？为什么地球只是宇宙那么微小的一部分？为什么有我？我怎么确定我是我？没有我是不是现在我也不会得癌症呢？为什么会有无限扩张的癌症？为什么癌症会那么难治？自己为什么刚刚好就投胎到这个家庭里？为什么会有投胎的观念？为什么我会正好成为母亲的儿子？我又为什么还要活在这个世上？上帝在哪呢？为什么不把我带走？或者干脆把我的病症连同恐惧一同带走？我明天还会醒来吗？明天我为什么还要醒来？假如明天我要是醒不来了呢？假如今晚我就睡死了，父母明天的表情又会怎样？

        海山脑袋里正经历着‘十万个为什么’，层出不穷的问题让海山思绪混乱，躺在床上的海山脑袋里像经历着暴风雨一样。

        可即使自己有这么多‘为什么’，到头来海山却发现，自己甚至连一个都解答不了。不关是自己解决回答不了，甚至整个人类都解答不了。但人类依旧这样高兴地活着，自己仍就这么一天一天地活着，简单却也盲目，从不思考这现实的世界，这迷茫的人生。

        也许不是人类不想，只是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答案，最终人类只能拿一个肤浅地解释来搪塞自己，认为自己是对的，那么这个答案就是对的。而且不断地自我安慰着，在安慰中，在麻木里过完自己或波澜壮阔、或平淡无奇的一生。

        这些看似简单的问题，其实是那么地沉重，多想是容易癫狂的。因此人们常常选择自己熟悉的领域，在固有的认识和固定的群体里去生存，重复着日复一日的日子，直到自己最后死去的一天，这种日子才最终完结。

        海山躺在床上，任思维肆意飞翔。

        他的思维不断地往上往上再往上。他的想象破茅屋而出，一飞冲天，思维超过大树，超过电视塔，超过天上的云朵，直接向日月星辰飞翔而去。他的想象着自己长出了一对洁白的翅膀，天使一般。他不断地向上飞着，周围的空气变得逐渐稀薄，周围的温度也开始寒冷骇人，可他只是感觉到这些变化，并不受影响。现在的他是想象之躯，是灵魂之躯，他仍就带着自己的翅膀一路向上。终于，他来到了太空中，他静止那，他犹如卫星一样，悬浮在地球外。他驻立在地球和月亮之间，他望着这颗神秘的蓝色的球体，他看着它慢慢地旋转，看着白云犹如油花一样在蓝球表面缓慢地变化着形状。

        他仔细地分辨着蓝色星球的一切：蓝色的是海洋，白色的是云朵，绿色的是森林，黄色的是沙漠。在辨认中，他的身体在无限地膨涨，感觉此时的自己丝毫不比地球小，丝毫不比地球不弱，仿佛他挥手之间就能搅动四大洋的水，举手之间就能改变那七大洲的山，一个手指头都能灭掉几个国家，一口气就能吹起滔天的巨浪。

        最终，地球在他面前越来越小，小的只剩下一颗蓝色的核桃那么大，他单手托起了太阳，太阳在他手上异常地夺目，让他睁不开眼睛。他一把抓起芝麻大的地球，一口吞了下去。地球就像灵丹一样，在自己的脖子里发光，在他的丹田处发热，浓郁的生命气息让自己舒适异常，仿佛正在治疗他心里的伤痛一样。

        最后，他自己的身体终于也崩塌了，翅膀消失不见，他急速地缩小，急速地下坠，自己犹如一颗流星一样，砸向自己肉体所在的那个小茅屋。当自己想象又飞回自己的身体的时候，当他感觉到自己仍然躺在自己的那张狭小的单人床上时，一个叫现实的东西和想象开始了另一场大战。看来自己想象之所以急剧缩小，多半是因为这现实捣的鬼。

        海山从小接受的是无神论的教育，却偏偏生在一个迷信横流、众仙争竞的小地方。党和国家很早就告诉过海山，世界是物质的，世界上根本没有神。可从小到大的环境却告诉海山，世界上总是有那些超自然的力量，有很多无法言说的巧合，是党和国家永远无法解释的。而在海山看来，神就是这种超自然的力量的存在，就是这种无法解释的巧合。

        老师们也从小就告诉海山，世界是物质，这个物质的世界是不存在神明的。可是谁也无法证明神为何不存在，老师只是自己没有机会见到神，就认为神不存在。不过，也没有谁能证明神的存在，似乎神存在的地方也是人们口耳相传的奇迹里。

        书上说，相信神是唯心的，相信党就能唯物。可谁也没办法告诉死后的海山，在海山死后这个世界究竟存在还是不存在。海山所知道的是：自己失去了视力，颜色就没有意义；失去听力，声音就没有意义；当他五感全部丧失时，尽管自己在脑子里还能想事情，但却无法传到外界，外界的信息也不能通过五感传给自己，这个世界也便没有了意义。

        到那时，自己的思想被囚禁在一个完全黑暗寂静的空间里，自己以前所记得的世界，在时间的作用下，会慢慢地朝梦转化，最后连自己也会分辨不出自己是否曾经活过，那些记忆是真的还是假的。当这个时间足够长时，自己的记忆与梦就没有多大区别了。随着自己五感的丧失，世界就随之一同虚化，一同毁灭了。

        最后的你会认为，那些眼前的物质万物，其实不过是自己五感的刺激，在大脑里的一种想法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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