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辉煌

伊莲独自坐在客厅里，轻轻地揉着额头，她的目光落在桌上的日历上，忽然看到了一个醒目的标记。再过十几天，就是李察十岁的生日了。十岁，是男孩和少年的分界线，而十三或是十四岁，就已经勉强能算是成年了。

        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十年吗？

        伊莲怔怔地看着魔法灯中跳跃的光芒，黄铜的灯体擦得雪亮，映出了一张还算标致的脸。其实这并不是她天生的容貌，和原本那张倾城倾国的脸相比，她现在的样子实在是太过普通。在那件事情发生前，伊莲根本想不到自己会过上这种艰苦朴素的生活，而且一过就是十年。然而，看着李察一天天地长大，她心里却是如此的充实。

        伊莲走进书房，微笑着对李察说道：“我的李察很快就到十岁了，妈妈给你准备了一场特别的仪式，来庆祝我的李察长大。”

        “耶！会有礼物吗？”李察跳了起来，这时候才显示出他还是个孩子。

        “有的，而且会是跟随你一辈子的礼物。不过你这几天要好好休息，知道吗？现在已经很晚了，该去睡了。”

        李察用力地点了点头，跑回自己的房间。可是看他那兴奋的样子，今晚多半是睡不着了。伊莲笑着摇了摇头，带着魔法灯，爬上了阁楼。

        阁楼是平时堆放杂物的地方，但也清扫得很干净。伊莲搬开一个箱子，露出了一座祭坛。这是一座石质的祭坛，基座部分被人用细腻而精准的笔法绘制了一个繁复的魔法阵。然而，本应摆放着神像的位置却是一片空白。

        伊莲仔细清理着祭坛，直到将它擦得一尘不染，才站起来。她的目光落在了旁边箱子上，那里摆着的一本厚厚的书，青铜色的封面闪耀着光泽，就算没有人擦拭也纤尘不染，显然是经常有人翻阅。伊莲一愣，她已经很久没有碰过它了，那么显然就是李察在读。只是没想到那个小家伙竟然读得这么频繁。

        这本书的封面由真正的青铜铸就，粗重冰冷，散发着岁月的沉重。伊莲知道，在青铜中，如星辰般散落着数以百计的水晶颗粒，当它们同时激发时就会构成一个微型祭坛，当使用者足够虔诚和强大时，甚至可以通过它去聆听月神艾露西娅的声音。

        伊莲随手翻阅着青铜书，质感十足的页面如流水般在手指间掠过，上面或是大段优美的古精灵语，或是一幅幅栩栩如生的插画。和人类的教典不同，这本书中只有少部分内容是在讲述月神的教义，其余全是艾露西娅成神前的事迹，除了诺兰德之外，还有许多其他大陆，甚至是异位面的东西，让小李察看得津津有味。

        这本貌不惊人的大书，实际上是精灵王庭曾经最珍贵的宝物，月之女神艾露西亚的圣典。

        除了月神的教义和事迹外，圣典中还记载了七个独属于月神的神术，只有女神认可的人才能看见它们，而当年的她可以使用其中五个。除了王庭的大德鲁伊，她是领悟神术最多的祭司，这既是实力的体现，也是神眷的证明。然而，现在就算付出巨大的代价，她也只能够激发一个神术了，并且要借助圣典本身的力量。

        “艾露西娅的命运”神术：启迪；

        “艾露西娅的眷顾”神术：痊愈；

        “艾露西娅的愤怒”神术：制裁；

        “艾露西娅之剑”神术：银月武装；

        “艾露西娅的意志”神术：审判；

        “艾露西娅之心”神术：预见；

        “艾露西娅的迷茫”神术：月之暗面。

        七个神术如流水般掠过伊莲的心田，她将手放在圣典上，静静地感受着里面残留的一丝神圣气息。

        此时，第五弦的染堇之月正悬浮在天上，清冷的月光透过天窗射了进来，恰好照在她的身上。月光中隐含的一丝神力悄然渗入她的身体，积蓄起来，为十几天后的仪式作着储备。

        神术：启迪，就是小李察十岁的生日礼物。

        半个月后，小李察的生日如期而至。

        子夜时分，伊莲把小李察叫了起来，带上阁楼，并让他跪在祭坛前。圣典已经被翻到了特定的那一页，上面浮现出了几行祷言，虽然都是李察没见过的内容，但他早已把古精灵语掌握得和通用语一样纯熟，所以很快就明白了祷言的内容，并在心中默念着。

        片刻之后，李察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进入了自己的体内，向全身蔓延。

        “我的李察，你很快就会进入女神艾露西娅的殿堂，接受命运的启迪。你可能会有两个或者是三个选择，如果有，你可以选……”说到这，伊莲摇了摇头，改口道：“我的李察，你想选什么就选什么吧，注意聆听女神的声音，然后遵从你内心的选择。”

        李察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伊莲的颂祷声在身后响起，他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仿佛要脱离眼前的世界。

        李察在精神世界中遇到了什么，伊莲无从得知，她忽然感觉到一股阴冷的力量流入体内，随即变得脸色苍白，嘴边流出了一缕鲜血。伊莲全然顾不上自己，只是疯狂地检查着李察的身体，待到确定他没有受伤时，才放下了心。

        然而，李察的眉心逐渐浮现出了一片阴影，让伊莲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阁楼中有灯火和月光，李察又是仰躺着的，无论哪个光源都不会在他的眉心处留下阴影。那一小片阴影如雾如烟，缓缓游动着，却又凝而不散。普通人无法分辨出这样的阴影，但是伊莲身上还留存着第五弦月的力量，所以她能看见。伊莲颤抖着，伸手去触摸，指尖上传来隐约的冰凉和刺痛感觉，那是暗影能量和艾露西娅的神力冲突带来的感觉。

        “阴影生物？！”伊莲失声叫着。她咬了咬牙，再次将手指探入那片盘踞在李察眉心的阴影中，心中默念着早已变得陌生的祈祷文。

        神术：预见。这是她在全盛时期也没能掌握的术，但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伊莲早已心乱如麻，而在她的印象中，唯有这个神术能够揭示出那片阴影的来历，无论希望多么渺茫，她都要尝试一下。

        然而，绝望之下的行动却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

        伊莲的眼前出现了一幅画卷，混沌的能量充斥在虚空中，一片片巨大的阴影缓缓游动着，看似杂乱无章的运行轨迹却在最后汇聚到了一条轨道上，直指小李察。

        画卷一闪而逝，短暂的预见不但耗尽了伊莲的力量，还让她陷入了更深的绝望。

        暗影不同于黑暗，那是一种特殊的能量，天然具备空间属性。阴影生物有无数个种类，它们经常在位面之间游荡，以虚空中的混沌能量为食。这些危险的生物深受法师们的喜爱，同时也被他们恐惧着。阴影召唤这个法术已经在诺兰德发展到了一个相当成熟的阶段，不过还是有一定的几率会失败，所以大陆上每年都会发生几起召唤者被阴影生物吞噬的事故。

        盘踞在李察眉心的阴影有生命特征，但却不是完整的生命体。它本身所蕴含的暗影能量并不强大，一个普通的祭司就能将其净化。它就像一座灯塔，在无尽的宇宙中标出一个位置，让阴影生物们能够找到这里，伊莲看到的画面就是一大群阴影生物涌入诺兰德位面的景象。现在就算把李察头上的阴影抹除也晚了，那群恐怖的暗影生命已经得到了座标，正在向这里进发，当它们冲击位面时，小李察很可能被剧烈的能量冲突毁灭，或是被最强大的阴影生物附身，成为对方的傀儡。

        谁也说不准这些阴影生物会在什么时候到来，可能是下个月，也可能是数百年之后。

        “怎么会这样……”伊莲泪如泉涌，抱着李察喃喃自语。

        过了一会，她抬头向窗外望去，恰好看到空中的染堇之月上多出了一道鲜血般的痕迹，原来是弦月之力发生了变化，导致启迪仪式的结果和预期不同。

        这是艾露西娅的惩罚吗？

        伊莲苦涩地想着，如果她依然是月神的大祭司，或许就能及时察觉到这些变化了。

        将小李察抱到床上后，伊莲轻轻地叹了口气，在他头上吻了一下，然后离开房间，独自在客厅坐了下来，凝望着夜空。

        一幕幕往事在心间流过，那是藏在她灵魂最深处的爱与恨，现在又不得不回想起来。

        当第七弦月的光芒终于洒进窗户时，伊莲的面容憔悴了许多，却又美丽了许多，墙壁上那面镜子里映出了一个风姿卓越的身影，这才是她原本的样子。

        伊莲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星纹纸，在桌子上铺开，然后拿出一支由狮鹫尾羽制成的魔法笔，检查了一下。幸运的是，里面保存的墨水还没失效，虽然只有几滴了，但是她要写的信也不长，刚好够用。

        然而，原本轻盈的羽毛笔在她手中如有千万斤重，举了半天，竟然连一个字都写不下去。直到第一线阳光照进窗户时，她才笑了笑，自语道：“能摧毁精灵王庭的人，应该对付得了阴影生物吧，何况又是十年过去了……”

        她在星纹纸的顶端绘制出一个精致的魔法阵，然后写下了一个长长的名字：

        歌顿?以塞亚?塞坦尼斯托利亚?阿克蒙德……

        当最后一笔落下时，这个名字发出了淡淡的红光，看起来就像是在燃烧。光芒散去后，那串长长的名字已经只剩下一行印记，虽然淡得几乎看不见，但却深深地烙在了纸上，只要这张纸还存在，它就不会消失。

        作为曾经的大祭司，伊莲对血脉的了解远超常人，红光的出现代表着她刚才写下的名字已经触动了法则，并且会跨越空间与时间的阻隔，直接到达名字的主人那里。

        魔法笔再次停滞在空中，持笔的手轻轻颤抖着。刚才的现象还说明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这的确是歌顿的真名。虽然她从来没有怀疑过，但也是首次证实。凭借掌握了真名的优势，她只需消耗很少的魔力，就可以对哥顿施下最恶毒的诅咒，就算他现在已经成为了传奇强者，也无力抵抗。真名，原本就是某些血脉最重要的秘密。

        （那个家伙，居然会随便把真名告诉别人……）

        下一刻，这些感慨便被记忆中涌出的烈火淹没了，伊莲的手变得冰凉，但却没有再颤抖，她用简洁的语言表达了想说的内容，到签名的时候，伊莲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写下了自己真正的名字：

        伊兰妮?月歌。

        星纹纸剧烈燃烧，转眼间化为灰烬，记录在纸上的信息通过古老而神秘的法则传递到了远方。

        放下魔法笔的时候，伊兰妮也放下了所有压力。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给她安全感，那就非哥顿莫属了。

        小李察睡了整整七天才睁开眼睛。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出卧室寻找妈妈。在书房中看到伊兰妮时，李察立刻扑了上去：“妈妈，猜猜我在月之女神的神殿中得到了什么？”

        伊兰妮转过身来，温柔地摸着李察的头，道：“让妈妈猜猜，我的李察一直想成为一个魔法师，所以你一定是得到了‘元素亲和’，不是吗？”

        李察呆住了，因为转过来的是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女人。不过他有着自己的识别方法，用力吸了吸鼻子，嗅到的是无比熟悉亲切的气息，于是迟疑地问道：“你是……妈妈？”

        “我的李察，这才是妈妈本来的样子。妈妈好不好看？”伊兰妮微笑着问道。

        李察用力地点了点头，说道：“妈妈是最好看的！”在他心目中，妈妈一直都是最美的。

        男孩的耐心总是有限的，少年的耐心也不会增加太多，所以小李察没等伊兰妮多猜两次就迫不及待地说道：“妈妈，我得到了智慧和真实！”

        “真实？”伊兰妮很惊讶，她知道智慧，但却从未听说过启迪中有真实这种能力。

        小李察皱着眉头解释道：“真实就是……嗯，一个可以让我更加清楚地了解世界的能力。它好象是可以提升的，现在的用处还不大，只是能让我看得更远，听得更清楚而已。”

        伊兰妮嗯了一声，扶着李察的肩，细细叮嘱他要珍惜从启迪中获得的能力，也要记得她给他的那些教导。她的叮嘱细致得有些啰嗦，用了一个多小时才说完，而且好多话反复重提，弄得小李察都在偷偷做鬼脸，以示抗议。小李察原本就很聪明，记忆力超群，又提升了智慧，这些事情根本无须说第二遍。

        伊兰妮也发现自己有些啰嗦了，于是微笑着问道：“我的李察，想要见见你爸爸吗？”

        李察皱起眉头，努力想着，可是却想不出答案。

        没等他想清楚，伊兰妮就又说道：“你很快就能见到爸爸的，他派来的人应该快到了，他们会带你去见他。路上你要乖乖听话，记住了吗？”

        “啊？”这是一个非常意外的消息，李察根本不知道如何反应，他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然后才想起来一件事，问道：“那妈妈呢，也一起去吗？”

        “不，妈妈不去。”

        “那我也不去！”李察绝然地说道。

        伊兰妮笑着说道：“我的李察是要去的，因为妈妈还有一个心愿需要你来帮我完成呢！”

        李察挺起胸膛说道：“妈妈放心！我已经长大了，一定会做到的！哦，是什么愿望呢？”

        伊兰妮深深地看着李察，缓缓说道：“如果将来有一天，我的李察成为真正的大人物了，那么就把妈妈葬在爸爸的家族墓地里，要最高的那层！”

        小李察用力点了点头，现在他还不了解这个愿望背后真正的含义和实现的难度。当然，他就算知道了也不会退缩。

        ————————————————————

        这天清晨，鲁瑟兰村的宁静被一阵剧烈的震动打破了。人们纷纷走出家门，站在村口的空地上，向远处望去。

        一股烟尘在森林中滚动着，不时有树木在轰鸣声中倒下，栖息在这里的鸟群早已飞起，它们甚至都不敢留恋自己的巢穴，而是直接向深山飞去。

        下一刻，一个恶魔般的重甲骑士从森林中冲了出来！

        深黑色的重甲上有着十多根钢刺，胸口则是一个狰狞的魔鬼头颅，这造型怎么看都像是奇幻小说中的大魔王。

        骑士后面出现了一队二十人的重骑兵，然后是近百名轻骑兵，这些人的装备极为精良，甚至还有不少魔法武器。而现在，这支足以攻陷塔克男爵城堡的军队正向鲁瑟兰村冲来！

        村民们脸色惨白，就算是最强大的猎人也打不过这支军队中的任何一名骑士，村长更是为首那名骑士的战马上看出了不同寻常的迹象。曾经的军伍经验告诉他，只有构装骑士才会配备如此高大的战马！

        骑士冲进了鲁瑟兰村，用力一勒战马，巨大的战马人立而起，前蹄重重落下，在地面上顿出两个浅坑。当战马刹停时，鼻中喷出的热气已经喷到了村长的胸口。骑士掀起了头盔的护面，露出一张充满威严的脸。他冷冷地扫视着村民们，问道：“谁知道伊兰妮住在哪里？”

        村民们面面相觑，鲁瑟兰可没有叫伊兰妮的女人，铁匠和村长似乎想到了什么，但他们并没有说话。骑士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了，他刚想说话，不远处的药剂店大门忽然打开了，伊兰妮从里面走了出来，淡淡地问道：“是歌顿派你们来的？”

        骑士盯着伊兰妮看了看，然后从战马上跳下，落在她面前。

        “我是歌顿大人座前骑士莫德雷德，奉大人的命令前来接夫人回去！”骑士摘下了头盔，低着头说道。

        伊兰妮点了点头，说道：“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莫德雷德咧嘴笑了笑，说道：“谢谢夫人夸奖。”

        伊兰妮将身后的李察拉过来，把他的小手放在莫德雷德的手心中，说道：“他才是歌顿最想要的人。他叫李察……”她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说道：“李察?阿克蒙德。”

        莫德雷德仔细看了看小李察，然后才将手合拢，轻轻握了握，微笑着说道：“莫德雷德愿意为您效劳！”

        骑士又抬头看着伊兰妮，说道：“尊敬的夫人，您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吧，我们现在就启程吧。歌顿大人一定很想尽快见到你们！”

        “等等，我还要拿点重要的东西。”说完，伊兰妮就走进了魔法药剂店，并且关上了门。

        小李察望着莫德雷德，而这个雄狮般的骑士也在看着他，两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过了一会，莫德雷德又咧开嘴笑了，根本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然而，他的笑容很快就僵住了。

        药剂店的窗户中突然喷出了一道道烈焰，屋顶更是在第一时间被顶起，冲上了十几米的高空！火焰来得太过突然，就连莫德雷德都没有察觉。

        骑士怒吼一声，瞬间撞进了药剂店，由青岩砌成的墙壁在他面前和奶酪并没有什么区别，而那炙热的火焰也不能对他造成哪怕是最轻微的伤害。当他冲入药剂店时，正好看到伊兰妮优雅地坐着，仿佛是支配火焰的女神。莫德雷德愕然，他本想把伊兰妮救出去，但却没想到所有火焰都是从她身上喷出来的，她根本就是在燃烧自己！

        看到冲进烈焰的莫德雷德，伊兰妮向他微笑了一下，然后就彻底化为了火焰，再也没有在这世上留下任何痕迹。

        莫德雷德默然站立，任由烈火舔舐自己的身体。伊兰妮最后的微笑已经深深刻印在他的脑海中，那个微笑如此美丽，如此优雅，如此复杂……

        小李察疯狂地叫着，踢打着抱住自己的骑士，想要冲进火场，但他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而火焰无比猛烈，转眼间整间药剂店就轰然倒塌！

        莫德雷德从废墟中缓缓走出，看着哭得歇斯底里的小李察，沉默了一会，然后才说道：“你有一个好妈妈。走吧，我带你去见你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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