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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看清


“福临,你觉得池爱卿的提议如何?举荐一个无名小卒,他倒是想得出来。”

        自池铮退下后,祁天佑便收敛了笑意,霎时天子的威压如刀子一样,散发着凌厉的气息。

        福临低着头,仔细揣摩着圣意,他沉思道:“池世子虽年少,但已显出果断的作风。他一心为陛下分忧,既然举荐此人,想必此人该有一定的过人之处。”

        “哈哈——”

        祁天佑大笑,福临不知祁天佑内心在想着什么,他又问:“那陛下要见此人吗?”

        “见!为何不见!”祁天佑沉声道,“天下英豪尽入此承天门,此乃朕之大愿!若此人当真有才,不乏为一个可用之人;若无才那便罢了,借此机会也让那些为官者好好看看,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话音刚落,祁天佑面色一红,连连咳嗽好几声,咳得面红耳赤,些微喘不上气来。

        他身形消瘦,颧骨突出,唇色微微泛紫。

        福临担忧道:“陛下,需不需要请太医?您这些天日日夜伏处理政务,这身子遭不住啊。”

        祁天佑忙摆手:“朕老了,精力愈发比不上从前。不过只是多看了几分奏折,何苦虚弱至此。”

        他叹口气,另问:“宫中那些道士们今日境况如何?修仙问药可有什么进展?”

        福临点头:“他们正在潜心研究,据说年后可以炼成仙丹。”

        “告诉他们,若练得长生不老药,必有重赏!”

        祁天佑在召见乐苒前,早已经命人去查探她的底细。她原是玉渊边疆一小山寨的二当家,无名无权,草寇出身。

        于是在召见乐苒后,福临见祁天佑颇有赞赏之意,趁龙颜大悦时特问:“陛下觉得她如何呢?”

        “此人虽未草寇,但镇定自若,进退有度,是个有胆魄之人!看着不像是草寇出身——”

        不过此人此前的行迹倒是查无果,她空降清风寨的二当家,除了这一身份,其余皆不知。

        祁天佑想了想,终是下定决心。

        ……

        本来回到郡王府后乐苒一直无事,忽然有太监传旨,言陛下召见。

        乐苒在怔愣中见了祁天佑,她心跳微微加速,但很镇定,各种礼节有宜,没让她驾前失仪,好像本能使然。

        于谈话中,乐苒得知,是池铮向陛下引荐她的。

        “池爱卿向朕力荐你,言你在元州协助他破获私盐一案,可是真?”

        乐苒完全不知此事。她她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四处乱看,更不敢直接看祁天佑,只规规矩矩答话:“草民不过是作为书童陪世子去元州,实在是谈不上大用处。世子如此抬举草民,是世子的气度,草民有愧,不敢居功;陛下问草民是否为真,草民之言许有偏颇,不足以令人相信,更不敢胡编乱造欺瞒陛下,是以不敢言。请陛下宽恕。”

        “伶牙俐齿。”

        乐苒不敢回话,规规矩矩地,问则答,答不出则不知道,不慌不忙,从容自在。她对于做官完全没什么想法,池铮这一招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他居然向陛下引荐自己!

        面圣完毕,乐苒也不知祁天佑什么想法。她跟在福临身后走出御书房,乐苒直言‘不劳烦相送’。

        福临只是笑,招来另一名太监,嘱咐他好好送乐苒出宫。

        他对乐苒笑:“公子好运要来了。”

        两人就此分别,乐苒回郡王府,福临则回去伺候陛下。

        回府后,乐苒心思沉重地跑去找池铮,见他悠闲懒散地躺在树下乘凉,乐苒瞬时怒气冲天。

        这个始作俑者,竟然还敢在此舒坦地睡大觉!

        她这次完全不遵守什么主仆制度,直接上前揭开池铮盖在脸上的书。池铮最喜欢拿着书边看边睡觉,好似在自欺欺人,同时也是在告诉别人:你看,我有用心读书的,甚至读着读着,累得睡着了。

        阳光直接照在脸上,池铮微眯眼,一时间不能适应这强烈的光线。他好似睡得很熟,忽然惊醒还有些许迷糊,愣愣地看着怒气冲冲的乐苒,伸手欲从她手中夺过书继续睡。

        乐苒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当真是气得肺都要着火了。她咬牙切齿道:“池铮,你究竟同陛下说了什么?”

        池铮闭着眼侧过头,稍微缩了下耳朵。他好似终于睡醒,打着哈欠坐起来,整个人懒懒散散,骨头快要散架了:“苒苒,是你啊,你见陛下回来得这么快?”

        “池铮!你引我来兰陵,带我去元州,向陛下引荐我,种种行径只是为推举我当官。如果这是你所谓的目的,那可真是贻笑大方!”

        乐苒不信,池铮冒着生命危险去处理私盐一事,只是为给自己谋求一个官位。堂堂世子爷,随意花点钱,什么小官买不到,何至于要远去元州,何至于要摊上这么一件不讨喜的事儿,只是为她这么个微不足道的小人。

        池铮不解,就着这个话题问:“苒苒,你不想当官吗?或者说,当官不好吗?有俸禄可拿,还高人一等,这么好的差事别人求都求不来呢。”

        乐苒嗤笑,声音里带了落寞:“你当真以为我只是清风寨的二当家,只是一名草寇,什么都不懂吗?什么是官?什么又是民?所谓官场,不过是人踩人的修罗场!没权没势,到头来不过亦是别人动动手可碾死的一只蚂蚁罢了。民在下,官欺民,官又何尝不是分阶级的?天下除了那九五之尊是权力巅峰,其余又算得了什么?”

        为官有什么好呢?那些人当官,收尽贿赂而不办实事,借着官威欺压百姓,这样的官,有什么好当的?

        池铮笑着,完全不在意的口吻,仿佛这只是一件小事,根本不足以引起他的侧目:“苒苒,你既然不甘于屈居一个小官,那为何不往上爬?既然官也分阶级,那便做最大的那一个!若是有谁欺你辱你,那便记下来。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你权势通天那日,尽数还给他们,这不好吗?”

        从那平平淡淡的语言中,乐苒听出了池铮的野心。她轻声问,带着笃定之意:“所以,你在谋权?”

        池铮起身,凑到乐苒身边,在她耳侧低语。热气扑在她耳根处,轻柔的声音带着魅惑,勾得人失去神智:“权势这么好,为什么不要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1,这种感觉不好吗?”

        他又忽然笑了出来,胸腔都在颤抖:“真是睡得糊涂了,怎么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讲得出来。若非此人是苒苒,说不定随意去参我个谋逆之罪呢。”

        他又在模棱两可!

        乐苒不能全当没听见了。若她再不明白池铮的意图,只怕她才是那个笑话。

        “我不明白,你有野心有抱负,这与我何干?为什么要拉我进入这纷乱的局势?我不过一个草寇,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需要劳你费这么大的力气来图谋呢?你大可说出来,我未必不会同意,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池铮甩开玉骨扇,遮了一半如玉的面容,眉目传情:“苒苒,我在清风寨讲过,我无所求,我只要你。”

        乐苒抿唇,沉默须臾,由池铮信誓旦旦的态度,乐苒忽然有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这是她曾经百般不确定的。

        她忽笑问,愈发冷酷无情:“你早认识我?你知道我的所有底细,我会武功,会医术,甚至——连我是女儿身,你也知道?你……你全部都知道,是吗?”

        在清风寨,包括跟在池铮身侧时,她从未动过手。可元州刺杀那日,她会武功这件事池铮从未起过疑心,甚至是默认她会的态度;池铮只是在问自己是否会医术。

        回到城里时,他故意调开自己去查账,趁此让大夫换药方,以此来试探自己。池铮打马虎眼,摸棱两可过去了。

        池铮也不再笑:“是。”

        一个字,重比千金。

        乐苒觉得可笑,原来她所谓的隐藏,在别人眼中不过是遮丑的自以为是罢了。

        “那次出使,你故意路过清风寨,故意设计让向晚抓你,然后借这个机会引我来兰陵。你早策划好这一切,你的目的是我,是吗?”

        “是。”

        “你不怕我会跑。因为你觉得我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定会信守承诺。你也清楚花向晚生于青水镇,也抱着绝不会离开青水镇的想法,会永远扎根在清风寨。而清风寨,或者花向晚,这些都是我的软肋。凡此种种,皆是你的把握,对于我必会留下来的把握?”

        “是。”

        万籁俱寂,无声蔓延,如置身冰窖。

        “而如今,你知道我的过去,而我也执着于我的生平,这更是你的把柄,是吗?”

        池铮不说话,但他的态度已经表明一切。

        乐苒无话可说。对于池铮的引荐,她的确生气,池铮好似在掌控着自己的人生,由不得自己反抗。他助推自己走上一条他设想好的路,从不过问自己的意见,随意安排,随意拿捏。

        池铮的确是在玩弄人心,他将自己的所有全都摸透了!

        所以,早在一开始,他便已经预想好这一切。他的所作所为,全是为了此时此刻。

        乐苒沉默,她终于问:“所以,你想要什么?”

        池铮仰头看天,浮云蔽日,蓝色的天幕澄澈如白练。

        他很平静地问:“苒苒,看见这天没有?万里晴空之时,天幕完完全全现在眼前;或墨云翻涌,这蓝天之下,也许早已换了颜色。”

        “我喜欢澄澈的天,我更喜欢墨云翻涌的天。当乌云蔽日时,阴暗降临人间,彼时是隐身匿迹的最佳时刻,更是办坏事的好时机。人人寻找屋檐躲着暴雨,自顾不暇,哪里有时间会去管别人呢。”

        “苒苒,其实不需要你做什么。如今陛下安排你去哪,你听话便是,这岂是我能掌控的;他甚至不一定会用你,这还要看你的价值。”

        乐苒冷声道:“你以为我会信吗?”

        池铮叹气:“看来我在苒苒心中早已是一个失信之人。”

        他又笑,终于正经起来:“苒苒,我希望你能和我唱一场戏,配合我好好演出便是。然后,帮我打入敌人内部,于他们中间周旋,嗯?”

        “你欺我瞒我诸多,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你?哪怕你手握我的把柄,可池铮,人心向来最难测。”

        “那你扪心自问,苒苒,你会吗?你会这么做吗?你的情,你的义,你的所有所有,你……舍得吗?”

        乐苒抿唇,她很想硬气地答不会。可那两个字噎在喉间,上不去也下不来。她不会这么做,可她不甘于承认——承认池铮赌对了。

        池铮轻笑,凑在乐苒耳边,是胜券在握的姿态:“苒苒,你不会,是吗?”

        “事到如今还有选择吗?你以为你还能全身而退吗?在元州你拿着令牌去抓捕戴仁发时,你不喜欢这种权势在手的感觉吗?”

        “苒苒,告诉我,难道你不喜欢这种感觉吗?生杀予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早已深陷其中而不自知了。”

        乐苒闭眸,双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头,粉色指甲用力挤压而泛白从。她睫毛微微颤抖,显示她内心的不平静。

        是的,元州手握令牌那一次,她的确享受那种感觉。处于上位者之位,所有人皆俯首。

        池铮附在她耳边低语,像判案的法官,于犯人的惴惴不安中用轻柔的语气缓缓判下死刑,再无翻身之日:“你也贪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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