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商议
池铮下了定论：“他们可能暗中勾结，互相做掩护。”
依据妇人的话，这的确不无可能。毕竟贩卖私盐获得的利益巨大，谁都想分一杯羹。如果当真有盐井，他们制作的成本低廉，售出去的价格远远高于制作成本，不过是一种变相的欺民罢了。
他们将名单和交接的暗号地址分别记下来，留作保存，共有十家左右。
“需要即刻抓捕吗？”
“兹事体大，需谨慎为之。如今还未查清，是否有盐井也不清楚。我们首先要确定他们这些私盐的来路，是从官府买的还是自己产的。若当真有盐井，我们需要查出盐井的位置。官官相护，我们不能暴露，以免打草惊蛇。”
至于最大的谈氏商行，还未露出马脚，它是如今最为干净的一个。元州的官府账单，也是一个问题。
他想了片刻，分析接下来的方案。
首先是盐井的问题。
“古书上记载，‘凡匠氏相井地，多于河岸两夹，山形险急，得沙势处’1，元州近海，盐场几乎全建设在海边。制作食盐的途径一般有两种，其一由海水暴晒而得，其二则是挖掘盐井等。关键是元州城内多平原，山地少见，没有险峻的山脉，又常年多雨，这样的条件很难形成盐井。哪怕有盐井也很难找到，而盐井是否存在也未可知，这个问题暂时先不考虑。如今先查清名单上这十家商铺的来路，他们从何处来，背后有谁。”
“你们三人分开行动，去查查这些人的来历。”
“是。”
归澈、禾望及朔风三人走后，池铮又想了一会儿。他故意问：“苒苒，我们如今该做什么？”
乐苒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如今我们面临三个主要问题。其一，私盐的来路，是否是官府产生的糙盐。所有的糙盐质量没有差别，不可能如此巧合。如果是，则是官商勾结；若不是，便可能为自己所产。那么制盐的途径是什么？其二，他们怎么运送的。找到他们运送的途径，也许可顺藤摸瓜揪出幕后之人。其三，你身份的问题。尽管暗中查访有所收获，但若你不表明身份，便走不通官府这条道。你无法拿到官府的账单，也无法调动官府的势力。”
“而且，贩盐之人不一定只有以上这几家，你只是根据受众查出一部分，也许还有人潜藏其中，且藏得极深。”
池铮默了片刻，他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像冰冻的湖面：“苒苒，你太天真了。”
乐苒不解，她疑惑地问：“什么意思？”
池铮仿佛全然不在意，眉眼间的冷让整个空间有些沉寂，声音更像浸了寒风：“世间哪有清清白白事，若什么都能真相大白，历史上何来那么多的冤案。六月飞雪、血溅白练、大旱三年2即使是杜撰，是人们的臆想，也是依据前人之冤而表述的痛恨。可即使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万事终究做不到十全十美，起个敲打作用便够了。或者，处理这一批之后，接下来便不会再出现了吗？”
“可事在人为。”
乐苒小声辩驳，她想起在青水镇的那段时间。她见惯了太多的黑暗，孤女的她常常受到混混的骚扰，幸而她会武功，所以混混们才没有得手。可她知道，世间还有千千万万个和她处境相同的女子，她们也许没有自己这般幸运，可若世道清明，律法严明，又何须害怕这些恶人？
池铮声音愈冷：“苒苒，乱世之下，自救已难，遑论救人。”
话音刚落，室内空气忽然冷了好几度，如临寒冬。
乐苒抿唇，终是没有再说话。也许当真如池铮所说，所有事皆是一个往复循坏，没有终止；所有人都在求自保而顾不及他人。可为什么她还是希望，即使乌云永远蔽日，可片刻的阳光也足以让人欣喜。
可那片刻的阳光永远沉寂之后，人们是否会更加绝望？
她不知道。
不过她终究对此事没有发言权，毕竟权力不在她手，哪怕她有不甘。忽然想起方才池铮的那句话，自救已难，遑论救人。
她自嘲一笑，她不是也怕惹来一身麻烦，于是选择沉默吗？她自己也是于浮世中挣扎的人，她亦懂人情冷暖，她自己都不算高尚，可她对于池铮的冷漠，仍是不敢恭维。她将自己不敢做的事强加在池铮身上，哪怕池铮的确有权力去办到。
她自己也是虚伪的人之一。
果然世人都爱宽于律己，严于律人。
她另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暴露身份？”
“时机还未成熟。”
池铮笑了笑，宠溺地摸了摸乐苒的头，在乐苒控诉的目光中，他笑意更甚。
“苒苒，你若是女儿身，我怕我要忍不住爱上你了。”
闻言，乐苒的心颤了颤，她别过脸，有些扭捏：“胡说什么。”
池铮语带轻佻，翘起的眼角含情，声音甚为愉悦：“哪有胡说，苒苒这么好，肯定值得更好的。或者苒苒不介意断袖，我也是可以献身的。”
“……”
乐苒习惯性地微笑，沉默以对。她不断给自己暗示：没事，习惯了，习惯了。
“先不说这个，带你去个地方。”
之后，池铮换了行装，做纨绔公子状，带着乐苒去元州城内的梨园听戏。
他在梨园一掷千金，为博红颜一笑，引元州城内诸多人员叹‘风流公子戏佳人’，池铮的纨绔之名就此传开。
“……”
乐苒于内心吐槽：风流成性。
之后几日，池铮又带乐苒去茶楼听说书先生讲故事。他悠闲地躺在厢房内的躺椅上，窗户打开，俯瞰元州城内车水马龙的万千繁华。初夏的暖风映着骄阳，时光静好不可得。
乐苒坐在长廊外听故事。
她单手撑着下巴，无聊地看着楼下，不时四处张望。楼下人群熙熙攘攘，声音细碎，虽随送入她的耳中。
只听人言：“你们可听闻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风流才子戏佳人’之事？”
另一人道：“怎么不知道？这些公子哥们风流成性，成日里梨园青楼两处跑，花天酒地，净闹些笑话，只怕家底都要给败光咯。”
“哈哈……你别说，若是我有那样的身世，何苦不来一出佳话？美人如水，醉卧公子怀，多么销魂啊，还是配得上千金的。”
污言秽语不中听，不过那个一掷千金的公子她倒是认识。传言不符合实际，美人的确如水，却没有醉卧公子怀。
话说，池铮已经弱冠，家中却甚是清冷，没有妻妾，连父母亲自为他谋求的姻缘都拒了。不过江南多美人，烟雨朦胧浇灌出来的温婉柔雅，甚是令人心动。
不知池铮会不会在此找到他的命定佳人？也许到时候带回去，倒是可以了却夫人的一番苦心。
思及此，乐苒微微一笑，似乎觉得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时过几天，归澈等人相继回来，池铮接过他们手中的报告，细细研究起来。
归澈道：“主子，他们这些盐商不能算是纯粹以买盐为生意，他们还包揽其他一些货物，像收购猎物等。且我发现大多数人多多少少都和谈家带点关系，其中既有谈家的远房亲戚，也有受谈家帮助过的人。当然，这四个和谈家没什么关系。不过……”
归澈念出名单上的人之后静了片刻，池铮发觉到了异样，他抬头看归澈欲言又止的模样，皱眉问道：“什么？”
归澈静了片刻，落地声如惊雷：“不过我们查探时，对方察觉到有人跟踪，我和禾望怕露面，便没再继续跟着。但他们应该起了警觉之心。”
池铮一愣，如此看来，对方应该有点功夫。有警惕之心，最怕的是有组织行事。
他右手食指不自觉曲起，轻轻叩击桌面，是清脆的响声。这是他惯常思考的动作。
看来，他要改变计划了。不过这些天的暗中查探也有了些眉目。
……
“公子，有人在查盐商的底细。”
书房内，谈仕清正坐在窗边借着阳光看书。骨节分明、十指修长的手夹着书页，整个人显得悠闲慵懒。
夏日天空晴朗，阳光照一屋满堂。
闻言，谈仕清翻书的手有片刻的停顿，又继续翻到新的一页。他很平静地问：“近日城中可有什么消息？”
侍卫想了片刻：“前几天元州城出了一起‘风流才子戏佳人’的佳话，一位公子一掷千金为搏红颜一笑，一时间成了人们的饭后谈资。”
谈仕清静坐，他抬眸看向窗外，见绿叶随风而动，青翠欲滴的颜色，是自然赋予的生机活力。
他忽而一笑，笑意熔在阳光里，暖人心扉。
谈仕清忽而想起前些日子自兰陵受到的消息：陛下派人查访元州，不知何人，不知何故，但世子池铮发往元州，留意。
“可知道此人的身份？”
侍卫摇头，毕竟元州城内这种风流佳话多了去了，没过几日便会淡下去，又继续新的热闹，委实是没有必要。
侍卫斟酌片刻：“需要属下去查吗？”
谈仕清摇头：“罢了。”
估计过不了多久，便也要和此人碰面。
谈仕清敛着眉眼：且那些盐商大多手脚不干净，也是时候该清理清理，继续放任下去，只怕满天亦能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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