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104章
一周后，戴高乐机场出现了这群欢呼雀跃的身影。
阿尔贝队长特意买了一个喇叭，活脱脱一个带团去中国的法籍导游：“大家注意！不要走散了！”
候机厅里，蒋微言站在巨大的落地玻璃前，看着地面上一架架飞机正在等待起飞，莫名紧张起来，大冬天的手心直冒汗。
一块淡蓝色的手帕递了过来。
蒋微言垂头接过柔软的手帕，调侃道：“旧时代少爷都喜欢用这种东西，原来现在的少爷也一样。”
池亦扬身体一转，靠在栏杆上：“你又取笑我。”
蒋薇言乐出了声，把脸转向他：“你为什么脾气这么好？”
“人的时间是有限的，相处的时间都嫌不够，哪能用来争吵。”池亦扬认真答道，见她垂下了眼睛，又问：“要回去了，开心吗？”
“当然开心，我们等这个时刻等了很久，不是吗？”蒋微言手里握着手帕，像是握着老朋友的手，不一会，她把手帕塞进外套口袋。
池亦扬刚想说什么，就听到身后传来银铃般的笑声：“池帅帅，你倒不是很开心呐？”他转过头，对上一双如弯月般的眼睛，正色道：“我也很开心，呵呵。”
傅淼淼“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趴在蒋微言肩膀上，小声嘀咕：“他啊，口是心非。”
蒋微言噗嗤一笑，宠溺地拍着她的手：“淼淼呀，别老是逗他了。”
傅淼淼唇角一勾，不依不饶道：“反正有你在，他不敢把我怎么样。”她缩在蒋薇言身后，偷瞄着池亦扬无可奈何的样子，心中悄悄绽放了一朵玫瑰花蕾。她可不像宋齐，喜欢那些虚无缥缈，接触不到的人。
飞机落地龙城国际机场后，他们立刻赶往图书共享中国总基地报到，经过长时间的开会讨论，他们决定先将第一批新书送往西北省山区的五十所希望小学。
“今年不回家过年，你可以吗？需不需要请假？”会后，池亦扬递给蒋微言一瓶开了盖的矿泉水。
蒋微言接过水，摇了摇头：“孩子们快放寒假，正是需要课外书的时候。我们应该趁放假前，把书送到他们手里。”
喝了一口水，她又问：“你呢？”
池亦扬挣扎起来，他出来这么久了，不回家过年是说不过去的，但他决定用不回去过年的姿态抗争父母：“我来西北省很多次了，但这一次意义完全不同，我想去看看能为孩子们做点什么。”
捐款和捐书到底是不同的。
“他们最需要的是改变教育环境，当然，这也是最难的。”蒋薇言把水瓶的瓶盖盖紧，丢下一句轻快的“慢慢来吧”，便走出了会议室。
池亦扬朝门外的走廊望去，这道清瘦的背影给人一种安定，毫不畏惧的感觉，和一年前从浮云国际机场去欧洲，柔弱的蒋薇言完全不一样。
这个新年确实特殊，孩子们对书的渴望狠狠地震惊了这个队伍，阿尔贝队长一向感性，多次泪湿眼眶，感叹道：“孩子们看到新书的眼睛就像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我从未见过这么明亮的眼睛，真希望他们能拥有源源不断的书和能量。”
这些孩子们，越发坚定了他们在中国进行图书共享的决心。尤其是蒋微言，她身在知识分子家庭，十分明白教育和知识的力量。前往星辰与大海，一定是需要引路人的。
她内心暗暗决定，一定在这里建立更多的共享据点，而这个任务暂时交给了西北基地队长李威。
“你以前在西北省当兵？”
“嗯，待了八年。”李威单手提着两张木椅钻了进来。
蒋薇言正在整理这间新归划的基地办公室，回头笑道：“李队长，那这里就交给你了，环境相对艰苦一些，但未来有资源会一定会先往这边倾斜的。”
李威把一张刚擦干净的办公桌搬到靠墙位置，再把凳子移到办公桌下，看向蒋薇言：“那我就等着了。”
“哈哈哈，好。”
听到蒋薇言的笑声，李威也跟着笑了起来，明天他们就要离开西北省了，李威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个重大任务。
他终于不用竭力地隐藏自己，不用担心自己的目光时刻去追寻蒋薇言的身影。他甚至明白了程海川的感受，从背后窥视一个人，时间长了会上瘾的，他想趁此戒掉这种瘾。
临别前，池亦扬拍着李威的肩膀，像是安慰，也更像是一种承诺：“放心吧，微言一定会幸福的。”
“池少，我不明白。”
他不明白一年多了，蒋薇言为什么还是选择了曾经伤害她的程海川，而不是一路保护她、爱她的池亦扬。
“你知道吗？蒋薇言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她象征光明和纯洁，光明的光是灵活的、跳跃的，我们即便永远跟在她的身后，也追不上。程海川不同，他披着一件光明的白外套，穿着一件象征黑暗的黑衬衣，他往那里一站，身上透着一股亦正亦邪的气息，他让蒋薇言停下了脚步。”
“所以，她明明知道——”
“纯洁的东西就是容易被‘亦正亦邪’吸引。”池亦扬回头紧盯着李威的眼睛，低声重复道：“蒋薇言爱的就是程海川的亦正亦邪。”
李威沉默着，池亦扬也不再开口。漫长的一夜过去后，阿尔贝队长带着队员和李威告别，回龙城。
离开西北省的那天，蒋薇言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你以前眼里容不下一粒沙？
因为你没有经历过狂风浪沙，如果你去过西北省辽阔壮观的戈壁沙漠，如果你见过宽广无垠的深蓝大海，你会发现曾经无法容忍的事情，都那么微不足道。
这一刻，蒋薇言才完全释怀了。
三月，他们开始筹备第二站图书共享计划。经过开会研究，他们首先需要解决工作人员不足的问题，他们决定在各大高校巡回开展图书共享活动，利用媒体及网络，将图书共享的影响力逐渐扩大，获取更多的人力及资源。
其次，根据当地的实际情况，从高校获取的资源中分配一半人力及图书资源到中小学，尤其是山区小学，可以优先享受图书资源。
从欧洲图书共享的经验来看，高校具备更大的影响力和宣传效果，他们也将这一经验应用到了中国的高校计划，直接从龙城开始，由北至南，不断招收新的组员和志愿者。
首站是龙城大学，再经过华北省的科技大学、航空大学，四月份来到华东省的金融大学、农业大学，再到华中省的红城大学、天汉大学。
图书共享活动进行到一半时，已经在社会上引起了较大的关注，许多当地媒体纷纷报道此公益组织作出的努力和贡献，也收获了源源不断的新书和旧书的捐献。
经过红城大学时，小组得到了蒋微言父亲蒋志国的盛情款待和鼎力支持，光是这所学校的临时志愿者就达到了上百名。
蒋志国也见到了女儿口中志同道合的同伴们，甚是欣慰。
停留不到十天，蒋微言便跟着队伍奔赴华南省。
整条图书共享活动路线，像是一条流经中国大地的蜿蜒小河，流畅清澈，取得了明显效果。
去华南省之前，他们共招收了八百多名志愿者，经过简单培训后，把他们留在各自城市管理据点。等高校巡回结束后，志愿者如果愿意加入这个公益组织，会接受更专业的培训。
五月下旬，初夏已至，他们经过华南省外国语大学、经管大学，终于来到了蒋微言和池亦扬的母校——林海大学。
时隔一年多，蒋微言再踏进林海大学，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她闭上了眼睛，甜蜜、痛苦的回忆，犹如过电影般在脑海中闪现。曾经漫长的时间里，有个人的视线始终注视着她的背影，仿佛想要穿过她的黑发、她的身体，直达她的心底。
可是她从来不曾回头。
“微言，你们来了。”
蒋微言蓦地睁开双眼，一个文质彬彬，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从校门一侧走了过来。
她立马恢复了正常的神色，笑着招呼道：“学长，好久不见啦！”随后转向阿尔贝：“这是我的学长，现在是中文系老师，林夏。”
“这是我们的队长，阿尔贝。”
阿尔贝伸出手：“你好，林夏，这次谢谢你帮我们联系贵校工会宣传部，希望我们这个活动，能给贵校带来不一样的读书共享体验。”
林夏扶了扶眼镜，伸出右手：“阿尔贝，久仰。你太客气了，能参加这么有意义的活动是我们学校的荣幸，也是我的荣幸。”
认识完其余组员后，林夏建议先去看活动地点，再去办公楼办手续。阿尔贝队长点头同意，一行人跟着林夏来到了林海大学的外语角。
蒋微言走在前面，给其他队友介绍林海大学比较有人气的几个地点，其中一个就是外语角。
外语角，是所有学生交流各种外语的地方，说得最多的是英语，其次是日语、韩语、法语，一些小语种专业的学生也会来这里练习。
她一口流利的英语和日常法语，便是从这里而来。
池亦扬走在蒋微言左边，眼睛目视前方，耳朵竖起，仿佛在享受一幕欧洲歌剧。
林夏陪同阿尔贝走在他们身后，一边谈论活动的具体安排，一边忍不住瞟向蒋微言的背影。
比起上次见到她，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从前多愁善感的样子完全没了，脱落成一个自信干练的公益活动组织者。
她这一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阿尔贝只要一聊到图书共享活动的细节，就兴奋得语速越来越快，使得林夏不敢再胡思乱想，专心和他沟通起来。
到了外语角后，阿尔贝环视一圈，这是一个圆形露天小广场，隔几米便有一张棕红色长椅，三三两两的学生围坐在一起，聊着什么。
广场的四根大立柱上贴着防水贴，分别写了“英语”、“日语”、“法语”、“韩语”，立柱旁摆了四张折叠桌和十几张折叠椅椅子。
林夏指着广场：“这里处于学校的中心地带，白天和晚上都有很多学生聚在这里，人气比较旺。而且这里绿树成荫，天气也比较舒服，很适合你们搞活动。”
阿尔贝笑着点了点头，显然对这个地点很满意。
临近下午五点，林夏建议先去办手续，以免校工会的老师下班了。
阿尔贝点点头，转身说道：“微言，你拿好资料，我们三个人去。”
一旁的池亦扬，走到了队长眼前：“阿尔贝，我跟你们一起去吧。”阿尔贝用手攀住池亦扬的肩膀：“对噢，亦扬也是校友，一起去。”然后指挥道：“其他人员想想怎样布置活动场所，稍后我们再集合吃晚饭。”
林夏带着阿尔贝、蒋微言和池亦扬三个人穿过篮球场，走了五分钟，来到校工会楼前，上了二楼。
校工会办公室的门半开着，林夏伸手轻轻敲了两声。
两秒钟后，听到有人唤了一声“进来”，他们推门走了进去。
公室里有四张红棕色的办公桌，只有一张靠窗户的桌子旁，坐着个老师在玩手机。
林夏认出她是工会副主席郭红，正是他们要找的人。
他走上前去，语气谦逊道：“郭主席，打扰您了。之前跟您申请过的图书共享活动，他们团队过来了，是不是可以先把相关手续办了？”
郭红两只手握着手机，用手指快速点着屏幕，她抽空抬头看了一眼林夏和蒋微言，不耐烦地嘟囔道：“这么晚才过来啊，大家都下班了，明天上午再来吧。”
林夏不好意思地看了眼阿尔贝，对方不明所以地笑了笑。他往前一步，靠到桌前，笑着低声解释道：“郭主席，不好意思，他们也是刚下飞机。因为明天一大早活动就要开始，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郭红这回连头也不抬，面无表情地回拒：“不是我不办，主席不在，也签不了字呀。”
林夏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得不知该说什么，整个人僵在原地，心想郭主席是出了名的难说话，看来只好明天再来了。
一直靠在门框的池亦扬歪嘴一笑，穿过他们几个人，径直走到郭红办公桌的正对面，冷声道：“郭老师，我是池亦扬，09届中文系的，您还记得我吧？”
郭红一听这声音，倏地抬起头，打量着池亦扬的脸，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站了起来，露出真诚的八颗牙笑容：“哟，是池亦扬啊？好久不见了！你怎么也来了，你和他们是一起的？”
“嗯，郭老师，我们图书共享活动，是一个让学生和老师都受益的活动。所以希望郭老师帮个忙，也别让人看我们笑话。”池亦扬刻意称呼她为“郭老师”，对方眼皮一跳，条件反射地看了一眼阿尔贝。
“好好好，你等等，我先打印个表给你们填，签字的话我明天补起来。你们明天上午直接过去就行了，我会通知安保处的。”郭红忙不迭地晃了晃鼠标，打开电脑锁屏，噼里啪啦一顿点击，不一会，桌旁的打印机就吐出了一张表格。
林夏：“……”
蒋微言：“……”
几个月的中国高校图书共享活动，蒋微言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而且居然是自己的母校，她心里有一些愧疚和唏嘘。
填完表格、提交资料后，他们道谢后离开了校工会办公室。
阿尔贝显然对这种官僚作风的行情一无所知，他结结巴巴地用中文问道：“甘才……振么了？”
林夏指了指池亦扬，尴尬地笑道：“没什么，他认识郭主席，这样好办事，好办事。”
蒋微言好笑地拱了拱池亦扬的手臂：“你跟那个郭老师什么关系啊？”
池亦扬一脸淡定：“以前找她办过事。”
“噢？办过事就对你这么好？”蒋微言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谁知道呢？”池亦扬耸耸肩，朝前走去，留下一个潇洒帅气的背影。
事实上，郭红是学校里少数知道池亦扬真实身份的人，池亦扬当年入学的时候，她刚好在教务处学籍管理科，多少了解一点池亦扬出身富贵的内情，这样的学生她一个普通老师绝对得罪不起。
团队会合后，请林夏在学校附近的餐厅吃了晚餐，就回去休息了。
图书共享所有团队，为了节约开支，住宿会优先考虑短租公寓，其次才是酒店。林海大学附近刚好有这一类短租公寓，一间三十平方的卧室带独立卫浴和独立阳台。
阿尔贝团队来自不同国家，生活习惯不同，只要条件允许，他们都是一人一间。
但几个姑娘都会聊到深夜才回房，尤其是宋齐，还陷在回到林海城的兴奋中，一边计划回家见父母，一边幻想在这里遇到她的新晋偶像。
蒋薇言听着宋齐的话，有一点不安。如果宋齐知道自己和程海川的关系，大概会惊掉下巴，说不定还会很生气，到底要不要主动坦白，她实在有些拿不定主意。
第二天早晨七点钟，阿尔贝团队在公寓楼下早餐店吃完早点，提着活动设备和资料去了外语角。因为活动前期媒体的宣传，图书共享活动第一天便受到了老师和学生们的关注，消息传遍了学校的论坛和网站。
阿尔贝队长很兴奋，一天下来，时不时地用蹩脚的中文说道：“太棒了！太好了！你们的学校！”
傅淼淼忍不住咯咯咯地笑着：“队长，您可别说中文了，等会把同学们都吓跑了。”
“嘿，淼淼，找抽吗？”阿尔贝队长用从付鹏那里学了好几天的北方话反驳她，还心虚地看向一旁的“师父”：“是这么说吗？”
“哈哈哈哈”，所有人都忍不住被阿尔贝逗笑了。
接下来学校工会加大了宣传力度，联系了当地的新闻媒体进行报道宣传。于是林海大学的图书共享活动进展超乎意料地顺利，四天志愿者申请多达两百人，足以承包当地高校以及所有中小学的活动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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