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102章
走出莲花超市后，池亦扬立刻拨打了清一的电话，刚一接通就忙不迭地问：“你爸爸跟你说过，你的名字由来吗？”
清一刚从睡梦中醒过来，还有一点茫然。池亦扬又“嗯？”了一声，她才懵懵地回道：“有啊，出自《道德经》啊！”
“为什么他会引用《道德经》取名字，他有没有跟你说过原因？”
“那倒没有，但我妈妈笑他，说他是为了体现自己有文化。”
池亦扬望着超市外来来往往的路人，有一些头晕眼花。不远处的黎洛站在一根电线杆下，警惕地望着超市周边的人。
耳边传来一句奶声奶气的“亦扬哥哥”，池亦扬回过神：“嗯？”
“你怎么了？为什么你这段时间老是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池亦扬顿了很久，低声道：“没什么，只是忽然听别人提到这句话，想到了你罢了。”
清一很单纯，他说什么信什么，因为这点池亦扬更加失落，如果说过小安和卫爱国的死，真的和他猜想的一样，那他要怎么跟清一交代。
尽管还没得到验证，但他已经想好了最坏的结局。
挂断电话后，刚才还阳光灿烂的天，忽然乌云盖顶，像是要下大雨的节奏。
这时，池亦扬的灰狼app剧烈震动起来，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从他的尾椎骨窜上了脑门。
他点进未读消息，刚看了一秒钟，天空中一道闪电从云层一晃，刹那间劈向超市大门。
大门上方一块近十米长的广告牌被闪电击中，“咯吱咯吱”地拉扯、摇晃了几下，倏地从天而降。
池亦扬仰起头，广告牌在漆黑的瞳孔里逐渐放大！
“——轰隆！”雷声像是一颗炸弹在耳边爆炸，震得池亦扬头皮发麻。
“——咻！”
一道灵活的身影疾速扑向池亦扬，用巨力把他推向超市门内，两人重重摔倒在一张鲜红的防滑地垫上，他们撑着地面的手臂上立刻多了一排紫红的印子。
广告牌“哐当！”一声砸在他们的脚边，惊恐的喊叫声、汽车喇叭声从四面八方飞来。
池亦扬大喘着气，望向一脸关切的黎洛，半天才说出一声：“谢谢。”
黎洛长吁了一口气，站起身，把池亦扬拉了起来：“能走吗？”
池亦扬点了点头，听着门外传来的惨叫声，看来被广告牌压着的人不少：“打120。”
这时，超市的保安队长带着几个保安从超市里跑出来，冲着池亦扬问：“没砸着吧？哎！早就跟老板说过，广告牌要换了，他硬是不听。”
黎洛犀利的眼神射向保安队长，仿佛一切都是他的错。
保安队长被这样的眼神震慑得缩起了脖子，嘴里念叨着：“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转身往门外跑，冲手下大喊：“快快！多来几个人帮我，把广告牌抬起来。”
池亦扬轻拍了一下黎洛：“我们去帮帮忙。”
超市的顾客也冲了出去，二十几个人一起使力，把沉重的广告牌抬了起来，靠在超市墙边。
他们把不严重的伤员全部搬到超市门口的空地上，黎洛和两个手下帮那些无法挪动，伤得比较的严重人紧急处理伤口。
保安队长看见这几个人的体型和处理伤口的熟练程度，猜测他们十有八九是军人。想到这里，他像是打摆子一样哆嗦起来，脸色越发惨白。幸好没伤着他们，不然，自己怎么死的估计都不知道。
救护车到的时候，大颗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沉痛地砸在池亦扬的心里。他刚刚在灰狼组织app里收到的是一个噩耗：邾辞礼在林海城郊区别墅突发心梗，抢救无效。
为什么？为什么最近这些人一个接一个地出意外。
先是卫爱国、于泰夫妇、于波，现在是邾辞礼，这都是灰狼组织的成员，算上最早牺牲的过小安，已经六个人了。
难道灰狼组织被诅咒了吗？
他顾不上查看刚拿到的u盘，带着黎洛等人坐飞机往林海城赶。
程海川飙着一百八十码赶回林海医院，却还是没能见到外公最后一面，他跪在外公病床前，握着那只灰白的手痛哭流涕，悔恨交加。
程国立扶着伤心过度，哭得几近昏厥的邾媛，同时分出心力安慰儿子：“小川，外公那么疼你，不想看到你这样，你别自责，谁也不想……”
童乾跪在病床边，搂着程海川紧绷的肩膀，哽咽道：“川，别这样，外公会走得不安心的。”
直到殡仪馆的车来装遗体，程海川才从病床前起身，他重重地抹掉脸上的泪痕，看向父母和一直照顾外公的老阿姨：“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突发心梗？”
老阿姨脸色惨白，满是沟壑的嘴唇往下撇着，不停抖动，脸上满是掩盖不住的伤心和自责：“邾公接了个电话，就……”
“什么电话？”
“我后来看了眼电话机，查不到来电。下午四点钟，我听到他打电话的声音，五点多我再进去想叫他吃晚餐，发现他躺在椅子上，没了呼吸。”老阿姨拿着手帕，一边抹泪，一边呜咽。
她照顾邾辞礼近二十年，可以说是无微不至，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她是最难过的：“都怪我，我要是早点进去看他……”
程海川和童乾听到“查不到来电”几个字，对视了一眼，瞬间明白是哪里打来的电话了。
程海川的心脏突突突地跳，到底西北那边有什么消息，会让外公这么难以接受，突发心梗。
时隔三天，四个年轻人又聚在一起，却不是在富豪俱乐部，而是在林海殡仪馆。
火化仪式完成后，他们穿着一身肃穆的黑色西装，站在殡仪馆大院内的休息区。
童乾靠在一根石柱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手指随着身体发着颤。
池亦扬耳朵上挂着一个黑色口罩，眉间却是遮掩不住的疲惫，他望向程海川，眼里闪过一抹心痛。
程海川脸色黯淡，双眼红肿，乌青的下巴布满胡茬，像是好几天没睡觉的人。
但他的思维比前一天更加清晰，他提到了让邾辞礼去世的那个电话。
“你的意思是那边发生了不好的事情，导致邾老接受不了，就这样去世了？”韩冰皱着眉头问。
童乾把指间的烟熄灭，往垃圾桶一丢：“真的奇怪，昨天我爷爷的情绪也很低落。我问他，他什么都不肯说，十分钟后我就、就接到了外公去世的消息。”
韩冰仰起头，望着灰白的天空，神色不安：“你这么一说，那我这边也挺古怪的。昨晚我和我妈视频，她说我爸闷在房里一天没出来。”
三人同时转向还没开过口的池亦扬：“到底那边发生了什么？”
池亦扬一愣，像是做了亏心事一样，结巴起来：“我也、我也不知道，我这两天不在华南省。”
众人看池亦扬情绪古怪，纷纷问道：“你到底在忙什么？”
池亦扬手指紧握，蜷在裤腿边，咬着牙答道：“我去问问我爸，你们再给我一点时间。”
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找到所有的真相。
程海川双眼一凛，垂眸思索起来，却听到耳边传来一句：“邾老有没有遗嘱？”
一股怒气从心底猛地窜了上来，他转向开口的人：“你什么意思？”
池亦扬抿了抿唇，现在任何一条线索对他而言都至关重要，尽管残忍，但他还是继续问：“也许邾老会留下些什么，你们找过吗？”
“为什么这么问？”程海川走向池亦扬，双拳握得泛红，嗓音嘶哑：“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紧盯着池亦扬乌黑的眼眸，试图读取他的真实想法：“你想说，他预见了自己的死？”
池亦扬退后了一步，认输般垂下头：“我没那个意思，但像邾老这么有远见的人，一般生前都会立遗嘱的。”
童乾站出来解围，拉着程海川的手臂：“池亦扬是想提醒你，外公也许有什么心愿，想要你们去完成。”
池亦扬对童乾投去感激的一瞥，程海川垂下手，什么都没说。
回到郊区别墅后，程海川真的在保险柜里找到一份遗嘱，看完遗嘱，他的眼泪再次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外公交代得清清楚楚。
郊区别墅归照顾他的老阿姨，剩下的所有财产全部归女儿邾媛。
但他将一件最重要的东西留给了程海川。
程海川收起遗嘱，红着眼眶走出了郊区别墅。
他才知道，外公是圆顶酒会委员会的五大元老之一，而且这个身份是可以继承的。
邾辞礼把这项继承权留给了程海川，待他做好准备后，即可上任接替他的位置。外公要他振兴中国科技，创造一个属于中国的芯片时代。
他已经把所有的路都铺好了，给了他爱德华·布朗和圆顶酒会的元老身份，为他打造了固若金汤的商业帝国“微海科技”，中国唯一可以抗衡国外半导体高端制造的企业。
但程海川永远不会知道，做到这些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因为它已经被邾辞礼带进了坟墓。
当天晚上，在程海川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时候，收到了一条来自巴黎的短信，仅仅四个字：
节哀顺变。
程海川盯着这四个字，双眼变得模糊，他抱着手机哭得像个孩子。他多么希望这个时候能有对方的陪伴，但久违的关心让他心里好过多了。
他必须强打精神，他要完成外公的遗愿，好好发展“微海科技”，让中国的半导体产业再也不需要看国外企业的脸色，再也不用受制于人。
这个夜，比任何一个夜都要漫长。
嘉莉医院，精神科主任办公室
“什么？！催眠？为什么忽然要催眠？”秦时从椅子上站起了身，仰头看着一脸疲惫的池亦扬。
“秦主任，我一定要想起这句话是在哪里听到的！现在只有你能帮我，拜托你，好不好？”
“你好不容易痊愈了，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万一回忆起不好的事情，又复发了怎么办？”秦时绕过办公桌，走到饮水机旁，倒了一杯温水放在桌上：“我不能这样做，我没办法跟关总交代。”
池亦扬的脸立刻沉了下来，固执地威胁道：“就算你不给我做，我也可以找其它医院。到时候……恐怕更难收场，不是吗？”
秦时的身体抖了一下，这池家一个比一个难缠。
他沉默了一会，答应道：“我只会试一次，如果失败了，我就不会再尝试，而且会把这件事告诉关总。”
“好，可以。”池亦扬放下心来。
“你今天的状态不适合催眠，回去休息一天，明天再来。”
池亦扬从欧洲回来后，就没好好睡过觉，他担心这会影响催眠效果，答应马上回家休息，明天再过来。
到家后，他回到卧室，把门反锁了，把从莲花超市拿到的u盘插进电脑。打开一看，这次不是通话录音，而是一段视频。
视频很不清晰，像是很多年前的低像素手机拍摄的，画面里是两个穿迷彩服的男人靠在一大棵树后，说着什么。看身形完全认不出来是谁，脸就更不用说了。
池亦扬把电脑声音开到最大，听到断断续续的几个字“华南军区”、“把握”之类的字眼。
他思索了一会，完全没有头绪，决定拿到保护区，找黎洛手下的技术兵修复。他把视频复制了一份，才把原件锁进了保险箱。
第二天，池亦扬起了个大早，跑了一个小时步，洗完澡立刻去了嘉莉医院。
秦时把他领到办公室里间的一张沙发椅前，池亦扬盯着这张椅子，他曾无数次靠坐在上面治疗。
他轻轻地坐了下来，不自然地挪动了几下身体，直到找到一个最舒服的坐姿，才闭上了眼睛。
一个小时后，池亦扬大汗淋漓地醒了过来。
他猛地睁开眼，望向眼前的人，居然是母亲关莉，而秦时已经不见踪影。他根本没有按照说好的程序催眠，只是重复之前ptsd的催眠治疗。
“妈，你——”池亦扬站起了身。
“跟我来。”
关莉把池亦扬带回了他的专属病房，关上了门，忧伤地看着儿子。
“妈，你怎么来了？”
“孩子，停手吧，好不好？”关莉走上前，紧握着池亦扬的手，两颗豆大的眼泪从眼眶里滚了下来。
这是池亦扬第一次见关莉哭得这么伤心，泪珠接力似的，一颗接着一颗，他不禁慌张起来：“妈！到底怎么了？”
关莉湿润的眼眶像是一个深潭，埋着许多污泥，怎么都清除不掉，她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开口道：
“扬扬，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单纯。你不要去碰，让它过去吧。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你改变不了什么，只能往前走，按照设定的路线往前走。”
池亦扬惊恐地摇着头，原来父母什么都知道：“你……所以爷爷是……”他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口。
关莉没办法，她知道池亦扬已经发现了部分真相，想掩盖也来不及了，只能劝道：“对不起，让你承受这些。我有时候不希望你那么敏感聪明，我宁愿你不知道真相。你作为池家唯一的继承人，不仅要承担责任，还需要负责掩盖某些难堪的真相。因为这就是代价，你得到许多人都没有的富裕、便利的生活，也要同时承担获得这种生活，所经历的丑陋和黑暗。我知道这很难，扬扬，妈妈知道它很难，但你要学会适应。”
“为什么？他们可是战友啊！为什么？”
“没错，他们是战友。但……那是你爷爷，你能做什么？”关莉摇着头，眼里闪现了从未有过的脆弱：“这个世界上有许多无可奈何，由不得我们选择。”
池亦扬彻底明白了，过小安、卫爱国、邾辞礼、于泰夫妻和于波都是这条路上的牺牲品，而他的爷爷，池政书是作出这个决定的人，他亲手收割了这六个人的命，也许还有更多……
池家庞大的军工产业、韩冰和程海川举足轻重的商业帝国，童庭知平步青云的军政之路，全都是由一条条无辜，甚至是英雄的命堆出来的，也是由一个人那无穷无尽，如深渊巨口般的难填欲望堆出来的。
“扬扬，即使没有你爷爷，也会有王政书、李政书。对人而言，权利、地位、财富永远有吸引力，它决定了一切，这是时代洪流，它势不可挡。你千万别幻想用一人之力去阻挡，你只会毫不留情地被它吞噬。”关莉心痛不已，作为一个母亲，她不该教育孩子与黑暗同沉，她应该教育孩子抵抗不公。
但，正因为她是一个母亲，她自私地不希望下一个倒下的会是自己的孩子。她颤抖地伸出手：“乖，把它交给我。”
池亦扬一边后退，一边摇头：“妈——”
“扬扬，妈妈是为了你好。”关莉噙着泪，一步步逼近池亦扬。池亦扬难以置信地看向门口走进来的六个壮汉，哽咽道：“妈，不要……”
“带少爷回家。”关莉狠下心，转身往门外走去，把一声声委屈的怒吼声，紧锁在耳朵外：“妈！你不可以这样！妈——！”
卧室内，空空如也的保险箱，也掏空了池亦扬的心，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承受这么残酷的现实。
池亦飞接到关莉的命令，立刻从公司赶回来。推开房门，一眼望见靠在沙发上呆若木鸡的池亦扬。
他走过去，把池亦扬搂在怀里，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能让一向坚强如铁的池亦扬这么伤心无助，一定是毁灭性的打击。
“亦扬，没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相信大哥。”
“大哥，为什么这么难？为什么要生在池家？”池亦扬趴在池亦飞怀里，痛哭起来。他宁愿生活在一个普通家庭，做一个普通的孩子。
池亦飞拍着他的背，泪流满面，他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也想鼓起勇气偷偷逃离池家，但这不是一个成年男人该做的事。
如果他走了，三个弟弟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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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之巅》花了两个月拍摄及一个月的后期制作，终于完成了。
在韩冰的运作下，这部90分钟的纪录片刚一上映就获得了巨大热度，也再一次把“微海科技”推上了中国芯片产业的龙头地位。
上映当天，程海川召开董事会，一致通过公司上市的决议。
这一刻，程海川真正意义上站在了浮云之巅，他站在微海大厦的楼顶，俯视这座灯火辉煌，灿若繁星的浮云城，感慨万千。
他拥有了一切，除了一个和他分享战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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