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87章
拖着沉重的脚步踏上三楼后，童乾立刻闻到了一股香味，那是一种令人作呕的廉价香水味。
“小莉，我不想看了。”童乾停住了脚步，喊住了一米远的小莉。
小莉走近他，把手搭在他的手臂上，像安抚小孩子一样，细声细语：“走一圈就行了，跟我来。”
童乾木讷地跟着小莉沿着房间外的走廊绕圈，经过一个中国人模样的守卫面前时，小莉停了下来，指着玻璃窗内：“老板，你想要几胞胎都行，最好不要超过三个，当然我们这里有成功孕育过五胞胎的，但孩子生下来可能就没那么健康。”
童乾迫不得已，顺着她的手指往门内看去。
几双如受惊小鹿般惊恐的眼珠在呆滞的脸上不停地转，像是等待被宰割的小羊。
靠近角落的一张床上，有一个看起来像是中国女孩，一见到门外的陌生男人，立刻翻起了白眼，嘴唇一呲，做出一副极其丑陋的表情。
童乾的心揪了起来，中国女孩应该是怕被自己选上。
离开这扇门，走过了守卫一段距离后，小莉便双唇紧闭，一个字也不说。童乾憋着一股寒气走完了一圈，脸色蜡白。
小莉也不想再折磨他，领着他往楼下走。刚走到一楼，童乾沉声道：“带我去见小罗，还有王慧。”
小莉盯着童乾微微湿润的眼睛，两年不见，童乾的变化也很大，以前是软弱，现在是善良。
仿佛是念旧情，小莉终于松口了：“小罗不行，那里我也进不去。至于王慧，她就在这附近不远，我带你去看看。”
小莉领着童乾走出工厂，穿过一条脏污的臭水沟和几栋民房，来到一座和代孕工厂几乎一模一样的工厂。
里面同样是一排排牢房和若干个守卫，不同的是一楼客厅换成了一间墙壁白得发亮的诊疗室，或者称为“取卵室”。
小莉拦住童乾想过去一探究竟的想法：“别看。”她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动作，把他带到了牢房边，吐出公事公办的语气：“一楼的质量最好。”
仿佛在形容一件商品。
童乾抬眼往玻璃窗内望去，好几个披头散发的女孩在各自床上呆坐着，完全没有任何交流，像是被符纸困住的一群僵尸。
走了大半圈，小莉停在了一个房间门口，眯着眼睛看墙边贴的一张卡片，上面标注了号码牌：“898号，她在里面。”
童乾身体一抖，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见到王慧。
房内，一个背对着门坐在床边，穿着吊带裙的长发女孩，瘦得不成样子，整个背佝偻着，可以看见背上的脊骨和青筋。
童乾直觉那就是王慧，颤声道：“打开门。”
“你就算是顾客，也不需要和卵子主人见面。我带你来已经破戒了，你是不可能带得走她的。”小莉嘴上这么说，还是召来了守卫，嘀咕了几句，对方打开了门。
铁门打开发出了刺耳的声音，但王慧完全没反应，依旧一动不动地佝偻着。
倒是另外两个女孩惊恐地看向门口，好像有魔鬼要抓走她们一样，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童乾走到王慧身边，巨大的阴影覆在王慧的头顶。
感觉到有人是冲着她来的，她才仰起头，把呆滞的视线移到他脸上。
很长的时间内，王慧就这样一眼不眨，生无可恋地盯着童乾的脸，半天也没有一个字。
童乾望着那张蜡黄的脸，像涂了一层黄泥，眼眶完全凹陷进去，大得出奇的黑色眼珠显得更加往外凸。
他被这样的神情吓到了，手指蜷曲起来，轻声喊：“王慧。”
王慧的大眼珠一动，脸上有了一点狰狞的表情，像是好久没听到有人这样喊她的名字。
童乾又喊了一声：“王慧。”
王慧猛地伸出手，一厘米长的指甲嵌入了童乾的手臂上，划出了几道长长的血痕。
童乾忍着痛，低下身体，在她耳边说道：“你要多吃一点，这样才有体力恢复。”
还不等王慧有所反应，门口传来铁门的敲击声，一个守卫手持铁棍，凶神恶煞地盯着他们。
小莉挥了挥手，皱着眉头催促道：“老板，走吧。”
童乾深深地看了一眼王慧，走了出去。谁都没说话，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中间蔓延。
走到一楼后，童乾望了一眼诊疗室里的欧美人，开口道：“王慧到底怎么了？”
他了解过正规医院女性取卵的过程，先吃两周促排药物，等卵泡发育成熟，再上手术台取走卵子。
这个过程漫长痛苦，但还不至于让一个人变成僵尸的模样。
“她……可能快不行了。”小莉内疚地吸了吸鼻子，声音像风一样轻：“她做了三次捐卵手术，一共被取走了近百颗卵子，卵巢过度刺激，身体消耗太多……”
童乾猛地甩了一下肩膀，朝小莉看去，胸腔剧烈起伏。
小莉推了他一把，催促他往工厂外走，她听到童乾压抑的声音从身前传来：“那是什么感觉？被抽走近百颗卵子。”
她拉着童乾走到工厂外的水泥墙边，直勾勾地望着他，吐出了冰凉的四个字：“生不如死。”
童乾垂下头，双拳紧握，对着水泥墙狠狠捶了一拳：“为什么？！！”
紧接着一拳又一拳，灰白色的水泥墙上瞬间映出了好几排由指窝形成的圆形血痕。
小莉一惊，用力拉住童乾的手臂，喝道：“够了！够了！”
童乾转过身，脱力地靠在墙上大喘着气。
手指麻劲一过，伤口开始剧烈疼痛，不停地颤抖，血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
小莉蹲了下来，握了握他的手：“童乾。”
这是童乾第一次听到小莉叫他的名字，有生以来第一次。
他转过头木然地看着她，又问：“为什么？”
小莉低垂着头，从包里又拿出烟盒和打火机，低语道：“没办法，没人能改变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工厂，在泰国就上千个，你能做什么？”
仿佛不够刺激童乾，小莉抽了几口烟，抬头望了一眼工厂，又说道：“马上这里会有一轮新的体检，王慧很快会被转移到肾脏工厂。”
“肾脏工厂？”童乾脑子嗡嗡作响，几乎麻木了。
听着最近被反复提及的各种工厂，熟悉的、陌生的，他不知道要怎么去幻想里面的惨状。
“这里被取走卵子的女孩，大部分是这样的下场，反正也活不了多久，就把健康的肾脏摘除了，再焚化……或是留下骨架……”
童乾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紧抓着小莉的手：“你告诉我！到底是谁在做这样的事情？！！你们的头目是谁？！你们赚的钱交到哪里？！！”
小莉摇了摇头，绝望道：“你是抓不到他们的。”
“不，告诉我他们的地址，我穷尽一生，也要把他们给抓了！”
小莉望向童乾，用一种极其怪异的目光，好像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
“童乾，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只顾着哪里好玩，什么新鲜……你从来不会管这样的事情，怎么现在开始属灵了？大发慈悲了？你问问你自己，你玩过的女孩还少吗？”
一下子被揭穿了过去的不堪，童乾的脸变得红一阵白一阵，喉咙大颤：“可是，我没想过害人性命，我……而且这都是你情我愿的……”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以至于小莉笑出了声：“你情我愿？”
小莉把烟头按在水泥地上，长吐了口气：“说这样的话，你亏心吗？良心痛吗？童乾，我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因为你。”
“什么？因为我？”童乾双眼瞪得比铜铃还大，立刻追问道：“为什么？你说清楚！”
小莉站起身，重新点燃了一支烟，抽了好几口，点了点头：“好，看在你找了我这么久的份上，那我把一切告诉你。”
“我和你在一起，你一向不喜欢做安全措施。我开始觉得你只是图新鲜，跟我玩玩而已。但后来我发现自己怀孕了，说实话我还挺开心的，因为你确实对我不薄，专门给我开了一间书店哄我开心，还招了那么多跟我一样的女孩，让我去管理。我想……你对我也许跟对其他女孩不一样，所以我幻想过我们的未来，尤其是我怀孕后，我想和你结婚，我想把孩子生下来……”
“孩子？”童乾盯着小莉那张烟雾中的脸，回忆起过去在一起的欢乐时光，可她什么时候怀孕了，他竟然不知道。
小莉无视他的震惊，继续说道：“但我不想做一个聋哑妈妈，我在网上找到一条途径，可以在怀孕期间快速更换声带。我没告诉你，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童乾摇着头，像听天书一般。
“然后我来到了泰国。”小莉重重地吸了一口烟，双颊凹陷进去：“没错，声带是换了，可我再也回不去了。我被他们抓了起来，生完孩子后，我染上了毒品。”
“所以，可可是我的孩子？那你生完孩子，为什么不找我？”
“你以为我不想？我就跟这些女孩一样，被关了起来，直到生完可可，他们用可可要挟我，我能怎么办，我不按照他们说的去做，我和可可都会死在这里。”小莉泣不成声，把所有伪装的坚强和冷漠一下子撕开了：“就算我现在去找你，你会要一个吸毒的女人吗？一个被无数恶心的人糟蹋过的女人吗？”
童乾捂着头，难以接受这样的真相。
小莉哆嗦起来，整张脸完全变了形，她死死地拉住童乾的手臂：“既然你来了，你带她走好不好？带她回国，好好把她养大！我实在是……实在是不想她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
童乾刚想回应，工厂里走出来几个守卫。小莉立刻拉着童乾往小路走：“你快走，你的行为太可疑了，应该被发现了！”
童乾被两个等候在一旁的雇佣兵围着往狭窄的巷子跑，忍不住回头喊：“小莉，等我救你，我一定把你带出魔窟！”
小莉悲怨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消失了。
刚出巷子，童乾就被一个戴帽子的男人截住了。
六月六日·北京时间晚上八点整
龙城电视台正在直播第三十二届电视节金龙奖颁奖晚会。
乔慕晨窝在沙发里，手上拿着手机，不停地刷新微博，晚会前的红地毯被挂上了热搜，一个个盛装打扮，星光熠熠。
她看小图就发现了那个光芒四射的男人，点开一看。
他对着镜头似笑非笑，眼里透着一丝傲慢和冷酷。为什么这张熟悉得哪里有一颗痣都能记得的脸，现在看来竟这么陌生。
乔慕晨又打开微信，将聊天记录往下拉，拉到很下面才找到“表哥”两个字。点进聊天对话框，最后一次视频通话，停留在几天前的夜晚。
她眼眶一酸，韩冰真的不理她了。
乔慕晨看着电视上一个个颁发的奖项，意兴阑珊，终于熬到了十点钟，西装革履的韩冰和上届最佳男主角马越出现了，他们肩并着肩走到颁奖台前。
韩冰手上拿着一个信封，里面装着最佳女主角的名字。
韩冰侧脸看向马越，笑道：“马越，听说你去年拿了最佳男主角后，没有一个导演主动找你拍剧了。”
台下传来一阵哄笑和稀稀拉拉的掌声。
马越将伸缩话筒往他的领口方向一扯，委屈地撇了撇嘴，目光巡梭着第一、二排被提名的男演员：“是啊，怎么回事呢？”
韩冰低下头，凑到话筒前：“我想大概是因为你去年得奖的那部电视剧叫做《别了》，所以……”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台下又一阵哄笑。
“噢！”马越抬高了嗓门，恍然大悟：“感谢韩总为我解惑，说实话，这件事可困惑了我一整年呐！但我想说，我今年还有一部待播剧，叫做‘我在原地等你’，各位导演，麻烦回头看一看我，我在原地等你们噢！”
马越的自嘲再次收获了一阵掌声，台下几个大导演乐出了声。
马越是一个很有天赋的演员，从小出生在美国，十几岁和父母回到中国，就被一个广告导演相中，开始了他的演艺生涯。
后来转到韩冰的公司，开始拍正剧，从不温不火到大红大紫。所以，虽然他不算韩冰发掘的，却一直把韩冰当成自己的伯乐。
韩冰随着观众一起笑了笑，没有接话。他换了个站姿，往台下几位提名的女主角望去：“各位同仁，各位观众，今天我想借这个盛会，做一件比较私人的事，不知道行不行？”
台下立刻传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欢呼声：“行！当然行！”
大部分人还笑脸盈盈，以为这是设计好的台本，都把目光移向这位娱乐界的传奇老板，饶有兴致地等待他的话。
反倒是马越，眉毛一挑，一脸惊奇。按照台本来，他们该调侃五位提名的女主角才对。他心里一沉，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想在这里对一个我生命中很重要的女孩，说几句话。”
话音未落，台下再度传来欢呼声。
尤其是前几排的各大名导、名演员，都纷纷看向第二排穿着深蓝色星空晚礼服的女人，一台摄影机也不甘示弱，把镜头移向了她。
她就是乔慕晨嘴里的大明星简蓝，韩冰的绯闻女友。
此时的简蓝用白皙的手捂着红唇，显得难以置信，眼眶里立刻涌出了几滴晶莹的泪花。
韩冰没有看她，而是直视着正对颁奖台的镜头，眼眶里满是深情。
电视机前的乔慕晨倏地坐起身，紧盯着电视机前的那对双眼。
两人四目相对。
“事实上，我早就有这样的想法，把我对你的爱昭告天下。你知道吗？我见过这个世界许多黑暗，但只有你瞳孔里的黑色令我赏心悦目。我爱你很久很久了，久到我自己也记不清楚是从哪一刻开始的。我要谢谢你，谢谢你陪我走了这么长的一段路，未来希望你继续陪着我……”
泪流满面的乔慕晨，失声痛哭起来：“未来陪你的人，永远不可能是我……”
说完一段话后，韩冰的目光看向第二排的五个女演员。
简蓝捂着嘴低声啜泣着，眼泪把精致的妆容都弄花了，她身后的人纷纷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和祝福着：“这是好事，别哭！多浪漫啊……”
韩冰垂下眸，心里默念一声“对不起”，深吸了一口气后抬起眼，看向简蓝身边的那个女演员。
她二十岁出头，面庞清秀，个性温和，不是专业科班出身，却十分认真地演戏。
韩冰从西装口袋拿出一个精致的戒指盒，打开朝向观众席，一个字一个字念道：“白倩，嫁给我好吗？”
“…………”
死一般的沉寂后，现场一片哗然。
简蓝目瞪口呆地盯着韩冰，又看了一眼身边一脸淡然的白倩，脸霎时变得惨白，比晚会现场的墙还白。
白倩缓缓站起身，朝着韩冰笑了笑：“冰哥，我愿意。”
“…………”
“怎么回事啊？”
“怎么会是她啊？”
“他们什么时候开始的啊？”
几只搭在简蓝肩膀上的手，像是碰到烫手山芋一样，立刻缩了回去。
白倩朝身边的人笑了笑，双手优雅地提起纯白色的晚礼服，想从简蓝身边绕过去。
就在这时，台下又有一阵惊呼声传来。
白倩僵住了身体，抬起了头。
“马越。”韩冰看向身侧的男人，不明白他这一举动什么意思。
马越手里攥着抢过来的戒指盒，盯着韩冰一笑：“恐怕不妥。”
“为什么？”韩冰疑惑起来，难道白倩和马越是情侣？不对呀！白倩压根没提过这回事。
此时的网络完全卡顿了，微博连爆了三个话题，“韩冰求婚”、“简蓝的脸”、“白倩上位”，几秒种后立刻多出一个“马越抢戒指”，网民上蹿下跳，讨论得热火朝天。
全国人民的手机接连弹出几条劲爆的娱乐新闻头条，四个当事人的背景和恋爱史被挖了个底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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