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蒋微言失落地走出戴高乐机场，原本灿烂的晴天忽然乌云密布，几秒钟后，大雨像断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往下砸。她恍然想起订婚前夜，在酒店长廊，程海川唱的那首《晴天》：“微言，没有你，我的世界就没有晴天。”
机场外，池亦扬孤身坐在一张长椅上，他低头盯着浅棕色马丁靴上滴落的雨水，一滴又一滴，晕开后藏进了鞋面，将失落埋进细细的皮革绒毛中，直至完全吞噬。
池亦扬狠心地将自己钉在座椅上，强忍着冲进机场阻拦他们的见面。可是他太害怕了，害怕她会被那个人说服，被那个人带走，像是以往的无数次一样。
多怕你来，更怕你不来。
像是过了几个世纪那么长，加了千倍扩音的“啪嗒、啪嗒”泪水坠地声，传到了他的耳膜里。
他侧过头，清瘦颓丧的身影清晰地出现在瞳孔里，那颗悬在空中的心，像是被一块巨石砸中了，沉重地落了下来。
池亦扬站起身，缓缓地走过去，双臂绕过她的肩膀，狠狠地抱住了她：“没事了，你还有我，我还在。”
即使她留下来，也不代表她选择的是自己。即使是这样，池亦扬依然庆幸她留了下来。
五十米外，李威靠在一辆越野车旁等候，他皱了皱眉头，头顶的天像是捅了一个窟窿般，大雨滂沱。他从后备箱翻找着，刚碰到一把大伞，又停住了，手狠狠一挥，大伞滚向了后备箱最里面。他“啪”一声关上后备箱，钻进了副驾驶。
池亦扬跑到车前，拿出一把大伞，再跑回玻璃檐下，弓着身体把蒋薇言搂进温暖宽大的风衣里，完全隔离在大雨之外。
刚走到车前，蒋微言又忍不住朝天上望去，大雨里没有一架正在飞行的飞机。连上天都不舍得让程海川离去，而自己竟然将他赶走了，从自己身边永远地赶走了。
池亦扬盯着她满是雨珠的侧脸，睫毛上已经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雨水，他猛地把蒋薇言搂在胸前，求救声闷在她的肩头：“微言，我心好疼。”
蒋薇言听到这句话，这才缩在池亦扬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大雨将她的哭声完全掩盖了，但在池亦扬的耳朵里，却震耳欲聋，令他撕心裂肺。他用伞遮挡着两人的上半身，手不停地在她的背上轻拍：“有我在，你不要害怕，好不好？我会照顾好你……”
为了快速把她带离这个伤心之地，他打开车门，把她推到车里，刚要关门，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你好，请问你是中国人吗？”
池亦扬回过头，一个笑起来眼睛弯成月亮形状，染着棕色头发的女孩子，手里艰难地举着一把印着机场标志的大伞，但伞的大部分位置让给了手里一个与她体型极不相称的巨型行李箱。
看见对方犹豫，女孩又笑着问了一句：“你好，请问你是中国人吗？”
池亦扬木讷地点了点头：“是。”
后方的李威手摸着腰间，静悄悄地走下了车，警惕地往前看去。
女孩瞬间切换成了标准的普通话，从半湿的包里掏出护照和身份证，展开到池亦扬面前：“你好，我叫傅淼淼。是这样的，我现在急着出机场，可打不到车，主要是下着大雨，我担心把它淋湿了，能不能把我载到好打车一点的地方？”
她吃力地晃了晃手中沉重的箱子把手。
池亦扬瞟了一眼身份证上的地址，东南省风清城，一座美丽的城市。他对着车里张望的蒋薇言，嘀咕了几句，然后指着刚空出来的位置，说道：“那你上车吧。”
他接过傅淼淼的行李箱，绕到车后，打开了后备箱，没想到傅淼淼跟了过来：“我帮你。”
池亦扬弯下腰，刚想把行李箱提起来，谁知行李箱重得差点闪到他的腰。他将行李箱抬到后备箱边缘，垂头看了眼，这行李箱太重了，重得有些不寻常。
傅淼淼连忙用双手托住行李箱的尾部，一边喊道：“小心！”
等到他们一起用力将行李箱平放到后备箱后，傅淼淼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这里面全是书，可不是你想的尸体什么之类的。”
池亦扬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反驳道：“我才没有想什么尸体之类的。”
傅淼淼笑了笑：“那就好。走吧，出发咯。”
池亦扬回头看向远处高大的身影，轻轻摇了摇头。
上车后，傅淼淼跟着蒋微言坐在后座，热情地开腔：“真的没想到会突然下大雨，我下飞机的时候，还是大晴天呢。”
蒋微言挤出了一丝笑容，仿佛不是很想聊天气的话题：“淼淼，你拖着这么多书去哪里呢？上学吗？”
“不不不，我去年就毕业了，我现在在做图书共享。”
“图书共享？这是什么？”蒋微言来了兴趣，身体侧向了她。
“这是一个联合国组织的公益活动，将募捐及共享而来的图书，按照年龄段来分类共享，但新图书会优先考虑捐赠给条件比较差的中小学，旧书更多的用来和他人进行图书交换，达到共享目的。箱子里的书是我在隔壁市募捐到的古书，十分珍贵，所以我亲自地把它们带回总部处理。”
“这么有意思吗？我也想去看看，不知道方便吗？”蒋微言红肿的双眼，霎时闪现了一丝亮光。
“方便方便，也不是很远，离这里三十分钟路程，我导航一下噢。”
池亦扬拿出手机，打开定位分享，并发了一条：遇到一点意外，先送个人。
他们跟着傅淼淼来到图书共享宣传总部，总部设在巴黎郊区的一个两千平方宽阔的旧厂房里，这里进行了简单装修，一排排铁质书架并列立在厂房的左边区域，上面整齐地摆放着欧洲各国收集而来的新书、旧书，架子上贴满了五颜六色的分类标签。
傅淼淼领着他们走向厂房右边区域，轻声介绍道：“这是我们的办公区，工作人员有一百个人左右，一共分为八组。”
最靠前的几张办公桌前，有几个人在整理书本。
蒋微言仔细观察了一会，他们正在往书背的空白页上贴上一种可以撕下的环保标签，上面可以填城市、学校名称、提供者、读书者、联系方式等信息。
“这些信息，有什么用吗？”
“比如我捐赠了一本书，背后会有我的名字和联系方式，经过共享你也读了这本书，我们可以交流心得，同时鼓励你也拿出一本读过的书出来共享。这种方式会形成一个良性循环，既促进了阅读与文化交流，又可以使人们接触到的书籍更多种类。当然，有一些人会选择匿名，但恰恰是选择匿名的这些人，共享的图书是最多本的。神奇吧？”
蒋微言叹为观止：“嗯！”
池亦扬看见一个两米高，带着玻璃窗的木质书架，里面安静地躺着几本残破斑驳的旧书，历史感与年代感浓厚：“这类书怎么共享呢？”
“这类书是私人捐赠的，我们这里有一个小组是学图书保护专业的，他们会先进行专业处理及鉴定。如果是很有价值的书，会捐献给博物馆和公共图书馆。这些古书，不会在我们这里久留的，我们暂时不具备保护它们的能力。”
原来还有图书保护这门专业，蒋微言震撼不已：“就像文物保护人员一样，真的功德无量。”
傅淼淼朝其中一个女孩笑着打了声招呼，再穿过几张办公桌来到尽头，指着一个矮壮敦实，满面红光的法国人，轻声嘀咕道：“这是我们的阿尔贝队长，精力充沛、浪漫热情，地地道道的法国人，而且他可向往中国了，所以我们队的中国人最多，加上我有四个呢，都是毕业于巴黎高校的留学生。”
蒋薇言对于这个组织闻所未闻，连忙问道：“这个组织成立多久了？运行得怎么样？”
“其实我加入时间也不是很久，组织成立三年了，在法国发展已经比较成熟了，目前正在往周边国家扩散。”傅淼淼靠近蒋薇言的耳朵，大眼里的光芒一闪一闪：“我们几个中国人都很想把活动引入中国。尤其是山区的孩子们，特别需要这些共享图书和对外交流的平台。但前提是，我们必须招到更多的中国人，这样时机成熟，我们就可以带队去中国宣传啦。”
这一番话让蒋微言彻底心动了，这和她想创立免费书吧的初衷如出一辙，但这个图书共享的活动更加有力量、有意义。
她拉着傅淼淼的手，轻声问道：“不知道有什么条件呢？我可以参加吗？”
“你真的想参加吗？会比较辛苦哦，需要经常扛着书往各地跑，因为是公益组织，薪酬也不多，在欧洲的话，大概只能维持基本的生活。”
蒋微言急忙摇了摇头：“我不怕辛苦，也不怕钱少。我是真的觉得这个图书共享很好，很想加入你们，也很想把它带回中国。”
一旁的池亦扬看见两个姑娘嘀嘀咕咕，大概猜到了蒋薇言的心思，趁着傅淼淼去队长那里汇报情况，他把蒋薇言拉到一旁：“你想参加？这很辛苦的。”
“我不怕辛苦，我觉得它很有意义啊，我大学上的第一课就是捍卫学习和传播知识的权利，这个组织不是刚好在做这样的事情吗？”
池亦扬顿了顿，机场外傅淼淼拖着箱子狼狈不堪的形象幻化成了蒋薇言，他觉得这样的一幕简直不可思议，还想再劝一劝。
谁知，傅淼淼带着阿尔贝队长走了过来。
阿尔贝跟他们一一握手：“你们好，我是阿尔贝，欢迎你们来参观图书共享总部。”
他指了指厂房，笑了笑：“别看我们这里环境简陋，但运行三年来，在法国共享流动的图书超过百万册，也就是说，有至少一百万册书被人打开阅读过，阅读人群主要聚集在各大学校，高龄到低龄都有。”
“阿尔贝队长，我听说你们也正在向其它国家推广？”
“没错，这是联合国公益组织，先在法国试点，然后往外推。我们有一个小组今天刚出发去意大利给他们的共享基地提供经验。”阿尔贝耸了耸肩，转向蒋薇言，热情邀请道：“淼淼跟我说你想加入，我太高兴了。老实说，我们不缺图书，最缺的是人。”
“可有个麻烦，我是旅行签证，而且快到期了。”
“如果你真的想参加，我向总部申请，申请通过可以拿到一年期的工作签证。我们这里有好些外国成员，都是这样做的。”
蒋微言激动不已，她仰头看向池亦扬，尽管对方面带忧虑，她还是兴奋地点头答应：“阿尔贝队长，那麻烦你了。”她又紧握着傅淼淼的手：“淼淼，你可真是我的幸运星。”
傅淼淼搂着蒋薇言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缘分缘分呐！”
阿尔贝队长在申请表格的末尾签上一个大名，再交代组员把蒋薇言证件复印好，随后拍了几声手掌：“请一组组员过来一下，我为大家介绍一位新成员，蒋微言，来自中国。”
一组成员纷纷聚拢过来，开始自我介绍。组内还有三个中国人，分别是八卦女王宋齐，憨厚东北汉子赵小鹏以及热心肠李俊。
认识完组员后，蒋薇言鞠了一躬，笑道：“我非常荣幸加入这个组织，对我而言，这真的很有意义，很有意义。”
“看样子，我们组以后就说中文得了，阿尔贝队长，你说呢？”宋齐搭在傅淼淼肩膀上，嘿嘿笑了起来。
“当然可以，我正好学习中文！”阿尔贝打了个响指，兴奋道：“正好省了报培训班的钱！”
傅淼淼对池亦扬挥了挥手臂：“你呢，大帅哥，难道不想参加吗？”
“我可能没那么多时间，时不时地当个临时志愿者，可以吗？”池亦扬垂头看了蒋薇言一眼，如果有闲余时间，他当然愿意陪在她的身边。
蒋薇言在这里多久，他就愿意陪多久，甚至更久。
“当然可以。”阿尔贝鼓了鼓掌：“临时志愿者，我们也有不少。”
笑声从厂房高高的窗户内飘了出来，飞向空中，一如这里的书，将要飞向更多的国家和地区。
返程的路上，蒋微言仍有一丝兴奋：“你说，如果真能把这个带回中国，会有多少人受益？”
“确实是个很有意义的活动，山区的孩子们很需要它。”池亦扬庆幸终于有事情让蒋薇言分心，松了一口气：“而且阿尔贝队长看起来很喜欢中国，时机成熟，你们可以直接向他提。国内那边，我们有大量热情的志愿者，接应的话完全没问题。”
“嗯。所以我一定要多学一点经验。”蒋薇言抓着池亦扬的手臂，兴奋道：“你不是经常去西北省吗？快跟我说说那里孩子们的情况！”
事实上，池亦扬虽然经常去西北，却几乎没有走出过军工厂，只能聊一聊平时了解到的新闻：“西北省在国家政策扶持下，孩子们几乎都能上学，但学习环境一般，他们很缺会说标准普通话的支教老师……”
李威盯着挡风玻璃前倏然停止的雨刮器，往窗外望去，一道绚烂的彩虹挂在半空中，心里好过了一些。
·
回到浮云城后，程海川让阿姨把家里所有关于蒋薇言的东西，全部放进了客房，上了锁。他完全不敢靠近，每次经过的时候都像个幽灵一样，一晃而过。
他把精力全部投入工作中，不仅顺利拿下南云区政府的高新技术基地的三大核心生产线，还获得了浮云市政府对标高新技术产业的基金投资，投资范围神不知鬼不觉地新增了一项“晶圆制造”。
“你好，海川。”
“你好，爱德华，感谢你的到来。”程海川解开西服外的扣子，请这位神秘的贵客坐了下来，倒了一杯茶：“来，尝一尝。”
“噢！天呐！终于喝到了地道的武夷乌龙茶。”爱德华抿了一口后，双眼一亮，他是中国茶叶满级爱好者。
程海川笑了笑，指着沙发边一个普通纸袋：“带点回去，给家人尝尝。”
爱德华连忙点头，飚出了一句中国话：“那我恭敬不如从命。”
程海川大笑一声，恭维道：“你这中国话，可以直接参加我们的一级甲等考试了。”
两人一来二往，凭着茶叶瞬间拉近了关系。
事实上，这款陈年武夷乌龙茶，是程海川花了十万一公斤收来的。但和眼前这位贵客的价值一比，脚趾头也比不上。
这位爱德华·布朗大有来头，他是2016年7月创新英国技术战略委员会刚筹备成立的“化合物半导体应用创新研究中心”副主任，今年五十岁，负责指导英国初创的芯片企业。
这一次，他受到神秘委托人的邀请，特意来到微海科技搭建新型芯片制造团队，得知微海科技已经从荷兰进口了必备的芯片高端制造机，爱德华·布朗显得尤为兴奋。
“你知道，中国有许多新兴产业，但像微海科技这样成立不到两年，就有这样丰厚底子的，还是极少的，你至少解决了一半的问题。”
“我们是很有决心发展芯片制造的，但受到了许多技术问题的限制。纵观英国，半导体产业占了整个欧洲的半壁江山，许多先进技术我们确实望尘莫及。”
“那是以前，以后可就不一定了。”爱德华往沙发上一靠，双手搭在小腹上，他显然很有信心，以自己的专业水平，把微海科技培养成中国顶尖的芯片制造公司，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程海川看着爱德华·布朗通红的脸颊，还是没有想通对方为什么宁愿冒着叛国罪的危险，在两个月前带着全家改头换面，悄无声息地迁到了浮云城，还入了中国国籍。
外公特意交代不要多问，他给的人用就对了，百分之百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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