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并非一无所获

两日之后息铃已经能够背靠床架正常坐卧。此刻明忆乐坐在床边，鹿长流站在她身后，美如画坐在圆凳之上，小盤与香泰站在外围，听息铃讲述他行刺兀尔提之事。

        “缙冶宫内层层守卫，越进一层守卫越强。如果能进入内宫，就会遇到十二御士。如果能进入寝殿，就会遇到兀尔提的贴身护卫，也就是被大家熟知的四神侍。”说着，息铃的细眉皱起，手下意识地按在身上，再说话嘴里带了狠劲，“我所受之伤多是拜他们所赐。兀尔提刚开始暴/政时遭遇刺杀无数，却无一人能近他五步之内。我能逃出已属万幸，且是因为熟悉缙冶宫布置才能活着进入活着逃出。通过此次我很确定，要杀兀尔提单靠一人力量无法完成。”

        说完，息铃看向明忆乐，眼里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期盼，而明忆乐也用她一贯自信的笑容回应。

        鹿长流思考片刻后开口：“铃，你能逃出王宫，没有依靠任何人帮助吗？”

        息铃先是一怔，渐渐细致眉眼低垂下来，嘴唇几次微动却没有吐出话语。虽长时无声，房间内却无人催促，所有人皆安静等待，就连于等待中注视的视线也极是温和。

        手攥过第三次被角后息铃终于开口，眼仍垂着，声音微弱慢慢言道：“半年前兀尔提终于无法容忍我与妹妹的叛逆要下杀手，息亭牺牲自己为我拼出生路，我才能逃出缙冶宫，但也身负重伤。兀尔提想看我苟延残喘恐慌奔逃的样子，但也多亏他的变态游戏，我得以拖着半条命遇人搭救。请原谅，我不能说出那人是谁。在他的庇护下我逃过兀尔提的追杀。伤愈之后他要我去盛丰的红鹂馆，他告诉我密谋反抗兀尔提的义士在那里秘密集会。我在他的帮助下离开王宫，顺利找到那些人。可我很失望。”

        息铃摇头，想起那些人他就忍不住叹气，脸上尽是无奈。

        “他们以为只要兀尔提死，荧帝就能恢复以前，以为荧帝只是遭兀尔提蒙蔽，他们总是在讨论怎样除掉兀尔提，怎样削弱他的势力。我曾告诉他们根源不是兀尔提而是荧帝，但没有人认同我。”

        明忆乐原本是面向息铃的，听到这话后她的身子微微向后偏，想去看鹿长流。

        鹿长流在听到这话时心情已经复杂。当他看到明忆乐那半偏转的视线，不知不觉地就别开脸，并慢慢低下头。

        息铃没有注意到鹿长流的反应，他声音抬高逐渐激动起来：“他们中大部分人都是当朝臣子，身为外臣他们不知道我母亲息嫣公主早在荧帝未成王储之时就遭她百般算计！”

        鹿长流惊讶抬头看向息铃，他知道息铃没有说谎，这就意味着他被年少的息荧蒙蔽，即便这是他早已经接受的现实，当这现实被别人说出，他的心还是像遭受重击一样疼痛。鹿长流下意识地挨近明忆乐，少年脸上怒意令他四肢有麻痹之感，被明忆乐压制一年之久的罪恶感此时在他体内奔流冲撞。

        真是久违的感触，鹿长流在心里自嘲想到。

        “先帝宠爱母亲，荧帝因此对她嫉恨交加，多次使用手段导致先帝渐渐疏离母亲。母亲性格温良一再隐忍，却落得什么结果！？还有我父赵俊，虽比不上忠烈王护国大将军那般名震天下，却也是战功赫赫，军中无不敬佩。息荧登位后父亲为避嫌辞去帅位，却使荧帝再无顾虑！”

        鹿长流突然感到他的手被握住。他心中想是明忆乐，希望是明忆乐，然后用眼睛确认是明忆乐。他暗暗望去，明忆乐那半偏转的身子早已归位。她认真地看息铃，只有位于床内侧的右手握着自己的右手。

        鹿长流不知他的愿望是何时表露，又是何时被明忆乐注意到的。是在身体下意识地挨近她时，又或被她半偏转的视线察觉？

        “荧帝做下的这些事和兀尔提没有关系！可那些人不听，他们能想到的就只是杀兀尔提而已。可哪怕是这个目标，我在他们身上也看不到成功可能。他们是朝臣，是世家子弟，他们有太多牵挂。不像我，我什么都没有了。”

        息铃的激动随话语进行减弱，最终又归为无奈。当他想到自己除了恨以外什么都没有时露出苦笑，那样的笑容出现在如此稚嫩的脸上，令人心疼。

        “他们想用政局去和兀尔提抗衡。那太难了，怎么可能呢。他们派去的刺客无人成功，哈，连十二御士那一关都过不了，更别说是四神侍了。我知道他们不会成功，然为妹妹报仇的心日夜煎熬着我，所以半年后我离开他们，独自一人潜入王宫刺杀兀尔提，然后就是你们知道的结果。虽然这次是带着必死的决心，但败于四神侍手下之后我还是选择逃走……因为那个曾经救我的人说过，活着就有希望。”

        息铃再一次望向明忆乐，尚带苦涩的嘴角努力弯起少许弧度。

        明忆乐微歪头笑道：“虽然不知道那个救你的人是谁，但我确定我能和他合得来。”

        息铃轻轻点头，“嗯，我想也是。只可惜我这次去一无所获……”

        明忆乐摇摆左手手指，明快说道：“怎么是一无所获？你这次可是得到不少情报。”

        看到息铃疑惑发愣，明忆乐继续道：“你掌握了兀尔提在宫内的情况，哪怕是与你第一次逃离时一样，那么至少你确定了这点。如果他没有因为你的逃离改变部署，那就说明他对你的态度仍是轻视的，这是非常重要的情报，是你的优势。”

        “我能做到更多！”息铃大声道。

        看到明忆乐示意冷静下来的手势之后息铃缩回微微挺起的身子，声音转回平常继续道：“其实我最担心的是忠烈王护国大将军景初，他是红鹂馆那些人从未想过谋逆的原因。忠烈王是一种象征，是息最强的力量。他对荧帝忠心不二，要打败他和他的军队实在太困难。”

        明忆乐的手放开了，鹿长流愣住，很快他看向息铃，返回平常表情道：“你说的我们明白，忠烈王是我们最大的难题，这道难题并非不可解。一个人守护不了一个注定走向毁灭的国家。”

        说完鹿长流看向明忆乐的背影，等待她再一次偏转视线，但没有等到。

        明忆乐很快言道：“冰河固与北岳毗邻，我会伺机见季亲王，他是我们的目标。”

        和美如画的表现相同，息铃先是惊讶，但马上就理解明忆乐为何会这样说。他喃喃道：“原来如此，北岳，季亲王确实是最好的人选。尤其他……”

        突然想起什么，息铃仿佛一脚踩空掉入井中一般突兀闭口，即便明忆乐问他他也只是摇头说没什么。

        明忆乐不在意息铃对她有所隐瞒。既然不愿说，她也就不问，转而向息铃介绍美如画。她加重语气对息铃说：“你可以信任他。”

        息铃轻轻点头，然后看向美如画，表情有些微妙。不过他还是点头向人示意。那一刻美如画就觉得息铃真是太可爱了。

        他蹭过去兴奋地问：“我能为你做衣服吗？”

        眼见息铃顿时向床内侧移动三寸拉开距离，明忆乐故意咳嗽了下提醒美如画注意。美如画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但即便不好意思他还是对息铃露出期待的笑容。

        一想到未来很长时间自己都要和美如画这种神奇的男人交往息铃就心里打鼓。他不确定自己能否适应，能否忍受。想了想他还是问明忆乐：“我可不可以跟你们去苔原治上任？”

        明忆乐很清楚指令明确的道理，她非常肯定地回答：“不行。我已经说过，美少会照顾你至伤愈。而且你在这里的目的不是养伤，而是调理加进修。别小看这个穿着花哨的男人，真打起来你未必是他对手。”

        美如画惊讶侧目，那夜他担心明忆乐因此在烙森面前稍有显露，为求尽速解决。虽然鹿长流确实目睹那一幕，但他莫名觉得鹿长流不会向明忆乐提起自己的实力，他好奇是否明忆乐自行看出。可他一向对自己从未露出马脚这点相当自豪。

        “啊误会误会。”羽扇摇晃，美如画乐呵摇头，“铃能屡次在修罗眼前脱逃，这种实力我可不敢比。”

        对于这种话明忆乐丢给美如画一个露齿哼笑，美如画便不再多言。

        “别忘记你答应过我的话，你会更强，再更强。我留给你宝贵的时间，你千万别浪费。”

        “吾王放心，我一定不辜负吾王期望！”

        息铃又试图跪下行礼，这次明忆乐没有阻止他。尽管因为伤势，息铃爬起跪下一系列动作做得又慢又困难，但行礼的意义没有丝毫减少。当息铃的头深深低下碰上床面，明忆乐正襟危坐严肃受礼，自有一股王者风范。

        而当明忆乐接受息铃行礼时，鹿长流则在猜测当初于宫中搭救息铃之人。对此人身份他已猜出大概，并想如果自己猜测无误，那对他们来说将是如虎添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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