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不想选
一开始是一个人，然后是一队人，之后是成百上千人，不知其后还有多少。他们骑在马上，个个战甲着身，沿河岸排开，密密麻麻像一条长龙。长龙间中飘扬着景字大旗与息字大旗。
明忆乐与鹿长流在同一时间看向对方。
他们都惊叹于大军行动的隐秘。即便有风雪影响，有冰河相隔，终究是行军。如此数量的军队，竟然能悄无声息地行至河畔，可见忠烈王军训练之有素纪律之严明。连战马都能隐藏气息到如此地步，实在恐怖。
正因有忠烈王军，息才能在内忧外患的绝境中一息尚存。
距离遥远鹿长流看不清景初表情，他知道景初已经看到河对岸的他们，所以无视和离开会成为一种选择。鹿长流不知道明忆乐是怎样想的，他还什么都不想选。
“吾王，我去会一会景初。”
明忆乐不意外这句话的出现，她想过阻止，却怕鹿长流即便应自己的命令不去，心里却还是想去。此时明忆乐脸上再没有陷入美好回忆的清甜，而是属于未来帝王的强势冷峻。她无所畏惧地扬起头，迎着飘雪颇有气势地道：“去吧。”
“是。”
低头行礼过后鹿长流下马，踏上冰河冰面向对岸行走。很快，河对岸的景初也下马，同样开始向他之对岸行走。
因细雪不停，冰面上有厚厚的一层雪白，两人走在冰面之上就像走在普通雪地上同样。
不同于明忆乐的信任放行，当景初下马要向河对岸走时，他的副将星魁曾上前一步想说些什么，但被景初打断并言无事。星魁从来不觉面对鹿长流会无事，作为听闻前国师事迹长大的后辈，星魁这一代人对鹿长流的敬畏根深蒂固。尤其作为景初一手带大的副将，星魁与鹿长流也属熟识，他深知长流先生这四字所代表的恐怖。
很久以前景初就告诉星魁，鹿长流是敌人。
两人于冰河中间相会，彼此对视。
鹿长流率先打破沉默，言：“你在这，说明东方反叛军已被消灭。”
此时的景初并不凌厉，反而带有轻松笑容。他点头，很坦然地回应一声“是”，并道：“只是还有残余逃到冰河固。”
“你受伤了。”
景初觉得奇怪，说这话时鹿长流明明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丝毫表情，他却能从男人眉间感受到真实的忧虑关心。
景初觉得自己仿佛要逃避对方视线一般低下头，看向左腰，那里没有任何痕迹。
可鹿长流就是知道，一直如此。景初无奈地笑了。
“敌人是以死相拼。”景初抬起头，就像当初在惜别山抬头看鹿长流离去那般。那时落在他脸上的是清清细雨，现在落在他脸上的是冰凉绒雪。“这些年往来战场无数，身体已大不如前。”停顿片刻，景初扩大笑意言：“你仍是神采依旧。”
鹿长流加重语气道：“今后反叛势力会越来越多，你消灭一处，不久就有另一处再起。这样下去无穷无尽，难道你不想从根源上解决吗？”
景初坦然不变，语气维持轻松，声音却开始像落在脸上的雪粒般冰凉。“我是军人，四处征战是我的使命，战死沙场是我的荣耀。”
冰凉话音刚落鹿长流即大吼：“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你不想你自己，那忠烈王军呢！？你的弟兄们呢！？他们都是一条条生命！你身为他们的统帅，难道不该对他们负责，保护他们吗！？”
“这些话你和闻卿都说过无数次，我以为你们也该放弃了。”无论有怎样心绪，景初的笑永远是平静的，“死缠烂打可不是你的风格。”
鹿长流下意识地跨出一步，“如果我能想出办法……”
“我知道，你想不出办法能绕过我。确实不可能。”说着，景初望向河对岸的明忆乐，“她让斧钺变得富庶，又拯救了冰河，这里面自然少不了你的帮助，对吧？”
鹿长流微微摇头，“我没有做什么，大部分都是吾王自己的功劳，她比我预想的强许多。”
景初哼笑，“这说明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不是么？你要做好准备，我随时会杀你。”
“景初！”鹿长流再度踏出一步，可景初已然转身迈步。
然而刚走出两步，景初却突然停下。雪渐渐厚重起来，起风了，一颗颗增大的雪粒不再直直坠落，而是随风飘飞。
“等等，现在不就是好机会么？”
景初慢慢扭头看鹿长流，视线错过风雪抵达一瞬，手已抽出后背忠曲，手臂轻挥，冰凉戟刃就贴在鹿长流发侧，相隔不足半寸。
“你太危险，长流，还是早点除掉你的好。对吗？”
鹿长流缓缓闭眼再睁开，回答：“是。”
景初微笑，“出手，我可是认真的。”
“忠曲染上我的血你会开心么？”
“不会，但我会放心。”
见鹿长流不语，景初看向男人腰间地云，并看到因寒冷而泛红的手静静垂在身侧，没有丝毫要动迹象。
“地云太久未出鞘可是会伤心的。你知道我一向心血来潮。”
景初手腕偏转开始进攻时，鹿长流正看男人腰间的辰水，那是他为景初铸的剑。地云，为邵闻卿铸造的星火，与为景初铸造的辰水，三把剑几乎同时铸成。虽然没有多少出鞘机会，却是他们友情的象征。
“你也知道地云为何铸造。”话说同时鹿长流脚下挪移，闪避戟刃攻势。无论景初怎样进逼，鹿长流都以身法闪避，没有任何要还手的迹象。对方毕竟是景初，就算鹿长流身法再妙，仍是处处危急，生死不过毫厘之间。
明明做过准备，鹿长流此时仍不想选。而景初知道再这样下去鹿长流会露出破绽，会被忠曲贯穿身体。身为武者，他不允许这种侮辱出现，于是愤而大喊：“出剑！”
风雪愈加急剧，鹿长流被猛烈攻势逼得气息渐乱，脚下一步步后退。覆盖在冰面上的雪层被踩乱，鹿长流偶尔会觉脚下生滑，重心屡屡不稳。
高手过招胜负不过一瞬，生死不过一寸。戟尖直逼面门，鹿长流在打滑歪斜时却想到明忆乐说起的冰车。
额头已经预感被戟尖刺穿的疼痛，鹿长流却感身旁涌起一股汹涌寒风。他侧目望去，一身雪白的明忆乐逆风雪奔至，分不清是女人或风雪本身，鹿长流看到一如既往坚定的眼神，明亮双眸令男人清醒，转而看到握住戟尖的手。
力挽狂澜。
虽刚刚拼力奔跑，明忆乐的呼吸却如常平稳。她冷眼盯视景初，未戴手套的右手紧紧攥住戟尖，戟刃入肉，一滴滴血红刚刚流下便即隐入风雪。
戟尖离鹿长流额头不过毫厘。
“出不出剑是他的事，不过，我明忆乐的人可不是谁想动就能动的。”明忆乐如此言道，鹿长流如梦方醒。
景初冷笑，再没有只他与鹿长流二人时的温润声色，低沉嗓音隐有强势威胁：“论官职，你在我之下。”
明忆乐同样冷笑，头微扬言：“你觉得我在乎这个？”
“呵，我想也不。”说完景初手腕突然使力，明忆乐早有提防，在戟尖前逼同时她用力向外推，左手则出拳直向景初攻去。
景初用戟身轻松挡开，但也被明忆乐用拳脚逼退些许，这正是女人目的。
当得到一瞬空隙，明忆乐马上按住腰间龙王，因手心有血，手摸上剑柄时龙王一阵悸动，明忆乐心下惊讶，手立即放开，前方戟尖已再度逼来。
鹿长流察觉到龙王气息下意识地大喊：“别出剑！”
刚刚躲开戟尖戳刺的明忆乐压低声音如自言自语一般道：“不出剑可以，但对他没武器可不行。”
说完右手伸后抽出匕首，明忆乐终于能格挡开忠曲戟的攻势。她与景初于风雪中激战，匕首与戟刃往来交错，爆裂火星在坚硬金属音下忽明忽灭，一时纠缠难解难分。
但鹿长流知道，虽继承自己全部技艺，明忆乐终究内力尚浅，比起景初几十年功力实在稚嫩。现在能以匕首抗衡一是因景初身上带伤，未出全力。二是明忆乐参杂有她在原世界的招数，景初未曾遇到会谨慎对待，可一旦发现对方根基不足，景初必然强势压上，到那时吾王就不可能单以一把匕首抗衡。
鹿长流的右手无数次攥紧又松开，眼看明忆乐几次落入险境，他的手终于开始移向地云，最终握住地云剑柄。
然景初一击用力刚猛，在明忆乐巧力挑拨下戟尖斜戳入冰层，冰面竟突然爆裂，巨大压力令无数冰刺向外延伸，裂缝以三人所站为中心开始向四处延展，整个冰面自此断裂。
景初收势本想再攻，然战马踏雪突然嘶鸣，景初微偏头望去，只见爱马咆哮跃起，不断蹬蹄踏地。他瞬间看向下方冰层并迅速后退，就在他退后的几秒之内，冰水如石油喷发一般喷射而出，夹杂冰渣和大小不一的冰粒，沉重声响在脚下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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