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水魂真火
天枢浑身紧绷着发抖，泪水跟水雨混在一起，缓缓把脸埋在她肩上:“渺渺……”
方渺渺这才知道，很多年前迷失在琨山大雨里的那个小孩，一直没有找到回家的路。
止渊服过药之后，在客房昏睡了三天三夜。自暴雨以来，天枢等人便奔波在卧云浮城周边，救助遭遇水灾的凡民。客栈里却总要轮流留下一人看护止渊及照看阿幸。
阿幸的精力旺盛得可怕，大家宁愿去救灾也不愿看孩子，每天要靠抓阉决定谁留下。
今日方渺渺不幸抓到留守的阉。窗外大雨如注，仿佛天破了。天黑时，天枢从外面进来，一身泥水，浑身湿透。
方渺渺从内间掀帘出来:“怎么淋成这样？你的护身结界呢？”
天枢道:“分神撑结界太累了，懒得用。”
方渺渺找了干衣来让他换上。天枢在屏风后换衣，一边问:“师兄醒过吗？”
“没有。不过仙尊没有大碍，就是累到了，睡足了就会好。”
天枢“嗯”了一声，换好衣走出来，坐在桌前一身疲惫，头发湿漉漉的样子，让方渺渺想起琨山大雨中那个无助的小孩。她想安慰一下他，却不知该从何下手，干脆化身猫儿跃上他膝头。
天枢把她抱起来搁在桌面，双手揽住蓬松柔软的一团，脸埋进她脊背的毛发。她以为他睡着的时候，他忽然闷闷问:“你为何留着那把伞？”
她干巴巴道:“挡雨。”
他失笑一下。
提到伞她又心痛起来，嘱咐道:“我在伞上加了不少好料子，可值钱呢，它不是一把普通的伞了，你可得收好了。”
“我早就把它送给你了，你来收着。”他闭着眼说。
方渺渺心中一喜。又犹豫道:“那不是月疏师兄留给你的吗？”
他揉了一下她的耳尖:“我的心都在渺渺这里，心爱之物自然可以搁在你这里。”
天枢天生就有肉麻的话张口就来的本事，方渺渺不擅长这个，只觉耳根发烫，不知该如何接。
天枢换了个姿式，仍没有睁眼，让她一只爪心的柔肉垫按在脸上。他的脸颊在雨里浸得冰凉，猫爪印上去感觉是烫的，十分舒适。他忽然说梦话似地含混道:“……我一直怨他没有找我。”
当年他嗅到危险，遵从宋月疏的嘱咐逃离琨山，漫无目的一路前行，只感觉逃得越远越好。他总感觉有人在跟踪他，一连几年过着躲躲藏藏的流浪生活。不过，想象中的追杀一直没出现，他渐渐放松警惕，感觉自己是多心了。
他一边混迹市井打杂糊口，一边打算重新拜师学艺，好好修行，有朝一日才有能力为月疏师兄洗冤。但他无人引荐，想拜入仙门太难了。又怎么可能再遇上下一个肯从泥地里把他捡起来的宋月疏？
然而上天再一次眷顾他。他在一家驿馆喂马打杂时，被路过的修士注意到，试探一番，确认他有点功底，将他收为门徒。
新师门势高权重，足够庇护他。开始时，他记着月疏师兄“不要相信任何人”的叮嘱，不敢主动与散落世间的同门们联系。
后来他逐渐成长，逐渐强大，也能保护自己了。他不再隐姓埋名，坦白自己是树倒人散的琨玉宝殿的流落弟子宋星逐。但是日月太漫长了，新的师门，新的朋友，永远填补不了琨山之后刻骨铭心的孤单感。心中暗暗抱着期待，希望散落世间的同门们有相聚之日。
然而他什么也没等到。漫长岁月里，故人的消息越来越少。除了宋止渊。魔修石刻丢失事件之后，宋止渊也曾是被带去鸿蒙天狱审讯的人之一，后来随着宋瑨病死天狱，此案再无下文，查证无嫌疑的人陆续放了。苍朔大陆之后出现几次魔修事件，疑与丢失的魔修石刻有关。宋止渊在几次讨伐魔修之战中崭露头角，收徒立派“白烬离轩”，再后来成为南境之主，在苍朔鸿蒙都大名鼎鼎。
有名有势的白烬离轩之主想找到宋星逐不是难事，更何况后来宋星逐也没有继续隐姓埋名。宋星逐因为月疏师兄的事本就心存芥蒂，宋止渊不找他，他也不肯主动迈出一步。
直到宋星逐突破九境飞升鸿蒙，位列天枢星君。在他就任的庆祝宴上，宋止渊不请自来，才与他打了数百年第一声招呼:“星逐。”
宋星逐原抱着一丝侥幸:或许宋止渊这些年真的不知道他的下落。看着宋止渊并不惊讶的神情，宋星逐心中唯一的侥幸破灭。他没有应声，不顾待客之道，冷漠地转过身去。
……
天枢趴在桌上，脸挨着猫爪，含含糊糊絮叨着睡去。
内间里，止渊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当在人面时，他的目光总如一泓春湖，柔和又宽容。在人后时，眼底不自觉地寂静下去，像不见底的寒窟。
止渊走出房间时，下了三天的暴雨也停了，天空跨着一道长虹。止渊已恢复了风轻云淡仙气飘飘，丝毫不见病态。在城外救助灾民的几人回来了，赵洛听说师尊醒了，顾不得换衣就赶过来。他跪倒在止渊前方膝行几步，含着泪问:“师尊，迟左师兄他……”
止渊语气中没有波澜:“迟左已化成画魅，我无法带他回来，他已与百魅卷同归于尽。”
赵洛心中难受，埋头哽咽着:“师尊，是……迟左师兄……”
止渊打断他的话:“为师知道是迟左算计于你。他把你推下＇地府＇，谁知道反害了他自己。”他的目光落在赵洛脸上，砭骨冰冷，“不过，你二人得到所谓函符时，为何不发信问问我？”
赵洛脸色涨红:“是，是师兄不让……”
止渊左手捻着色碧珠串，珠子间发出凉凉的轻碰声:“我知道你一向是个没主意的。迟左急于求成，你便跟着附和。若有一步登仙那等好事，世人何必苦苦修行？”
赵洛叩下头去，浑身发抖:“徒儿知错了，师尊饶徒儿一次。”
止渊摆了摆手:“罢了，回去领罚吧。”
教训完了徒弟，面对天枢和方渺渺时，转身之际脸上霜色化去，换上一身春风煦阳:“我多日未归，恐家中有事，得回去了。请各位顺道同去家中作客吧。”
天枢指了指被方渺渺夹在胳膊底下的阿幸，道:“不了，我们得把这娃娃送回家去。”
阿幸这几天被她夹来夹去已习惯了，还在傻乐。
止渊点点头:“ 那我带逆徒先行一步。星逐，渺渺，你们多加小心，有事随时与我联系。”
方渺渺忽然道:“仙尊，九黎水魂和金乌真火是没有了，还是落在哪里了？”
止渊答道:“在云层之上时，两样上古神物相遇相激，一旦金乌之火占了上风，会降下天火；若九黎水魂赢了，人间则会有一场大水灾。我尽其所能控制着双方力量保持着平衡互相抵销，它们最后的力量形成的了这场雷雨。”
方渺渺盯着他:“您是说，这两样东西没了吗？”
止渊迟疑的目光投向苍穹:“上古神物不会这样轻易就消泯的，雨停之后，应该会遗落在大雨覆盖范围内的某处。”他看向她，眼中含笑:“渺渺是想寻回吗？，这场雨波及的范围不小，可要费些工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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