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研墨美人

方渺渺还是一只猫时就游历人间，岂能不知很多时候人不是人，父母不是父母。她努力着不动摇:“那也肯定不是全城人都有罪……  ”

        蒲舟走近她，眼中蔽着阴云，似从牙缝里发出话音:“刀不砍在自己身上就不知道疼。当被害女子是你的至亲至爱……当你带着全部积蓄来到卧云石城，满心欢喜着可以娶她为妻了，却看到到她双足焦烂浑身是伤在街边奄奄一息，她已在城中爬了多日，无数人路过她身边，没有一人伸出援手，他们把她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围着她看热闹，孩童朝她扔石头戏耍。她爬过的路面上涂满鲜血，膝盖露出白骨……你还觉得他们无罪吗？”

        方渺渺毛骨悚然，张口结舌。半晌才问:“她是谁？”

        蒲舟却已失去了谈兴。他先前的儒雅荡然无存，眼中压着腥红色的残暴:“你没有资格知道她是谁！现在，你亦化作画魅吧，只差你一个，她就能回家了！”朝她抬起笔来。

        方渺渺疾声道:“我有最后一个要求！”

        蒲舟笔尖一顿:“说。”

        她道:“伏虹是我挚友爱徒。你能不能……”

        “不能。”蒲舟猜到她想说什么，打断了她的话。

        方渺渺后槽牙暗咬。

        蒲舟接着道:“百魅卷好不容易凑够万人，一个也不能少。”

        凑够万人？方渺渺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原来是城民人数不够，修士来凑吗？够数之后又会如何？

        但蒲舟的情绪暴戾已起，她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事的探询上。

        她心思正转着，却见蒲舟脸上浮过一丝困惑，他道:“说起那个伏虹倒有些奇异，化为画魅的速度比他人慢得多，讨厌的很。不过她也坚持不了多久。”

        方渺渺心中一喜。伏虹还没有化作画魅，一切还来的及！她一对眸子水汪汪，可怜兮兮看着蒲舟:“那你能不能把我和她画在一起？我们变成画魅也能做个伴。”

        蒲舟沉默一下。方渺渺心中冷笑:就不信这小子顶得住踏月撒娇！

        蒲舟笑了:“渺渺姑娘是不是觉得小生很蠢？”

        方渺渺气馁:踏月适合撒娇这招。

        蒲舟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难道猜不出？让你们两个没完成变化的人凑在一块可就不好对付了。不过我可以答应你，等你们都彻底变成画魅后，我把你们搁一块，还会为你们在画中找块风景秀丽的地方永久相依相伴。”

        话音未落，笔尖已动，方渺渺脚下白石铺就的地面突然变化了曲度。方渺渺之前猜想得没错，蒲舟想用这支笔逼得她偏离生路。只要她踏到任何一处生路之外的地方，就像雪人踏进火海。方渺渺早就暗中戒备，无论他画墙还是画牢笼，她都有把握凭着敏捷与他拚速度，抢占一线先机挪移到别处。

        但她没想到他直接改了生路。她躲避得快如闪电，但一瞬间还是感受到左腿传来的麻木感，她心中大骇。

        蒲舟修改生路只修了半笔，感觉到一阵风贴面刮过，方渺渺已消失在空气中。

        方渺渺会隐身，他早就知道，因此他改生路时出手很快，但他毕竟是个文人，手速还是慢了，方渺渺跑了。他握着笔，阴沉地望着眼前空荡。他不能确定方渺渺还在附近还是已经远离，也不能再改生路。毕竟，生路小改一笔还说得过去，改动稍大就会影响整个百魅卷的布局。

        蒲舟笔尖朝不远处静立的两名宫女一勾，令道:“把她找出来！”

        两名宫女福了福身，扎撒着葱白玉指四下摸索。两人摸了一阵，却没捉到人。

        蒲舟对着虚空冷笑道:“反正你跑不出画去。画中无水无食，你坚持不了多久。”

        说罢，垂下笔，向未知处投去阴鸷的一眼，转身离开。

        一滴湿迹出现在汉白玉路面，就在蒲舟原先站的地方三步处。那是隐形的方渺渺落下的一滴冷汗。她并没能跑远，就站在离蒲舟三步远的地方。因为她的左在生路被瞬间改道之后没能及时移开，发生了奇异的变化，仿佛不是她自己的腿了。如果她贸然移动不慎摔倒，势必会弄出动静，所以冒险单腿站住了。幸好蒲舟没有察觉。

        等蒲舟身影消失，她才敢动弹。她不敢显形，只摸了摸自己的左腿。从膝盖以下没有知觉。她知道自己身体一部分已经化成画魅，也就是半魔之躯。

        她并没有恐慌，只发愁接下来移动困难。试着走了一步。妈的，瘸了。虽然能走，但这个速度什么也干不成，正如蒲舟所说，不久之后她会在饥渴之下撑不住显形。只要显露形迹，蒲舟绝不会再放过她。

        两名宫女张着小手摸了过来，神情灵动，像在做蒙眼找人的游戏一般。却是来要她命的。她不能坐以待毙，只要能动就不能放弃，她得去找伏虹！

        方渺渺拖着左腿小心移动，避开两人，吃力地朝宫外挪去。出了宫殿正门，数着广场的铺地石板计算着生路前行，没挪多远，就听锵锵军甲声响，一队卫兵排成方阵迎面而来，矛尖朝前向前推进，将生路封了个死死。方渺渺暗自咒骂。蒲舟这是号令画魅卫兵们搜索她呢！这要搁从前，她一个空手翻就能从卫兵们头顶翻过去，但现在腿脚不便，有些困难！

        她咬着牙往后退，想退到个宽敞点的地方避开卫兵们那丛钉板似的矛尖。偏偏生路又窄又曲折，她行动不便撤退起来着实不易，卫兵们的推进速度却很快，眼看着泛着青泽的矛头逼近，方渺渺感觉冷汗湿透脊背。情急之下她猛地记直了小石头！

        脚下是石板路，她可以唤小石头出来替她开路啊！

        她将七星玉佩按在路面，低呼一声:“小石头！”

        却没有动静，小石头没有出来。她暗叫失策。这石板路是画出来的，又不是真的石头，小石头当然出不来！这一耽搁，卫兵们的矛尖已尽在咫尺！方渺渺牙一咬，剖风刀在手，准备硬碰硬。虽然暴露形迹会立刻招来蒲舟，却也别无选择！

        就在她举起刀的时候，眼前突然多了一抹绯色，随即一声娇斥:“大胆！你们干什么！”

        一名女子竟恰巧从方渺渺和卫兵中间路过，似被卫兵冒犯，正指着他们的鼻子怒斥。

        方渺渺着实吓了一跳。若不是她收刀及时，差点砍到女子玲珑纤细的后肩。

        那些卫兵竟然停下了，为首的还行了半跪大礼。

        方渺渺从背后端详着女子。纤腰一握绯衣如云，云髻慵懒堆肩，看上十分眼熟。女子冲卫兵不耐烦地道:“闪开，你们挡着我的道了！”

        卫兵们朝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道来。女子哼了一声，就要从中间穿过去。方渺渺心中微动，低声出声:“帮我。”

        女子猛地站住，回过头来。方渺渺看到一张明艳绝伦的脸蛋。果然是她！方渺渺认得这张脸。她曾隔窗望见绕花汀蒲舟的房间里有个磨墨的美人，正是这名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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