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小石头的风车
极其复杂的心情涌上方渺渺心头，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却见天枢扬了扬眉梢:“区区一场雷阵雨罢了，本仙完全不放在心上，根本奈何不了我！”这人居然骄傲地挺起了胸脯。
方渺渺盯着他问道:“要罚你几次？”
“一次！”天枢理直气壮地答道。
很快，就在那对凛凛碧眸下心虚了，气焰矮了半分:“一月一次。”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从来到凡间，就任碧落山神的时候开始……每月十五半夜之后子时至寅时三个时辰，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他不由自主越招越多，若有尾巴，早该耷拉了。
方渺渺心道:一百年了啊。一百年间，每月一次，那是多少次了？
她心底微微战栗，却没有露于言表，只问:“可有尽头？”
天枢顿时昂扬起来，得意笑道:“可不能有尽头，若有尽头，我便输了！”
方渺渺仿佛看一个傻子:“你说什么？”
天枢一手指天眉飞色舞:“天帝那个……”抬头往上看了一眼，终不敢太放肆，压低了声音:“那个老儿给我的天罚规矩是这样的:待我这具肉身顶不住刑，在其中毁掉，就算刑满。”
方渺渺冒出冷汗:“这是……死刑？”
“不不不，渺渺有所不知，这并非死刑。”天枢扯了一下袍摆坐得笔直，浑似街头说快书的说得兴起，“我们神族的肉身如衣服，毁了之后，只要仙魄仍在，便能借助外物重塑新身，新身法力会很低微，需得费些年月重历修行便是了。这个天罚给我的惩戒便是最终毁我肉身，不毁我仙魄。原本天帝老儿预料着我最多撑一年，便会回到鸿蒙任他打骂，绝计想不到我能撑百年，而且再撑百年也没问题！他一定气得脸都绿了哈哈哈哈！”这货居然拍着床沿乐不可支。
方渺渺:“……”
她惊讶道:“那你为何能撑得住？”
天枢扬眉:“我厉害啊！”
方渺渺眯起了眼。就算他再厉害，天帝再怎么错估他的实力，也不可能出现一百年的误差！
“呃……”天枢收敛了些许，“其实，有个小小机缘在里面，只是我也说不太清。”
“说说看。”方渺渺面无表情。她不能有表情，只要稍作纵容，这人就要上天。
天枢道:“天帝说我撑不到一年，我当时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撑到两年，否则岂不是太没面子！不过……确实有些难捱，撑到一年半的时候，我感觉有点悬，怕是要输。”他不由自主蹙起眉心，嘴唇抿起，似是记起极不愉快的回忆。
方渺渺保持着姿式不动，只是眸底微深，心头似被戳了一下。这些日子相处，她对天枢慢慢有些了解。这人总是肆意张扬，孔雀尾巴一张开就抖得旁人退避三舍，仿佛天大的事都不往心里去。可是一旦不经意露出一点恨或疼，就意味着露出的只是点边角，其实有千百倍大的庞然情绪压在看不见之处。
天枢飞快地把不虞的表情收起，换上一脸得瑟:“可是你猜怎么着？”
她心中正酸痛一团不好受，面无表情道:“说。”
天枢以为她生气，不由自主收敛一点，手规矩放回膝头:“从某一次雷刑起，我感觉那雷霆之力突然减了半。”
她诧异道:“那是怎么回事？”
天枢:“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道行猛增了吧！”
方渺渺:“……”
天枢:“……那也说不太过去。要说这雷刑出了故障效力减半，也好像不太可能。总觉得……”他斟酌一下语句，“总觉得好像有人替我挡了一半雷似的！”
方渺渺感觉更奇怪了。天枢挥了一下手:“总归是好事！雷霆之力减了一半，我就完全扛得住了。”他张开两手，“你看，昨晚刚刚历过刑，本仙照样神清气爽！”
她扫了一眼他毫无血色的嘴唇。就吹吧。怪不得他状态比百年前差了许多，月月受雷刑之罚，哪怕只有一半力度，天长日久，身体必然积累越来越深的损伤。
她心中仍有疑惑。趁着审破对方心理防线的势头，不加虚于尾蛇，单刀直入发问:“你坚持顶着雷刑留在苍朔，以碧落神君之名掌管妖族，除了与天帝较劲儿，还有什么企图？”
天枢神态微微沉静，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渺渺，我守着大夜弥城不肯放手，是因为幽明谷出现的魔修阵天灯图，与我自己一直在追查的事有关！线索常常稍纵即逝，而我这具仙身如果毁去，仙魄虽在，再修出新身怎么也得几百年，我耽误不起这个时间。渺渺，无论你信不信，我对妖族无恶意，无企图。”
方渺渺瞳底微闪，静静看着他。
天枢深吸一口气，下决心做好了长谈的准备:“话要从我小时候说起……”
方渺渺蹙起了眉:“话头这么久吗？”
天枢道:“是啊。那是数百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凡间仙门弟子……”
“先吃饭吧。”方渺渺说，“我饿了。”
天枢他立刻站了起来:“哦，那我们先去吃饭。”
方渺渺低头穿鞋，嘴角微微一抿。她其实不怎么饿，昨晚零食吃太多了。也很想知道他追查的是什么事。只是一听开头，就知道是个长篇巨述，而他现在明显有些虚弱，说话都带颤音了，还是先吃东西再说吧。
两人往门口去，一眼看到骑在小石狮脑袋上的小石头，他还在一动不动拿着小风车盯着看。方渺渺:“……”
她把玉佩挨在石狮上:“辛苦了小石头，回玉佩上歇着吧。”
小石头却没有动，恋恋不舍看着风车。方渺渺明白过来什么，低头朝着小风车“呼”地吹了一口气，它滴溜溜转起来，四片颜色不同的叶子转成一圆彩虹。小石头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扩得圆润。这大概是它化人形以来，显得最开心的一个眼神了。
天枢拍了一下脑门，道:“哎呀，我忘记他是实心的，不会吹气了，竟给他这个玩。”
风车的转动慢慢停下，小石头眼中露出一丝失望。天枢摸摸他脑袋:“我们去找一家石头地面的饭馆，到了你再出来玩如何？”
小石头这一次听话地回到玉佩上了。方渺渺仔细看了看玉佩上多出的龙形，前爪中多了一个小小的风车形状，忍不住乐。
出了客栈，才发现时辰已近黄昏。夕阳正沉落后东西向街道的尽头，镇子中间的河洒了一河霞光碎片，被人的脚步磨得光滑的青石板路也反着暖光。
饭馆不是砖地，全是木地板，石头地面的不好找，最后他们在街角的馄饨摊前落座了。馄饨摊的小桌就直接搁在青石板路面上。两人遮遮掩掩把小石头放出来。
小摊虽小，馄饨却做得着实不错。晶莹剔透的薄皮透出一圆肉丸的嫩红色，汤面上漂着鲜红辣油和青绿葱花，鲜香可口。天枢和方渺渺对面而坐，各捧一碗吃得津津有味。
小石头跟前却没有碗——实心龙不需要吃东西。两人仿佛在虐待小孩，招得摊主横眉侧目。
小石头也没闲着，把手里的小风车轮流递到方渺渺和天枢面前，要他们给他吹。两人的眉眼都被热气扑得潮润。大冷天吃这么一碗馄饨，让人从里到外舒坦。两人吃几口馄饨，吹一下风车，也是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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