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真是奇耻大辱

旁边“叭啦”一声，托着两杯水的茶盘摔在地上。是沈夫人不知何时出来了。

        她脸色惨白，颤声问:“你们在说……送谁上天？”

        方渺渺知道她误会了，忙解释道:“我说的上天，是鸿蒙天的天。不是让沈炎去死的意思。”

        沈夫人抚着胸口惊魂不定:“那怎么可能？炎儿修为只能算刚刚入门，离飞升鸿蒙还远着呢！”

        天枢道:“实不相瞒，鄙人在鸿蒙天有点人脉，此等情况特殊，也许可以破例带他上去。”

        沈夫人无法置信，仰脸看向空濛天穹:“那个地方……是他能去得了的吗？如果真的去了，那我们母子此生就再也见不着了……”沈夫人不是修行之人。凡人寿命不过数十载，沈炎这一去，再回来时，她必然已不在人世了。

        三人说话时虽离沈炎稍远，却没有刻意避着他，沈炎从头至尾听得清楚。他忽然开口道:“我乐意去。”

        沈夫人不舍:“炎儿……”

        沈炎抬头:“你们把我从母亲身边抢走时，可曾想到我母子骨肉分离之苦？”他语气暗淡，并不咄咄逼人，话中之意却也如刀般剜得人疼。

        沈夫人脸色发白，说不出话来。

        沈炎对天枢叩拜下去:“肯请仙人帮我。若有朝一日我能驱除魔身，就回来苍朔陪伴母亲。”话音虽轻，语气却极为坚定。

        沈夫人听了，心中空落。她知道，沈炎口中的“母亲”说的不是她，是木妖。木妖生命长久，是有希望等得沈炎归来的。

        偷来的亲情，终归不属于她。

        她颓然一步步后退，退进阴影里，掩着面悲苦难抑，不过是

        咎由自取。

        天枢在空气中描绘了一封金字莹莹信符，写完了，却没发走，探手抓住方渺渺的一只手。她愣道:“干嘛？”

        他不答，握着她的手往信符上一摁，挪开时，留下的不是五指掌印，而是一朵梅花形猫爪印。他食指一弹将信符发走，对她道:“你画个押，收信人会来得比较快。”

        方渺渺一头雾水，忿忿把手抽回来。这人怎么跟师父那个老家伙似的，没事喜欢逮着她按爪印！

        天枢看着她:“劳烦渺渺把古术写一份吧。”沈炎就算拜了仙师，少说也要一两百年才能运行古术。时光漫长变数无穷，不如早些给他。

        方渺渺去了沈家的书房，天枢也跟了进去。书房中光线相对昏暗，青灯现身的时候，隐约能看到身形。方渺渺盘膝坐在书案前，青灯跪坐在她身后，伸手到前面，手掌覆在她手上，亲自把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在纸上书写驱除半魔之身的古术。

        天枢站在一旁，见青灯几乎将方渺渺半搂在怀中，额头青筋直跳。上次在王殿中，青灯第一次带着方渺渺写神文时，没能显出身形，尚不觉得。天枢万万料不到真实情形竟是这样的！

        他忍无可忍上前道:“渺渺，我会写上古神文，让他念着我写就是了，渺渺歇一会，让我来！”

        方渺渺奇道:“上次在王殿上，你不是说你不认得几个神文古字吗？”

        天枢憋屈道:“我那是为了衬托渺渺的智慧，故意那么说的！其实我都是认得的！”

        青灯却悠悠道:“我只把古术给我主人，凭什么念给你听？”

        天枢气结:“你……”

        青灯又补一刀:“想必那沈炎是不懂神文的，你若想帮忙，一会儿负责翻译吧。”

        区区灯灵，竟然敢给他布置任务！天枢欲发作:“你算老几，竟敢支使本仙……”

        方渺渺却面露喜色:“对啊！需得翻译成如今文字沈炎才看得懂。差点把这茬忘了！待会有劳星君了。”

        天枢的嘴抢在脑子之前，麻利地答了一声:“好。”

        答应下来又万分委屈。看着那两个手覆着手、紧紧挨着的两人，直硌得眼疼，有心想甩门而去，但走了会更不放心，只能咬牙坚持，胃都气痛了。

        天枢又忍了一会儿，突然脑袋开窍，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哎不对啊！我说灯灵，你自己又不是拿不动笔，何必把着渺渺的手写？”

        青灯蹙眉，语气不耐:“吵死了。”

        古术正写了一半，方渺渺怕出错，赶紧道:“嘘，天枢你别打岔，万一错一个字就麻烦了！”

        天枢快要气得背过气去了。他堂堂一个星君竟被个弱不禁风的灯灵支使得团团转，还毫无办法！奇耻大辱！

        再气，最后还是乖乖译好了古术。他天枢星君这辈子就没这么屈辱过，可有什么办法？

        信符发出良久，鸿蒙天的收信人还没有来。鸿蒙苍朔之间路途遥远，云头催的快也要一两个日夜。天色渐暗，沈炎渐渐开始眼神涣散，神智混乱。

        天枢先将写着古术的纸张收起，让沈夫人准备了间屋子，将沈炎带进去，亲自出手帮他暂时压制住凶蛊发作，让他少受点折磨。

        沈夫人另外收拾了屋子给方渺渺住，也给阿换准备了房间，阿换却拒绝了。他说，自己从小跟着母亲住在野外，头顶从来没有片瓦只檐，已习惯了日月青天风吹雨打，住不惯室内，在院子里站着就好。

        沈夫人看着阿换疏离的模样，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两个儿子。

        早上天亮后，院子里的阿换却不见了。他趁夜开溜，只在地上留下一个小坑。

        枕月云宅的禁制易出不易进，阿换伤情恢复了些，顺利出了枕月云宅。他以一棵树的形状在院墙之外冒出来，然后化身成人，趁着夜色，迈着木脚踏上逃离之路。轻云蔽月，流风回雪，少年回家的脚步匆匆忙忙。他一路翻山越岭，深入密林，在一片冬季里树叶落尽的树木间，来到一株红叶满枝的无患木前。他抱住树身，脸贴着树皮，温声道:“母亲，我回来了。”

        红叶无风自动，互相拍得啪啪响，似在责怪他多日不见音讯。阿换仰脸看着树冠，微笑道:“母亲莫气，我这次出门，已解决母亲的那块心病。”

        树冠猛地一颤，似恐惧之极。

        阿换赶忙拍着树身道:“母亲莫急，不是您想得那样。我没有杀沈炎，他还活着。而且遇到两位仙人，答应送他去鸿蒙天避开魔修召唤，等他修为进境到一定程度，就可彻底摆脱。他不会变成凶蛊了，阿换特意赶快回来跟您报喜。”

        无患木整个都颤抖起来，似激动不已，又似发出无数疑问。阿换拍着树身安慰:“我没有骗您，我说的都是真的。母亲，今后您不必再为沈炎担心了。”

        无患木却越颤越厉害。

        他忽然察觉到什么，猛地转身朝后看去，看到了不远处的方渺渺。她嘴角勾着笑，洁白小牙闪着光:“没想到吧？臭小子。我一直盯着你呢，就知道你会跑。”

        她抬头打量着红叶巨树:“这就是无患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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