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纯净少年的启示
尹思尧漫无目的地走着，一直在医院不算大的花园里晃荡着，脸上全是泥土与脏兮兮的灰尘，只有两行被泪水洗出来的印子摆在脸上，这个样子点实有点吓人，周围的病人看着都很好奇，但又没人敢上前询问。
她走累了，一个人坐在路边用砖头围砌起来的花圃上。那些可怕的回忆追着她，她总是能想到那些皮鞭，灵蛇般缠绕着她，抽打着她的灵魂与骨血。血淋淋的，那些男人的脸永远在她眼前晃来晃去，那把冽开着的满嘴金牙，那虺结着肌肉的深色手臂，挥动皮鞭时狠冽的神情全都追着她，没日没夜的。
这时她才知道原来摆脱回忆是这么困难的事情，记忆张开了一个血盘大口，里面是黑暗深邃的旋涡。
啊！她真的不想再想了，她在这个节点上磨得太痛苦了，每天她都巴不得自己不要有知觉，不要有思想，不要醒来，失了忆该多好啊。
她消极地想着，手捂着脸却没有眼泪可流。
“姐姐。”
有把怯怯的带着点儿颤抖与好奇的声音在叫唤她，尹思尧慢慢地拿开让她逃避现实的手抬起了头。
眼前是个十五六岁少年，相貌平平，眉目粗犷。
“姐姐，水水。”这时少年又叫了一声，这声姐姐发音不准变成了“爹爹。”，思尧细看才见到他口角带点歪斜，一说话很容易就唾液蜿蜒，原来是个智障儿童。
少年也笑看着她，这时他又把那瓶矿泉水往前递了一点点。他的眼神变动得很慢但却像白纸一样单纯，眼瞳里尽是清澈透净。
尹思尧看着他便不禁伸出手接了那瓶水，少年摸了下自己的脸做了个洗脸的动作，尹思尧才意识到自己的脸有多糟糕，才拿水洗了把脸。
这时少年已经追着另一个经过的人又上前说：“水，水，买。”
那人没理会径自走远，少年就将对象转到下一个经过这里的人。
“水，水，买。”这句话一直在思尧耳边响着，不知多少遍了，少年向每一个他所见到的行人兜售他的矿泉水，不厌其烦地机械式的说着同一句话。
他眼神呆滞，语气也始终没有变化过，像一根直线般的平顺，而怀里抱着的始终是那一小箱瓶装水。有些人光顾了丢下二块钱在那箱子里拿走了一瓶水，有更多的人理都不理，甚至还绕得远远的，好像他是个瘟疫。
少年却从不理会别人的眼光，可能他已经习惯了，也可能他根本不懂得那眼神里面的伤害。他只是一如既往的机械化地看到一个人就靠上去说着同一句话，用一个表情，做着同一件事，还带上最真挚的笑容。
可不知怎么的，这样完全机械式的事情却让尹思尧的思想松动起来。
这样不知疲倦地做一件简单的事原来也可以这么快乐，她忽然才想起自己拿的这瓶水还没给钱呢？翻遍了全身连个分币都没有，才想起现在的她已经一无所有了。
不知是哪来的念头驱使她走上去拍了拍还在卖水的少年，“我没有钱给你，但我可以帮你一起卖这些水。”
少年的头猛摆着，示意不用。
“真的不用帮助，那你什么时候才卖得完？”思尧瞄到这箱子里只卖了寥寥几瓶还有大半箱水在里面安安静静地趟着。
“水……卖完……回家，爸爸。”少年断断续续地说，思尧知道了他是说：爸爸说，水卖完了才能回家。
抬头看天已经渐渐黑下来转眼就要入夜了，尹思尧二话不说拉着少年把水放在花圃的围基上，跟少年一起向路上兜售这些矿泉水。
她摆出最甜美的笑容，用听动的声音礼貌地向途人热推这些矿泉水，果然美女身上是自带磁场的，美女效应也是不容忽视的，不消多久箱子里的水就被清空了，只留下来最后一瓶。
思尧和少年坐在路旁大树下的木椅子上把最后一瓶水递给他，当是对他辛勤劳动的犒劳。少年乐呵呵地笑着像春花般灿烂，嘴角又不自主地蜿蜒下一行口水，思尧想拿纸巾来帮他擦，又一次发觉自己一无所有，只能拿衣袖替他擦了。
“开心吗？”她轻柔地问，才惊觉自己终于把心思从自苦中转向了他人。刚才帮助人的时候她的心情很平静很轻松完全从那些记忆的牢笼里挣了出来，现在一下子回想起那些眼神马上又暗了下去。
“姐姐。”那笨拙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总是把姐姐叫成“爹爹”的智障少年说出了一句让思尧瞬间感动到飙泪的话，他说：“姐姐，不要不开心啦。”
思尧在那一刻眼泪就湿了衣襟，这是自她出事以来第一个人跟她说的第一句安慰她的话。
是的，她是不开心，从她醒过来后的每一天都很不开心。
她何尝不想过得开心，可是命运一次又一次的打击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还没有适应眼前的环境所有的一连串的事都发生了，猝不及防。
她不幸吗？她想她是的，可眼前这个正在安慰他的男孩不是更不幸吗？
她有做错吗？她想或者是有的，可眼前这个男孩有做错吗？她的答案是没有。
但命运同样给了他们厄运。
为什么？这是命运之神从未抽空回答过的问题，其实从来就没有为什么不是吗？
正如这男孩子为什么生来就智障，他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要让这样纯如白纸的男孩一降生就遭遇这一生都无法逆转的悲惨命运。
她曾经无数次去细究自己遭遇那些不幸的原因，分析那些属于或不属于她的错误，或许是因为她涉世未深，或者是因为她过于单纯，竟然以为仅凭一张假脸就能保得了自己，竟然不知道她身处的地方水有多深人有多黑。
然而分析了又怎么样，她痛恨那些毁了她一生的禽兽，可是恨又如何，悔又如何都无法逆转这些已经发生的事情，犹如这个男孩子无法逆转他是智障的事实一样。
再多的悔恨都只是自我折磨，想通了看透了就知道，她和这个男孩子都不过是命运那双翻云覆雨手作弄下的受害者。
既然别人已经伤她至此，那她还要再拿那些不堪的回忆来折磨自己还有什么意义。
别人对她的伤害她无法左右但她可以决定不再自我伤害。
有句很老土却很真理的话叫做：不要拿别人的错来惩罚自己，思尧想用在现在很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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