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瓦肆
今日风和日丽，碧空如洗，和煦的日光照在别院的一树金色银杏上，将愈渐凋敝的丛丛黄叶镀上耀眼的金边，点染出别样的风貌。
身着青色衣裙的女子手里抱着剑倚靠在树下，头略略低垂，一条腿慵懒地屈着，瞧来有些散漫模样。清风拂着日辉至她脸侧，暖风熏然，那张清逸的容颜一点一点沉下去，竟就这么打起了盹。
“林姑娘？林姑娘！”
娇俏的呼喊声自上方响起，令女子心头那点朦胧睡意缓缓褪去。
她身子微微动了动，手撞上了怀中抱的剑，叫她晃了晃神，随后才有些迟缓地抬起了头。
“你怎么在此处就睡着了。”乾雨无奈地看着树下之人。
她方才去东厨将今日的药给煎下了，再出来时便一直寻不到人，四下走了一圈，才发现这人竟躺在树下入了梦。
恍然察觉自己方才竟然无意间睡着了，林箊怔愣地出了会儿神，才朝侍女笑了笑，“许是天朗气清，太过舒适，便一时有些忘了情。”
“姑娘本就有伤在身，若是因为一时贪欢而染了风寒，岂不是雪上加霜？”
听着平日里率性单纯的侍女如今头头是道地教训起了她，林箊不免失笑，而后乖顺地颔首。
“乾雨姑娘教训得极是。”
乾雨对女子知错就认的态度很是满意，望见她百无聊赖的神态，歪着头想了想，道：“我瞧姑娘整日呆在院内不是练剑便是睡觉，总归有些无聊，不如今日我陪姑娘出去走走吧？”
林箊一愣，细秀的眉扬了起来，有些不敢置信，“原来我竟可以离开别院吗？”
乾雨眨了眨眼：“小姐从未曾说过要将姑娘禁锢在院内，姑娘自然可以随意走动。”
“那你为何不早说？”
“你也未曾问过我呀。”侍女很是无辜。
仿佛被她话语噎了一道，林箊顿了好一会儿后，才慢慢地偏开头去，唇角微微抿起，下颌绷成了一条笔直的线。
乾雨从未见过她如此神态，不禁被她这幅气闷的模样逗乐了，咯咯轻笑起来，笑声亮得似春日的莺啼一般，让她弯起的双目中也渐渐笼上了愉悦的水光。
听她笑得欢畅，林箊秀眉抬了抬，觉得自己似乎很该为此气恼一番，而紧抿的唇刚刚张开，一抹笑意却渐渐浮上她被覆盖的那双眼间，令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罢了，两死两生之人，又何必与一名小姑娘置气。
青衣女子神色淡然地站起身来，掸了掸衣上浮尘，便要往别处去。
乾雨只以为她是生气了，忙敛了笑跟上去安抚女子，“姑娘莫要生气，我们现在出去便是。不知姑娘想去何处？”
女子似是正在等她问出这句话，当即停住脚步，毫不犹豫地回答：“瓦肆。”
世人皆知，夕曲最为闻名的便是城中大大小小的勾栏瓦肆，瓦肆之中各类消遣应有尽有，且自早到晚、一年四季未曾停歇过。来了夕曲却不去这城中的瓦肆勾栏走一遭，那便算是从未来过。
没料到她变脸如此之快，侍女怔了怔，随即忍着笑地应允下来，“林姑娘先前若从未来过夕曲，倒的确该赏一赏夕曲城内歌舞技艺的风采。”
略一停顿，她又道：“只是小姐早有吩咐，出门在外，我便不好再唤姑娘往日的名讳了，不知姑娘可曾为自己想好日后行走江湖的化名？”
一缕秋风瑟瑟而过，梢头枝叶随风摇晃摆动，发出沙沙的蚕食声。
林箊听着那道昭然秋意，似有所感：“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既已入秋，不如就叫白藏罢。”
“白藏？”
乾雨品了品这个名字，觉得倒也颇有韵味，于是笑盈盈道，“那白姑娘，我们走吧。”
笑语飘摇轻荡，落在那阵秋风中，与二人渐行渐远的身影一同消散。
——
斜阳西沉，霜白的天色渐渐擦黑，几颗明亮的星子已不甘寂寞地当先缀在了天幕中，引着那抹浅淡的月色露出真容。
入了夜的夕曲城比之白日里似乎更加繁华热闹，城中各处熙熙攘攘、灯火充盈，名声籍甚的浮岚瓦肆中更是人烟浩穰，弯弯绕绕的勾栏各处荟萃着三教九流与各色商贩。
一对主仆打扮的女子便在瓦肆的长街中信步而行。
领头那人身着青衣，眼前遮着一块白色的缎布，容貌看起来甚是普通，身姿气韵却有些林下风般的谡谡萧然之感。她目不能视，走起路来倒颇为稳当，只得身旁侍女略作提醒，便十分顺畅地自道旁的行人杂物间绕了过去，未曾撞上一人一物，惹得来往游人频频回头望她。
二人一路走到勾栏外，侍女扫了一眼门外摆出来的戏牌子，便惊讶地“嗬”了一声：“今日倒来得巧了，几位名角都摆了场子。有演杂剧的丁大家，讲话本的楚先生，耍影戏的五大山人。还有一位唱小令的青岚姑娘，虽然是新近才来的，听说也很受宾客追捧。不知道姑娘想要看些什么？”
青衣女子略一思忖，道：“就听话本子吧。”
得了回答，侍女便去买了两张进场的票，同女子进入了勾栏当中。
勾栏内有百余张席位，正中设的是演出用的戏台，宾客席外高内低，呈螺旋状层层叠叠地往上旋，除却最靠近戏台位置的几座贵客席，其余地方都被人站满了，自下往上一眼望去，有如一个人潮聚成的漩涡。
乾雨出身世家，自然不拘泥于买席位这点钱财，她将票样给看席的人查过后，便扶着身旁女子落了座。
在她们进来前，前半场书刚巧说完，说书先生退场暂歇去了，仅留了一名艺伶在台上抚琴。
林箊坐在八仙桌旁，一只手支起来撑在脸侧，有些不习惯地抚了抚面上这层薄皮。
她还是第一次亲自戴上传闻中的易/容/面具，仿佛像是被一层润湿的窗户纸糊在了脸上，将肌肤紧紧绷住，感觉说不出的怪异。
乾雨为林箊斟了一杯清茶，正要同她说些什么，却发现她微微侧过头，凝着眉，似是听到了别处动静。
她们身后的席位旁坐了两名锦衣华服的男子，二人一边吃着饮食果子一边大肆闲谈，丝毫没有压低嗓音的意思。
坐在桌子左侧的男子挑着眉，讳莫如深道：“听说登临那场祸事了吗？”
“登临？似乎隐约听人谈起过，好像是城外发生了一场恶战？”
“正是。先前不是有传闻说烈幽心法的下半篇正在登临城中某处吗？这消息传开后，引得江湖上不少武林高手趋之若鹜，齐聚于登临，就连那位消失了十年的魔头岑朝夕也再次现世了。”
“哦？岑朝夕竟然还敢出现？她杀人如麻、血债累累，此番出现，岂不是要被众人寻仇？”
“可不是！岑朝夕苦寻烈幽心法十数年，一直未得心法下半篇，如今忽然有了消息，岂可能善罢甘休？”
男子故弄玄虚地一停顿，随后啧啧感叹，“她半月前出现在登临城外，叫路过之人认出来了，当即便被数十名寻仇的江湖人找了过去。两方一见面就打了起来，打得那叫一个昏天暗地、不可开交，这场恶战持续了整整两天两夜，听说战斗结束后，城外那条官道上的土里都浸满了血，任风吹雨淋好几日也无法将其中血色除尽。”
“竟然如此惨烈，那结果如何？”
当先挑起话题的男子卖了个关子，“你猜猜看。”
坐在他对面的友人思索了片刻，道：“岑朝夕就是再武功高强，也不可能敌得过数十人的围困吧？”
尾音中带着些许犹疑，听起来似乎很没把握。
男子嘿嘿一笑，面上似有得色：“错了！那数十人死的死、伤的伤，无一人幸免于难，其中甚至不乏云水寨三当家这样小有名气的人物。而岑朝夕一战获胜后，却再次消失在了众人眼前，无人知晓她又去了何处。”
“嘶”对面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武功竟已练到了如此惊人的境地？”
“大约便是那烈幽心法的功效吧，毕竟是传闻当中太皓遗留下的绝世秘籍，总归有些玄妙莫测之处。”
右侧男子忧心忡忡：“只得半本残篇就已经恐怖如斯，倘若让她得了全篇，那还了得？”
“不必担心，左右还有世家把控武林秩序，岑朝夕如此残忍行径，惹得正义之士无不震怒，世家应当很快便会下手为民除害了。”
“希望如此罢。”
两人感慨了一阵后，便又换了旁的话题。
林箊若有所思地转回头，神情有些沉凝。
云水寨三当家……
自后山禁林一战之后，瞿通水一行人便再没了下落，她在马厩中得了陈清卓留下的密信，知道他平安无事出了阵，还以为其余人应当也与陈清卓一样逃了出来，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
先前与裴清祀交谈过后，她已知晓后山之中隐藏的秘密应当与世家相关，世家不会冒着泄露秘密的风险放过任何闯入了禁地的人，因此她遭到了关山家的追杀，险些丢了性命。而瞿通水之死也是同样的道理。
让世人为之惧怕的岑二娘子，也不过是个替罪羊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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