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下界

自仙魔大战无疾而终，六界便彻底陷入安静。魔界新任魔尊为卞城王公主鎏英，她无意挑起战争，且魔界经旭凤当年那般折腾，几万年之内都只能休养生息，是以与天界算是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天界近年逐渐热闹起来，天帝仁慈善良，善用人才，任人唯贤，天界上下无不佩服。政清人和，六界安宁，天界这群擅长在漫长时间里寻欢作乐、打发时间的神仙，将天界装扮得极好看，每隔一段时日便举办各种各样的宴会，可谓是热闹至极。

        只除了，天帝陛下的居所——璇玑宫。

        陛下喜静，自少时接任夜神一职，便居住在略有些偏僻的璇玑宫，登上天帝之位后也不曾改换宫殿。

        璇玑宫外景色尤其美丽梦幻，浩瀚无边的天河夜夜星辉闪烁，那水化的彩虹桥也格外绚丽，为这素净的璇玑宫添了一分色彩。

        只是，这里从无别的仙子过来，就算是陛下近臣上元仙子也几乎不会踏入这里，只有天帝陛下偶尔带着魇兽来这里静待片刻。

        天帝无上威严，从无人敢冒犯。即便陛下生得清俊温润，六界无人能出其右，天上无数仙子或有觊觎之心，却从没有一个敢表露逾越分毫，是以，千年过去，天帝陛下后院依旧空无一人。

        今日的早朝与以往有些许不同。

        十二帝王冕旒遮掩天帝神色，也无人敢直视天帝圣颜，是以没有人发现他万年不动分毫的平静神色有了波动，目光淡淡地落在下方一位仙君发间星光闪烁的发簪上。

        今日的九霄云殿内，有一位特殊的仙君在列。

        天帝微微垂眸看着这位万万年不曾出关的司命星君，稍稍蹙眉。

        传言司命星君掌管命格，并非天帝钦定的仙君，而是由司命星盘择选，虽名义上归属天界，在天界的地位却尤为独特，全然不受天规束缚。

        不过，天帝博学，还知道一些旁的神仙都不知晓的事——司命星君掌管不了命格，也轻易不能干预旁人命轨，只是能够借用司命星盘窥探一二，且司命星君一旦干预命格便会短命。

        星君人选更替时间无任何规律，外人全凭那支世代相传、星辉熠熠的七星簪认人。且，这司命星君不出现便罢了，一出现便意味着六界不宁。

        “星衍拜见陛下！”司命星君躬身一礼，一袭朴素青衣，装扮严谨质朴，头戴一支星辉闪烁的七星簪，别无装饰，他此时面色严肃沉凝，一眼便知他说出口的话不会是什么好事。

        “司命星君忽然出关，必是有要事，便不必寒暄耽搁了，直言何事。”

        其余仙君还有些不明白这忽然出现在九霄云殿的神仙是谁，被天帝陛下点明此人身份，一时都有些诧异，有知晓司命星君出现意味的仙人，禁不住蹙眉担忧起来。

        “多谢陛下，那星衍便直言了。”司命星君直起身，随即目光直视上方独坐的天帝，也是当真爽快开口，“星衍自百年前发现一本不该出现在六界的异数，初时此异数极为虚弱幼小，若非星衍细心，只怕要忽略过去。”

        “这异数极为渺小安分，不曾影响六界，且星衍利用司命星盘推演数千次也查询不到它的行踪，便暂且只是从旁观察。”

        “随着它日益壮大，我数次推演虽然还是查不出它的具体位置，却知晓了另一件事。”

        “何事？”旁边年轻的新任太巳仙人是个急性子，见星衍慢吞吞地说话，根本等不及，语气里满是催促。

        星衍瞧这瘦竹竿一样的太巳仙人一眼，并不在意：“它若是成仙成神，六界恐将迎来灾祸。星衍见此，曾利用司命星盘将座下弟子送去那异数身边，但接连三个小童去那异数身边不过区区数日，便被送回仙府，且全然不记得与那异数之间的事。我曾查探他们的命轨，可迷雾笼罩，完全看不清其中异常。”

        不待旁人询问，他又道：“星衍本想亲自去那异数身边，可司命星盘并不愿意。昨日夜里，司命星盘忽然告知星衍，它只再帮一次忙，只帮如今六界最尊贵之人。”

        星衍此时十分自觉地伏跪在地，极郑重地朝天帝一叩首：“陛下便是这六界最尊贵之人，还请陛下为六界安宁拨冗，去那异数身边将它控制。”

        九霄云殿本就安静，此时司命星君一脸严肃地说出这样的话，让气氛更加凝滞，不少仙家皱起眉头。

        “本座虽为天帝，却也不过掌管天界一界罢了。魔界魔尊，上清天尊者，地位皆与本座相当，司命星君确定司命星盘口中所言‘六界最为尊贵之人’是指本座？”天帝素来细致善思，看着阶下难得低姿态的司命星君，谨慎开口问道。

        所有仙家忍不住随着天帝问出口的疑问，将目光投注在司命星君身上，本以为这星君会犹豫迟疑，却发现他面色丝毫不改。

        “正是陛下！陛下本就是六界之主，千年前便该统一六界，不过是被一蜉蝣孽畜扰了命轨，才成就如今局面。陛下原就该是六界最尊贵之人，便是延迟稍许时日，也依旧是六界最尊贵之人！”

        千年之间，已经有许多变化，但并非无人知晓千年前的事情，有资历老还依旧在朝的老神仙听着这话，心中思索了一番这“蜉蝣孽畜”是指何人，禁不住心惊胆战地瞟了眼上首看不清神色的天帝陛下，随后担忧地看向司命星君——这司命星君还真敢说呀！

        他们虽然都知道陛下脾气温和，可也同样知道有些人就是禁忌，是不能议论的存在。

        天帝陛下闻言沉默许久，看着下方伏跪的司命星君，情绪难得有了波动，他语气虽平静，却隐含怒意：“还请司命星君另请高明，本座若当真去那所谓异数身边，天界该由何人坐镇？天界虽然与魔界相安已久，可依旧不得不防。”

        上元仙子于阶下抬头看着熟悉的天帝，面容平静，心内却苦笑连连，她如今虽然越来越看不出陛下心思，却还是隐约察觉陛下生气了。维护水神仙上，似乎早已成了陛下的本能，昔日水神亲手设计弑杀火神，逼死废天后，叛出天界等等罪名，一一被陛下遮掩背负下来，似乎从没有人可以取代水神仙上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司命星君闻言皱着眉头抬头，疑惑地看了眼天帝的脸，他缓缓站起身，开口便有些以下犯上：“以陛下之能，便是暂且离开天界千年，天界亦会平安无事。陛下不愿，可是星衍说错了什么话？若是如此，星衍可以道歉。还请陛下以天下苍生为念，前往解决这异数。”

        司命星君通过司命星盘观人命轨，知晓六界曾发生过的会影响六界未来的大事，但并不十分清楚其中细节，是以，完全不知道他自己口中的“蜉蝣孽畜”是谁，对天帝又有何意义。

        润玉沉默片刻，缓缓收敛那股不该生出的怒意，他有些无奈地低眉，自知自己这怒气来得无甚道理，心中轻叹，太上忘情境界离他很近，却也很远，一线之隔他总也跨不过去——从未得到便无从放手，他还无法舍下那些渴望。

        九霄云殿内，气氛安静却又弥漫着尴尬，正当此时一位面色严肃的仙子安静地从角落快步走进来，靠近上元仙子朝她耳语片刻。

        上元仙子邝露闻言，面色跟着严肃起来，她看着此刻九霄云殿内的凝滞气氛，咬咬牙站出来跪在司命星君身旁：“陛下，请恕邝露失礼之罪，邝露有要事禀报！”

        邝露一出，半数仙神都松了口气，凝固的尴尬氛围悄然消散。

        “何事？”

        “这……还是请那位土地仙亲自来说吧！”邝露无意抢功，见天帝的情绪似是已经恢复平静，便道。

        天帝点点头，允了：“你先起来。”

        一旁的小仙子连忙领命出去，不一会儿一位生得胖乎乎有点矮，面相却格外慈祥的土地仙走了进来，他有些好奇地左右看了眼九霄云殿，目光一晃看见上首的年轻天帝，只觉一股帝王威严扑面而来，连天帝下巴轮廓也没看清，便连忙收回视线，不敢乱看之余扑通一声就在殿中央跪下来。

        “拜见，拜见天帝陛下！”

        “上元仙子道，你有要事禀报，何事？”天帝稍一抬手示意土地仙起身，可这土地仙着实胆小，连头都不敢抬，自然没看见。

        一旁邝露见此，连忙上前扶起这土地仙，提醒他快些说事情。

        土地仙收拾了一下心中的紧张情绪，才开口，声音还算平稳：“禀陛下，小仙掌管凡间长宁山，山中有无数小妖精怪，他们素来安分乖巧，与小仙相处倒也和谐。”

        “只前些年，这些小妖精怪忽然纷纷出山，往凡间城镇走去。一开始小仙也只以为这些小妖是好奇人间，不甚在意，只叮嘱它们勿要伤人。可前几日，连山中几只从不出关的大妖都离开洞府，往凡间去了，小仙才觉出不对，拦了一只小妖询问。才知，妖界忽然传达命令，令这些妖精前往凡间寻找什么东西，具体的那小妖精也说不清楚，只说一定要去凡间。”

        “小仙知晓此事后，直觉此事不对，便连忙来禀告陛下了。”这长宁山土地仙并无上司，知道此事后也无人可与他商量，他本是长宁山山中精灵修炼化作山神，随后被天帝任命为土地仙，虽名为仙，实则是神，是以寻了时间往天界来禀报。

        天帝听着这土地仙所言，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在一旁跟着眉心紧蹙的司命星君身上，他稍稍抿唇，直觉这两件事是有关联的。

        “司命星君所言，那异数，此时在何处？”

        “若无意外，定是在凡间。”司命星君稍稍侧眸看一眼土地仙，随后回头看向不辨神色的天帝，满心满眼都是耿直的担忧请求，“若是不出差错，妖界异动也与这异数有关。”

        所有神仙随着司命星君话落，不由自主地抬头，目光虚虚注视着天帝陛下的下颌，除了司命星君，其他神仙此时并不怎么担心，他们都知道陛下心怀苍生，不管怎么样，陛下最后都会为了六界生灵答应的。

        天帝沉吟着并未立刻答应，只三日内一条条诏谕下达，将许多事务安排下去，以保证即便天界无主，有敌来袭，也能安然运转。

        三日后，众仙家无论何种职务，何等仙阶，皆齐聚九霄云殿，一排排一列列地整齐跪着，看着一袭软金纱织锦广袖的陛下站在司南模样的司命星盘下方，一道淡紫色的光落下，天帝陛下如松如竹的身影消失，九霄云殿又恢复内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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