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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沙场烽火连胡月 海畔云山拥蓟城 八


姚迪非一副了然于心的眼神,看了一遍姚晟澜,道,“我说你怎么会平白无故听我说心事,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呢。晟澜,汪鸿瑾不是你的良配。”

        姚晟澜眼底滑过一丝迷离和犹豫,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哥哥,你怎么肯定他就不是。”

        姚迪非抱着自己的双臂,微微的摇了摇头,“现在我问什么,你只要回答是与不是,就好。”

        姚晟澜眨了眨眼睛,微微张口。姚迪非便开始问,“你是因为他,才被坏人绑走的么?”

        “我……”

        姚迪非严肃起来,“说是还是不是。”

        “是。”姚晟澜声音微弱,显得势单力薄。

        “你的一身病痛,沦落异乡,还险些就回不来了,是不是也因为他?”

        “不是。”姚晟澜瞪大了眼睛,昂头倔强的说。

        “好。”姚迪非深吸一口气,又问,“那绑走你的那些人,是不是汪鸿瑾的政敌?”

        “不是。”姚晟澜直接的说。

        “那我也不问,反正你是不会说真话。”姚迪非甩袖,气冲冲的回到了书桌的椅子上,随意翻看起一本书来。

        “哥哥,你根本不是想听我说真话,我说了真话,你也不会信,这样的真话有意思么。”

        姚晟澜并没有立刻就走,而是站在了书桌的旁边。

        姚迪非“哼”的一声,将书丢在了桌面上,震得桌上的器物为之一跳。姚晟澜站着,也唬得浑身一颤,一双澄明眼睛毫不示弱的看着哥哥。

        “你以为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不让你嫁给他,是为了你好。你还是我以前聪明伶俐、秉性乖巧的小妹吗?他如果要娶你,怎么会连你在哪里也毫不在意,就连你回来之后,他也没有再寻过你。妹妹,他一年前在你昏迷之际就要求过退婚,一年之后,他仍旧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这样的人,你让我如何放心得下。”

        “哥哥,”姚晟澜神色淡漠,目光却坚定,“我只相信他亲口说的。”

        姚迪非不怒反笑,“他当初对着我也信誓旦旦,也是一年了,他可曾如期娶了你。”

        姚晟澜争辩,“如果不是汪鹏瑜,我已经是他的妻子了,我们明明订好了在秋天举行婚礼的,哥哥你也是知道的。”

        姚迪非忿然将桌上的一本书拾起,狠狠的掷到了姚晟澜的脚步,“你别告诉我,你不记得这本书是谁写的?”

        姚晟澜茫然的垂头,蹲下一翻,书皮竟然是自己所写的《微凝彼岸花》,蓝色的封面深深的刺见了眼睛里,耳边还响起了姚迪非的声音,“微凝微凝,晟澜以为取这样一个名字,哥哥就看不出这里面的人物有你的痕迹了么,欧阳于坚改成了区鉴于,温珲春,嬴太太,还有没有取名官家的少爷,这些暗指的什么,你以为我看不穿么。你明明受了那么多委屈,却还能鬼迷心窍似的想嫁给他,晟澜,你在想什么呀。”

        姚晟澜缓缓的抬起头来,幽幽的黑眸望着姚迪非,“你懂什么……”

        姚迪非虽然是气急了,可一见妹妹的凄愁神情,也软下了心肠,上前扶起姚晟澜,叹气说,“你为什么不懂说呢,有委屈和痛苦,可以和哥哥说,和姐姐说,我们总会有办法来解决的。”

        姚晟澜柔声却心坚,“哥,有些事情我难以启齿,既然你猜到了微凝是我,猜得出鉴于和珲春是谁,为什么看不出我是真心忘记那段感情,我是真心想嫁给鸿瑾。”

        姚迪非搀扶着姚晟澜的手一顿,郁结着一腔的闷气,又实在不忍再训斥她,只好说,“如果真如你故事里的那般,欧阳于坚确实是个薄情自私的人,立夫和爸爸都看错了他,你就能担保汪鸿瑾你不会看错。”

        “我已经看错了一次,难保会有第二次,哥哥,说的是这个意思么。”姚晟澜凝聚着灵光的眸子,让姚迪非一时诧异,只觉得这个妹妹百转千思之后,竟有些不同。只听姚晟澜莞尔一笑,“哥哥,国难当头之际,百姓的性命犹如蜉蝣,王府花园再大再牢固,也遮不住外面的风雨漂摇。”

        留洋多年,西学东渐的情况让游子感慨也忿恨,可自己是学成归来,到底还是没有足够的能力可以改变国家的面貌。列强盘守,政、府腐败,连姚迪非自己也不能许下今后十年国家是否安慰的预言。姚迪非深思熟虑,脸色变得铁青,“姚家不需要靠嫁女儿,来换回富贵荣耀,我们家还不至于像其他沽名钓誉的人家。”

        “哥哥,”姚晟澜惨然一笑,“我嫁人,要的不是为姚家换回什么荣耀富贵,而是一家人的平安。”

        姚迪非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姚晟澜的面孔,即便脸上还是清减,却有了晶莹的光泽。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即便你说的有道理,我还是不能答应。我承认待人处事我比不上木兰,深谋远虑我比不上你。可我是姚家唯一的儿子,是你的哥哥,撑起整个家庭才是我的责任。爸爸或许觉得我不够稳重,才不肯告诉我,我留洋之后家里发生的种种不幸和风波,但,晟澜,这我不能懦弱和退缩的理由。”

        姚晟澜目不转睛的望着姚迪非,期望他能松开,却不想他竟说了这样的一番话来。这些年,她便是忽略了自己的哥哥,留洋多年,兄妹之间书信来往最频繁的便是他们,他们本该是最了解对方的人,哪怕在四年前汪鸿瑾追求最甚的时候,姚晟澜无不挂念自己的哥哥可以早日回国,为自己挡到那些不必要的麻烦。如今,姚晟澜已经习惯了独立,她也忘却童年时躲在哥哥的庇护之下,安然嬉戏的模样。

        “以后,不用再提这件事了。”姚迪非负手背对着姚晟澜,末了还说,“你把黛芬也带回去吧,你说得对,她本来就是你的丫鬟。”

        世间就是这般,有时不太算真理,却有用的话,不经历事实的推敲,人们永远不会明白这个道理。姚迪非怎么也没想到,在他义正词严的拒绝了姚晟澜的请求,不久之后真的发生了一件波及曾姚两家的事情,逼着他不得不低头。尽管在西方先进文学熏陶下,自由民主深入民心的民国,中国人的地方,还是有一套中国人千万年遵循的不成文的秩序,这并不是革命和战争可以打破的,要改变必要用同样悠久的时间去潜移默化。

        很快冬天到了,曾家在办阿眉的满月酒的时候,姚晟澜和母亲说自己的身体不好,就不去看望孩子了,免得传染了孩子。姚太太十分不忍的摩挲着女儿的脸,悲悯的说,“你就好好在家休息,反正我们当天就来回的。”

        说罢,莫愁夫妇和迪菲就跟着父母一并出了门,黛芬留下来照顾姚晟澜。临出门前,只得孔立夫回过身,意味深长的看了姚晟澜一眼,似乎明白些什么,却是默默的陪在了莫愁的身边。

        黛芬搀着姚晟澜,姚晟澜等家人身影走远了,才悄声说,“你帮我找一个人,不要家里的人知道,送封信去舒家。”

        黛芬黠慧的笑了笑,心月和几个媳妇很快围了上来。姚晟澜笑了笑,“你们都巴巴看着我做什么,妈妈不是说,让我回屋里歇息么。”

        心月有些内疚的垂下头,招呼着几个媳妇去做其他的事情,几个媳妇也不好一直站在院子里盯着小姐看。

        “看我如此,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给软禁了。”姚晟澜貌似说笑话,心月的心底更加不好受了。后来,黛芬出门去办些事情,心月也没拦着,毕竟是大少爷吩咐不让三小姐出门,又没有说不让黛芬出门。再者,家里主人不在的时候,管事的也有偷偷放下人半日的惯例。

        舒浩启接到信,来到姚家,已经是午后了。姚晟澜一直忐忑的心,也安定了下来。

        “为什么你会没事?我听我大哥大嫂说起汪鹏瑜事情的经过,我都以为今后就失去了一个挚友了。”舒浩启上下端详过姚晟澜安然无恙之后,问出了心中许久的疑惑。

        “回家之后,我和家里人都哭了好几场,我也以为,此生是无缘再回北平了。还好,老天让我命不该绝。”姚晟澜说得短暂,却也让舒浩启听得心惊。

        “人家都在传汪鸿瑾把汪鹏瑜秘密解决,我四处打听,也没有你的消息。最后,还是春江告诉我,汪鹏瑜没有死,却落下了终身残疾,而你最后是让汪鹏瑜的手下关押起来了。我和大哥的人在北平所以有可能藏你的地方都找遍了,你哥是海关的人,也托了上司和同事的忙。曾二少爷是个榆木脑袋,病急乱投医,居然还去求了牛素云。黑道白道,僧面佛面,都请了。汪鸿瑾的属下抓到关押你的人的时候,我也在场,汪鸿瑾可是发了狠,一根根手指给剁了下来,才逼问出,汪鹏瑜和上海的青帮交易,你极有可能用青帮的船运到了上海。我把消息带给你家,也不敢告诉你父母,只告诉了你哥哥,你哥哥一气之下就退了汪家的聘礼。你们的婚事只好是罢了。”

        舒浩启陈诉的极慢,听得姚晟澜很注神,特别是汪鸿瑾发狠剁下了人的手指的时候,更是惊出冷汗,却莫名的欣慰,原来他并非全然不顾及自己了。

        “对了,你那日为什么会坐了金家的小汽车。按道理,汪鹏瑜没下落之前,汪鸿瑾不会让你这样冒险出行才对。”舒浩启突然想起,眉间的疑虑拧成了“川”字。

        姚晟澜不发一语,随即,闷闷的咳嗽起来。黛芬赶忙进来,为姚晟澜倒了一杯水,帮着揉背。舒浩启不忍的看着姚晟澜梨花白的颜色,又帮不得缓解痛苦,只得站着等着姚晟澜平复。

        “小姐,好些了么?”黛芬问。

        “我没事。”姚晟澜抚起耳边的碎发,抬眼看着舒浩启,“我上了金家的车,也是事先就让人计划了的么?”

        舒浩启摇了摇头,“和金家不无关系,只是如今也没有多大的关系了。”

        “为什么?”姚晟澜心存疑问。

        “因为金栓在你失踪后不久,在一次酒会上,心肌梗塞死了。”

        姚晟澜震惊得说不出话了,久久之后,想起那日去金家的原因,又问,“金燕西和清秋呢?”

        舒浩启长吁,“本来金燕西打算,和白秀珠一起去美国的,在启程前,让冷清秋拦住了。夫妻两人大闹要离婚,金太太自然不会同意在丈夫尸骨未寒的时候,儿子儿媳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冷清秋也性烈,和孩子搬到了金家的旧屋里去住。后来,旧屋不知是天干物燥还是什么缘故,整所房子烧起了火来,冷清秋带着孩子在那所房子里消失了,有人在事发之后,说看见冷清秋带着孩子逃离了火场,也有人说大火太大,母子两人在里面烧成了灰烬。金家如今是散了,而金燕西也崩溃了。”

        姚晟澜听出了玄机,太巧了,从她的失踪,甚至是更早,已经有人严密部署好了。同时,又负有巨大的悲痛,让她微微侧过头去,阖上了酸胀的眼睛。

        黛芬担心姚晟澜再次咳嗽起来,便依偎在她身边,任她靠着,轻声地啜泣。

        半响,姚晟澜抿着鼻子,哑声问,“清秋和她的孩子,真的不在了?”

        舒浩启拍了拍姚晟澜的肩膀,徐徐道,“其实冷清秋在知道你失踪的消息之后,也并不好过,她和金燕西商量寻找过你,只是他们夫妻的感情到最后已经很差了。冷清秋说的每一句话,金燕西都表现很不信任,他甚至还说,清秋背弃了你的信任,辜负了你们之间的友谊之类的话。冷清秋的丫鬟小莲和春江认识,就托我去安慰冷清秋,我告诉她,在你最后一次来金家,是为了给她们夫妻送结婚的喜帖的,那是代表你已经原谅她了。”

        姚晟澜边听,边带着绝望之后的悲呛,无泪的喘息。最后,牵动了肺腑,还是激烈的咳了出来。

        黛芬嗔怪的瞪着舒浩启,舒浩启蹲在姚晟澜的面前,道,“你也不要难过,起码,你们之间再没有矛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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