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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我是人间惆怅客 知君何事泪纵横 七


姚晟澜在屋子里看书,子初坐在塌边晃动着双腿,一字一句的念着千字文,“似兰斯馨,如松之盛,川流不息,渊澄取映,容止若思…”霎时,仰头问,“妈妈,我念道纳兰容若啦。”

        姚晟澜“恩”了一声,没回答,子初跳下塌,轻轻推了推姚晟澜的手臂,“妈妈,我念道纳兰容若了。”

        姚晟澜笑了,“念道哪里了。”

        “似兰斯馨,如松之盛,川流不息,渊澄取映,容止若思…”子初一遍念一遍把头晃。

        “恩,你怎么知道纳兰容若的。”

        姚晟澜漫不经心的一问,且没有想到,子初会说,“是俞叔叔告诉我的,我的名字是子初是‘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意思,这句话是纳兰容若写的。”

        姚晟澜眼眸停在了一个地方,子初又挥了挥小手在她的面前,姚晟澜方回神,道,“子初是你的名字,以后你可以自己取个小字。”

        “什么是小字?”子初挠头问。

        “小字就是表字,是长者赐予晚辈的名字,也可以是自己长大后取的。”

        “妈妈也有小字么?”子初天真的问。

        “有啊,妈妈的字叫夷光,借的是战国美女西施的字。”

        “那我要妈妈帮我取的。”子初甜甜的笑着埋入姚晟澜的怀中。

        姚晟澜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或许她心中有一个隐隐的念想,子初迟早会离开姚家,离开她的身边。毕竟,他的父亲还活着,在不远的将来,子初长得和冯珏一样挺拔俊朗的时候,他会知道在那个浮华无边的城市里居住着他怎么恋恋红尘逍遥恣意的父亲。

        断桥残雪是杭州特有的美景,子初是头回来杭州,姚晟澜喜静,又曾在杭州住过数载,便不太出府游玩。反正府里自有和子初一般调皮心性的孩子,姚晟澜也不怕孩子憋闷坏了,冯珏便带着子初和弟妹出游玩去了。

        那日,姚晟澜临窗提笔行书,南方虽然不似北方寒冷,冬日里却很难练字,墨砚放着不久便凝成了一块墨糊,所以屋子里常有下人摆着一盆炭。

        未曾想,方想写完,“……那般冷落清秋节”时,一抹艳丽之色的□□翻着葱白细嫩的手捻着一封信凑到了自己眼前。

        姚晟澜吃了一惊,抬眼见正是淡漠肃然的红玉俏生生的站在书桌前。她心底有些不悦,但仍旧是笑着,“红玉妹妹,你来了。”

        红玉扬起冷然的面孔,见姚晟澜的笑脸,顿时嘘了口气,道,“你还是先看看是谁写来的信吧。”说罢,转身坐在了厅的木椅上,清冽的声音像唱戏文的念词,“真真是千年的妖孽万年的魔,化作那阴魂不散的魔障了。”

        姚晟澜看罢信封上的署名,心里烦闷起来,还真是应了红玉的话,正是阴魂不散的魔障。因为署名的人大书着汪子墨的名号。

        姚晟澜不屑一顾,“何必理会他,只当他是跳梁小丑罢了。”

        红玉这会儿有些惴惴不安,脸色白了几分,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我如今是后悔起来了,那日见了他,就应该装作不认识。”

        姚晟澜有些不解,“表妹你后悔什么?”

        红玉挑眉道,“他即能在人头说一次,难保不能再说第二次,舒先生万一听闻了那些妄言蜚语,那可是怎么好。”

        姚晟澜本想说多虑了,可转念一想,当年这兄妹可生生将亲生父母忤逆气死的性情,难保真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便问,“你拆开信看了么?”

        红玉摇了摇头,“我接到信的时候,可是气甚,怎么会打开来看。再说,这信也没说寄给谁的,只是下人放在我的书桌头。”

        姚晟澜打开信一看,尽是些文绉绉酸溜溜的文字,拐弯抹角的倾诉一厢倾心之词。姚晟澜也是擅长文墨之人,这是这信动人不足煽情有余,实在让人摇头不止。只道,“幸亏妹妹没看,真是有辱耳目之词。”

        红玉“呵”的一声冷笑,“毁人婚姻在前,爱慕寄信在后,这人好生糊涂可笑。”

        “这样的人何须和他计较,越不在意才越显得他无足轻重。”姚晟澜深知红玉性情,便也出主意,“这封信如何来的,要好好敲打敲打,让下人也知道规矩。芝林馆虽然是间别院,也好歹算是个深门大户,姚管家安排谨慎了,妹妹又不常出门,只当没那个人去,他毕竟是个教习,不会自讨没趣。”

        红玉也同意了,当时姚晟澜就换来了姚管家,姚复吩咐下去,几个丫鬟和长工没有不惊醒的。只是第二天红玉吃过早膳,书桌上又放着一份署名汪子墨的信。随即,喊来了丫鬟秋喜,着实发作了一把。院子里的长工听见了便叫粗使丫鬟去请姚晟澜和冯太太来。

        待冯太太和姚晟澜一齐赶到时,只见地上散落着信的碎片,碎片上印着浅灰色的脚印。秋喜在一旁垂头抹泪,红玉更是按着心口,脸上苍白,恨意颇深的盯着地上的纸片。

        冯太太一地的碎纸,愕然问道,“怎么了?秋喜,还不收拾了。”

        姚晟澜见一片较大的信封纸上写着汪子墨的名字,立刻便醒悟了过来,蹙眉道,“唤了姚管家来。”

        红玉泛红的眼眶滚下了两行盈盈的泪,“我就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不单单是看上了,原来还打算缠上了。”

        冯太太心疼的唤,“红玉,你平白无故的说着什么糊涂话,你别吓妈啊。”

        姚晟澜怕冯太太问东问西的反而更惹恼了红玉,便将汪子墨寄送情书,自己和红玉如何吩咐管家拒收的事情一一托出。冯太太拧着眉头的时候,姚复可来到了红玉的小院。

        姚复刚刚问了一声好,冯太太直接就说,“姚管家,您说说这信怎么就又到了表小姐的院子里。”

        若是换了旁人,劈头怎么一问,便是懵了。可姚复在路上便打听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只见他毕恭毕敬的对冯太太说,“舅太太,这个我在来的路上就挨个问起了,谁都说是没有的事啊。”

        冯太太审视了姚复一番,暗想这宅子姚复管理了十余载便没出过茬子,芝林馆前前后后叫起来丫鬟长工老妈子也不过十人,会有几个不是姚复知根知底的。便问,“真是信得过么?”

        “可是信的过,打扫外院的就一个跛子老仆,也是在姚家的老人了,早晨到现在就没有收到什么信。”

        冯太太只略略的点头,转身问姚晟澜,“那这信总不会是自己飞进来的啊?”

        姚晟澜知道冯太太是要自己出面,瞥见仍旧气愤啜泣的红玉,又问了站在一旁的秋喜,“今天早晨到现在有谁进过小姐的房间,你应该是清楚的。”

        秋喜可不愿担这个冤大头,凝视仔细的想了想,道,“四表小姐进来过,我当时在收拾床铺,也没在意她是进来干什么的,不过一会儿就出去了。”

        红玉哽咽道,“原来还是有内应的,那人真是好本事。”

        姚晟澜拍了拍她肩,“阿琬,你还不知道,最是天真不过的性情,她也不知道汪子墨和你之间的颇深渊源吧。”

        冯太太也说,“是啊,当初的事情也只是冯珏知道一些,你那些弟弟妹妹哪个知情啊。阿琬也是太过年幼,有眼不识才会帮了那个人。”

        这是姚晟澜头一回亲身感受红玉多年来的压抑和痛苦,难为她变化得如此之多,两次婚姻遭挫,青春岁月流逝,心事更是重了。姚晟澜虽然和她遭遇如出一辙,可到底留学英伦,多年阅历促使坚韧自主,心胸感慨不会似拘泥于传统礼教的红玉狭促和脆弱。可她到底不能帮红玉做什么,劝归劝,也是要她放得开。

        等冯珏和冯琬下了学,冯太太管他们叫道了自己的房间里,严严实实的训了一遍话。出来时冯珏神情尚好,只是略显疲惫罢了,而冯琬是受训谦卑的模样,可眼底还是浮现着不耐。两人见姚晟澜站在门口,齐齐唤了一声表姐。冯太太的声音便传了出来,“是晟澜来了,进来吧。”

        姚晟澜能和冯太太说什么?莫不是冯太太嘘唏感叹一番红玉命运之坎坷,又忿然那汪子墨的胡搅蛮缠,最后还是将话题转到了舒浩启的身上。连母亲也这般看待红玉,如何让红玉不自怨自艾躬自悼影。

        晚上,姚晟澜看过红玉之后回屋,却见屋内灯仍旧捻着,正奇怪着,丫鬟秋吟许是听见冬夜里寂静之中的脚步声分外明显,也就迎了出来。姚晟澜一面进屋一面问,“子初睡着了么?”

        秋吟道,“还没呢,阿琬小姐来了,和小少爷说着笑呢。”

        冯琬的房间在红玉的隔壁,今日之事,想必是冯琬怕姐姐恼了自己,便躲到了自己这里来。还未上二楼的睡房,就听见子初和冯琬两人调皮的嬉笑声。姚晟澜上楼,楼梯发出咯吱的响声,冯琬立刻示意嘘声,悄声说,“表姐来了,该睡觉觉了。”

        姚晟澜推开门,果不其然冯琬拾着书,往里探子初的情景。见姚晟澜进来,冯琬拘谨的唤了一声,“表姐。”姚晟澜往床边走,见子初闭合着眼睛,眼珠却还在转动,便笑道,“睡着了?我也该走了。”

        “妈妈。”子初立即坐了起来,聪明的黑眼睛亮闪闪的看着姚晟澜。

        待讲子初哄睡之后,冯琬犹豫着半天,最终下定决心一般郑重的对姚晟澜说,“表姐,我知道我错了,就是……能不能让我晚上住在子初这里几天。”

        姚晟澜莞尔一笑,“你就怎么怕你姐姐。”

        冯琬心不在焉的说,“我哪里怕她,我是怕……”

        姚晟澜打着圆场,“好了,无论你怕谁,我这儿是可以让你住的。不过,今后要做什么事情要听什么样的话,可要想清楚了。”

        冯琬委屈十足道,“我怎么知道汪老师和姐姐有这样隔世的仇恨,况且汪老师也算是仪表堂堂。”

        姚晟澜由衷道,“世上的事儿能有几个说的清的,但凡有几分才学,就自号风流,能做的皆是些伤风败俗,坏人名誉的事儿。上海杭州,哪怕是国外也多的是这样的人。”

        冯琬听得懵懂,一点不化的直盯着姚晟澜,呆问,“国外也有这样的人。”一时又兴奋起来,摇着姚晟澜的手腕,问,“表姐,你遇到过这样的人么?这样的人怎么就那么的坏。”

        姚晟澜听作有些哭笑不得,“这样的人还是不要遇见的好。”

        冯琬又缠着问了姚晟澜好些问题,最后子初在睡梦中憨憨的低笑出了声,两人皆是一惊,以为吵醒了他,没想子初呼气平稳,神情从容,才知原来是做了梦。

        冯琬宠溺的看着子初的睡颜,呵呵的笑,“子初是做梦梦见新朋友了吧。”

        姚晟澜近日为红玉之事,未免忽略了子初,便问,“什么新朋友?”

        冯琬道,“那天大哥带我们到西湖去玩,遇到一对父子,开着极是豪华的车来玩的,还有专人开车。本来我们也是各玩各的,大哥和我们找树林里打雪站,那家人的儿子一直在旁边看着,十分羡慕眼馋的模样。说来也是奇怪吧,大冬天的父亲就在湖边的冰层挖了个窟,一坐老半天和雕塑一样等着鱼上钩,儿子就在旁边站着,眼巴巴的也跟着等,却不和父亲一样带渔具来一起钓鱼。反正我们也没在意,雪仗打得激烈的时候,小琚把雪球扔到了那儿子身上,我们都吓了一跳。因为他们的外表气质一点也不像寻常来玩的人,总是神秘和严肃的感觉。不过,子初倒是机灵,跑过去道了歉,还把那儿子邀过来一齐玩。这就算认识了新的朋友。”

        姚晟澜听冯琬讲诉,想子初那位新朋友定是出身极富贵的人家,道,“子初这个我并太教他规矩,怕拘束了天性,可是这般人家的小少爷如果娇气,子初可有的受的。”

        冯琬抿嘴笑,道,“表姐,你可猜错了,那个孩子一点也不像娇惯大的。说话行事极有规矩,就是过来玩玩多久,都和父亲叔父有商量的。”

        姚晟澜“哦”了一声,“还有叔父?”

        冯琬笑容多一层柔意,“本来那个开车的司机,我以为是做事的人,没想到那孩子管他叫叔叔,很尊敬的样子。”

        姚晟澜也是好奇,多问了一句,“他们又说什么么?”

        冯琬甜蜜的垂头,“那人特认真尊敬的叫我一声小姐,其实他也不过是个二十五左右的年轻人。”

        姚晟澜也瞧出了冯琬的少女情怀,便接口,“那人必定也生得十分英俊。”

        冯琬娇滴滴的唤了一身表姐,垂头一收方才的眉飞色舞。

        姚晟澜道,“我也不逗你了,我不过就是想知道,子初认识的新朋友是个什么的人罢了。”

        冯琬眼睛里闪烁着亮光,乐滋滋地说,“他们父子和那个叔叔,都长得挺好看的。不过,孩子的父亲虽是丰神俊朗的外表,可浑身总有一股凉飕飕的气质,那感觉能让人结了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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