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当年笑言身后事 今朝都到眼前来 七
汪公馆的主卧是个大套间，除了卧室卫生间，几间房间打通了做了小客厅，客厅的东面一角是顶高的书架，老式的花梨木桌面对着落地玻璃窗摆着，光线充足。书桌上笔墨纸砚是少不得的了，垒一尺来高的字帖，除了姚晟澜平日的临贴，还有子初与卓尔的功课。
姚晟澜回家后，阿三三分谨慎七分忐忑的和她说，老爷回来之后还不见她，脸色不太好看。
姚晟澜故作轻松，不好看就不好看，他什么时候连不好看的资格也没有了。
阿三额上冒出了冷汗，太太这个关节还能谈笑风生，遭罪的还不是他们这些下人。
姚晟澜推开主卧的门，果见汪鸿瑾洗浴完毕后，摇着酒杯沉默的坐在沙发的一端。
汪鸿瑾还未说话，见她回来，神色无喜无悲，清冷得和他手里捻着的昂贵玻璃杯似的。
“子初和卓尔呢？”
“睡着了。”汪鸿瑾回答简短。
“那你是在等我回来。”姚晟澜笑靥如花。
汪鸿瑾沉默许久，最终叹息，“我是在等你。”
姚晟澜走到汪鸿瑾面前，他顺其自然的伸出手去，她笑呵呵的由他牵住，靠着他身边坐下。夫妻两人依偎坐在沙发上，姚晟澜头枕着丈夫的肩膀，美目流转，“汪少帅，这等人的滋味如何？”
汪鸿瑾吐了四个字，“度日如年。”
“你晓得就好。”姚晟澜用手环抱起汪鸿瑾的脖子。
“古人说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从前觉得太过矫情做作，现在看来不无道理。今天你不在，我也想起了许多，这些年你在英伦思念我的日子必定十分的苦。你不在一日，茶是冷的，家是空的，像是什么停滞不前了。”
姚晟澜埋在丈夫的胸前闷闷的笑，“我写一部戏叫《悲欢离合》，有个故事是这样的，张生丧偶，哭得肝肠寸断，于梦中复见到了自己逝去的妻子，两人相聚了三日，醒来之后，张生发现原来现实的时光已经过了三年。”
“后来呢？”汪鸿瑾问。
“我还没想到该怎么继续写这个故事，究竟是人鬼殊途从此阴阳相隔了，还是张生懊悔沉溺在痛苦中，白白虚度了三年。”
汪鸿瑾没有姚晟澜的才情，欣赏不得她的奇思妙想，深觉这两个都不算是什么好结局。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姚晟澜讲的这个故事就是后来《悲欢离合》里《悲离》的剧情，剧本写好之后，没来得及开拍，抗日战争就爆发了。到底应了那句难全，于是乎流传下来的电影胶片只剩下了《欢合》的故事。
《欢合》的故事再简单不过了，说的是一对离散多年的恋人破镜重圆的故事，本来就无太多的惊喜，除了主角还有一对男女配角的支线，像是作者无意中写入了故事里，女主人翁的邻家小妹乖巧伶俐，被一个富绅追求，可小妹为了学业，却拒绝了能带她给财富和地位的富绅。
姚晟澜的笔下不妨女权主义苏醒觉悟，或者揭竿而起的女性人物。可邻家小妹是第一个从内心初衷就拒绝靠婚姻来换取坦途人生的女性人物，即便是微凝这样的代表人物，仍旧需要靠军官的婚姻，来维持自己的骄傲和体面的名声。婚姻，在十九世纪的古典文学中成就了段段神圣而美好的契约，姚晟澜旅英的过程受到了这一层宗教色彩的文化熏陶，笔下的人物鲜有这样不落俗套，邻家小妹无疑是温柔的突破。
顾章从宁波老家安然归来，汪公馆已经在收拾行囊了，姚晟澜抽空来小花园会她这位风尘仆仆的友人。
顾章独自在小花园的洋伞遮着的圆桌边坐着，神情迷离，凝看着花圃里的花，一时神游。
姚晟澜瞧他衣着周整，面却显疲态，少了从前的光鲜和精神。料想宁波那边也是一场恶斗，遂也不开口笑话他了。
待顾章悠悠的回过神来，倦意地笑了，“你这里清静了好多？孩子们呢？我还给他们带了礼物。”
姚晟澜不戳穿他，“去上学了啊，能不清静吗？快过年了，我与鸿瑾商量带孩子们回北方老家，到底孩子们的根在北平啊。”
“快过年了啊。”顾章叹息，颇为失落的孤家寡人。
宁波老家那么一闹，顾章自然不可能回去过年了。回伯父家去？估计他也烦躁得很。家产一场官司下来，顾章成了六亲不认的势力小人，暂时也不想再见什么亲人。
“你说我这年怎么过啊？”顾章突然问。
“揽一红粉佳人，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一朝梦里不知何方，岂不痛快……”
“晟澜……”顾章低低的打断她，“我从前荒唐，恨不得醉死在春宵美梦里，其实那滋味一点也不好。癫狂放浪惯了，心里并不痛快的。”
姚晟澜见惯了在欢场上恣意倨傲的顾章，对他的话并不十分相信。一个男人真的可以为了一个女人痛改前非？世上男儿不都是姚家兄妹的父亲，姚思安能大彻大悟，那因为悟出了道。顾章的觉悟是为了什么，事态的炎凉，人心的不古，也许是刚好有冯琬这般至善至纯的女子在眼前。
姚晟澜离开上海前去见了韩如冰，她的儿子执意要上战场了，韩宅空空荡荡的。见客的时候，韩如冰素色的旗袍随意裹着一条羊毛披肩，她的以往的美丽宛如离开泥土剪了根放在瓶子里装饰的花儿，空洞而憔悴。
“你说顾章对冯琬是真动了心？”韩如冰道。
姚晟澜笑而不语。
“哪里男人会真心为了女人改变啊，他们的心大着呢。”韩如冰是长三弄堂走出来的，从男人的一动一静里，就能洞察了他的心肝。
姚晟澜说了自己的父母，韩如冰也啧啧称奇，姚太太无疑是幸运的，可幸运的女人总是极少数。像韩如冰姚晟澜这等聪明的女子，最后不也被男人牵引住了一生。韩如冰最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让冯琬走，是再好不过的做法了。
让冯琬去苏州读书，是姚晟澜再聪明不过的决定了。冯珏如今也不读书，学校里常闹运动，冯舅爷害怕长子卷入是非里，写信要求他回家，冯珏一直辩解那是为了国家和民族，可冯舅爷怎能忘记军阀时期北平的学生青年运动遭到的抓捕和枪杀。就是汪家，冯舅爷都不太愿意冯珏去作客，一来姑爷是战场上的人，二来顾章常来汪公馆作客。
越近新年的那一个月，汪家除了孩子有些欢声笑语，其余的时间都很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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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剧《微凝》在国内获得轰动之后，新加坡、马来西亚、台湾、美国等华人聚集地争相洽谈这部电视剧引入的问题，海外版权问题等等，发行方最后在征得冷清如同意之后，将电视剧的名字由《微凝》改成了《她在阑珊处》。名字再变，变不了的是华人界对于这部作品的喜爱和认可程度。
既然《微凝》已经拍摄成为了带有真人自传性质的电视剧，免不了的是观众对于《微凝》戏中人物真实原型的一番探讨，新加坡当地的华人报社先是刊登了戏中人物的一一还原，以及其真实历史归宿的询查。除了俞乐平、顾章、顾业成、汪鸿瑾汪鹏瑜兄弟这些围绕在姚晟澜生命中的“绿叶们”，戏中如满天星一般的女角也挖掘出了真实的人物身份。
电视剧中，邻家小妹更是还原回给了现实中姚晟澜的表妹，冯琬。
电视剧剧组到台宣传，台湾几大卫视的记者便将机场围得水泄不通，除了演员之外，作为总导演，亦是姚晟澜后代的孔乐宝，更和几大主角受台湾当红电视台节目邀请，除了正统的访谈节目，连娱乐性质极高的话题节目也隆重出场。众主创做客在《X熙来了》的时候，孔乐宝更是换上了一袭玫红斜襟旗袍，搭着一个西装民国范十足的混血帅哥大跳旖旎的伦巴，霎时惊艳四座。
女主持一旁佯装饥渴兴奋的模样，猛盯着与孔乐宝跳舞的搭档，一舞罢了。女主持直接丢下话筒，跑到他们两人面前，作怒然样，争问，“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男主持帮腔，“要不要把他们拉开再演一遍。”
娱乐性质的节目，大家都习惯了女主持演戏耍宝逗乐观众，本来是玩笑话，反而是男舞伴有些慌了，连连摆手，随便抚着耳边的麦克风，用蹩脚的国语道，“我们……我们是兄妹。”
男主持哈哈大笑，“太没惊喜了。好了，有请我们这期的节目嘉宾，才女导演孔乐宝，以及……你……你是谁啊？”
混血帅哥愣了愣，眼神瞎瞟，对着男主持递过来的麦克风，不自然的说，“大家好，我是姚麦克。”
后期制作上，为他加上了字幕介绍是，“姚晟澜直系曾孙，姚麦克。”
姚晟澜这等传奇女性，后人是俊男美女没什么出奇的。可姚麦克混血儿的身份，以及其在节目中不做作呆萌憨傻的神态，一下子俘获了一大群少女的芳心。节目还未播出，以及引起了台里女性工作人员在网络上的爆料，短短几日，首次露面陪着表妹做节目的姚麦克便成为新一代的男神，风头仅次于电视剧主演的几大男主角，网络上意外的火。
那一期的节目收视率自然破表，台湾民众的推特和面书，关于孔乐宝和姚麦克的关键词搜索量居高不下，连带着内地的微博也带热了话题，网友齐齐呼吁表哥表妹在一起吧。
这一切姚麦克始料未及，回到酒店看着自己在节目中的囧样，姚麦克捂脸大叫，用英文哀嚎着上帝。随之而来就是身世背景的起底了，姚子初一家的近照给曝光，姚麦克在英国求学的成绩和专业，轶闻趣事或是追求过的女友们，通通拎到了大太阳底下。特别是姚麦克追求了十年也追不到的女生，这种私事也给知情人抖了出来。除了帅气单纯，姚麦克更给挂上了痴情的标签，更有甚者那他的相片与汪鸿瑾生前的军装相对比，黑白相片和彩色高清相居然在气质上有惊人的相似。对此，孔乐宝微微一笑，“恭喜你出道了。”
在台湾宣传的另外一场节目录影中，女主持人开玩笑问孔乐宝，姚麦克怎么没上节目？
孔乐宝忍俊不住，爆料说，他已经落荒而逃，赴英国去了。
然后就有个提问环节，女主持人在屏幕上亮出相片，要求孔乐宝解说那些相片的来源。
这些原本就是制作单位和孔乐宝事先安排好的，从相片中解说历史，然后再播一对与之相关的电视剧片段。
第一张相片公布的时候，现场播放“哦~”这类的惊叹声做气氛特效，孔乐宝坐在沙发上，扭过头看屏幕上的相片，也愣了愣，举着麦克风道，“居然是我们相片？”
原来屏幕上出现的是孔乐宝和姚麦克十几岁一起过圣诞节的相片，男的帅女的美，两人青涩亮眼得像初出茅庐的张柏芝和谢霆锋，很有千禧年那个时期明星的摩登气质，女孩子穿着红色苏格兰裙，男孩子围着深绿色的围巾，一前一后登对的站着，很有圣诞节气氛的温情。
女主持人直接笑，“表哥表妹在一起吧。”
孔乐宝解释说，那是十六岁的时候的旧照，和姚麦克在英国过得圣诞节。
第二张相片出现时，现场出现拨动古筝声色的音效，屏幕上是汪鸿瑾姚晟澜的民国结婚照，西式的婚纱和优雅的燕尾服。屏幕一切，民国照和现代照拼在了一起。女主持人先惊讶了，“有没有穿越了的感觉，这不就是现代的姚晟澜和汪鸿瑾嘛。”
孔乐宝拖着下巴，作思考状，“是有些相像。下次拍戏不要找演员了，我们上就好了。”
就这样调笑着到了节目的尾声，女主持人隆重而神秘的说，“这张相片，我们来看看咱们的孔导演要怎么解释？”
刷的一声，屏幕出现了孔乐宝和高觉怡在片场的相片，那是孔乐宝在现场指导女演员下一场戏要表达的情绪，而恰巧高觉怡站在不远处，眼神定定的看住孔乐宝，说不出的温情和专注。这是一张抓拍，却抓住高觉怡眸里满满的情愫，人一眼就看出，高觉怡的眼底有着孔乐宝。
孔乐宝看住屏幕上高觉怡的面孔，心中有些恼怒，这纯属是制作单位为了收视率炒作的一个环节。女导演和男演员的风月花边，不是比电视剧更有噱头？可这相片是由谁人交给制作单位的，制作这样欲盖弥彰的话题，还不昭然若揭。
后来的解说，孔乐宝暗忍住不满，嘻嘻闹闹的到了节目的结束。
离开电视台，孔乐宝拉开酒店为她安排的保姆车车门，却赫然发现高觉怡在她的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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