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四十六只猫
恕遇老师通过邮件联系上了任鉴温。
说自己身体基本好转，已从医院回到家中，可以进行采访事宜。
他客气有礼，对自己耽误采访感到抱歉，之后，两人又通过邮件约好了采访时间。
而且改了采访地点。
原本是约在恕遇老师家中，但临时更改成了一间茶室。茶室在老城区的一角，弄堂小巷，倒是别致，僻静悠然。
采访时间给了一个半小时。
约在下午。
任鉴温特意早到了一刻钟，却没想到茶室的人告诉她，预定雅间的客人已经来了。
她还来不及反应，就像木偶人一般跟着穿和服的小姐姐走进包间。
不知是隔音效果好，还是来这儿的客人素质高，就连走在过道上，也是安静得很。
推开移门，撩起帘子，任鉴温跟着和服小姐姐身后，这才一窥雅间全貌。茶室延用日式榻榻米风格，点着质朴古调的香。
早已等上一段时间的男子，留着略长、及至肩膀的头发，乌黑浓密，半掩着面容。
他正细细品茶。
即便盘腿坐着，也能从骨架判断出他很高。
但很瘦。
脸颊凹陷，使得原本立体的五官更加突出，带有一种混血感。
任鉴温一时判断不出大致年龄。大概是介于青年与中年之间，那么该是几岁？
问女士年龄不是礼貌之举，暗自猜测男士的年龄也是一样性质。
而且，她之前收集到的情报是——
恕遇老师差不多是当她家长的年纪。
“小朋友来啦？”
见到大师的第一面，他笑脸相迎，慈眉善目，语气和蔼可亲。
腔调有点像大学老教授，儒雅随和。
而任鉴温则表现卑微，带着后辈应当有的谦逊，以及对厉害人物的敬仰和尊敬，应付着对方的热情。
恕遇老师是个话痨。
在见面交流五分钟，她深刻地体会到。
话痨程度像是有半年没和活人说过话了。
换个好听点的词，那叫健谈。
大概没人能想到，专门写冷淡系硬核科幻的大师，竟是如此活泼幽默的一个人。果然，作家的多面性，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稍微熟络了一下，采访正式开始，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经过短暂的排摸，任鉴温如同做好了热身活动，心情也伸展开来，不再像刚进门时那般拘谨。
一开始的采访是针对即将出版的新书的，最后以恕遇老师一句“希望大家能够喜欢”这样常规的套话结束这一部分。
第二部分是采访如何创作小说，又会遇到怎样的困难，还有遇到困难后该如何调整心理应对。恕遇老师也都如实告知。
“写不下去的时候我喜欢手磨咖啡，然后做手冲。”恕遇老师笑着说。
任鉴温有些意外：“原来恕遇老师也是咖啡爱好者啊！”
“是的呢。”恕遇老师点头。
她记录下核心内容，道：“我平时也喜欢自己煮咖啡，不过没什么讲究，最常喝的就是冰美式。”
恕遇老师问：“加不加糖浆呀？”
任鉴温摇了摇头。
“那我就不行啦。”恕遇老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都得加上枫糖浆，还是奶咖比较能接受呢。”
任鉴温很是理解地点头。
不喝冰美式的可太多啦。
明明不爱喝却硬是要一天一杯的都大有人在——
比如就像某英尺下。
哼。
走神了那么一秒，任鉴温恢复状态，采访继续。
之后任鉴温又问了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比如——
“恕遇老师写了很多奇奇怪怪设定的星球。”
话被打断，“奇奇怪怪的星球？”恕遇老师眯着眼睛笑，没有恶意的意思。
任鉴温摸了摸头发，为自己的“不当”措辞感到抱歉：“是设定很新颖的意思啦。”
这时才假装满意地“嗯”了一声。
“恕遇老师比较想出生在哪一个星球上？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任鉴温问。
对方稍稍考虑了一下，“就地球吧。”
啊咧？
什么？
“地球？？”任鉴温不可置信地反问。
面前的中年男人重重地点头：“是的，就是地球。”
“我觉得地球就很好。”恕遇老师阐述道，“可能因为我是一个习惯于习惯的人吧，所以再来一次还是会选择自己较为熟悉的环境。”
“哦哦，我明白了。”认真聆听的女生边说边记录下这个她绝对没想到的答案。
这么一解释好像就很合理了。
她微微颔首。
“那你呢？比较想去哪个星球？”恕遇老师反问她。
这个问题任鉴温当然自己也考虑过，于是能很快回答：“sn728吧。”
“噢，这个我在系列里着墨很少。”恕遇老师说道。
早已熟读恕遇老师作品全集的任鉴温当然知道，“只在第五本《环星》里的第三章出现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主角一行人进了‘门’之后，来到的地方。当时他们刚刚经历了残酷的战争，全身狼狈，结果因飞船的偶然性引擎，来到了sn728星球。”
sn728，这是几百年前地球上一位知名生物学家定制的小星球。星球上除了海别无其它。
若说有什么特别的，那就是这里封存着世界上最后一头抹香鲸。它被孤独地留在这里，依靠着不可思议的高级生物科技得以长久地活下来。
可是，生命无尽存续换来的却只是时间的消亡、沉默的空白和一望无垠的寂寥。
于是，向来崇尚自由的主角，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要把最后的鲸鱼救出来。
但是，主角的同伴，亦是他最亲密的伴侣，却持相反意见。因为，一旦“解救”，就意味着会破坏这不可思议的维持生命系统，而鲸鱼将会逐渐死去。
实际上，背后映射的，可能是两种不同的观念——
到底是自由地死去，还是漫无目的地孤独活着。
短暂的沉默之间，两人均是在回忆关于sn728的故事。
紧接着，年轻女生认真道：“我想去那里看看，世界上最后的鲸鱼。”
“有没有可能，它已经不在了。那不就白跑一趟？”恕遇老师褪去因思索而导致的略沉闷凝重的表情，复开玩笑道。
书里面并没有提及最后的鲸到底是自由地死去还是孤独地存活。
它出现在篇章的结尾，而下一篇章则直接写主角一行人准备离开。
无人知晓它的命运。
任鉴温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觉得它还在那里。还在那片海里。”
“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任鉴温突然停下，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小说原作者面前“夸夸其谈”，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了。
像是在卖弄似的。
恕遇老师大抵是看出了她的窘迫，善解人意道：“没事，我很喜欢和读者讨论剧情。”
啊？
是吗？
任鉴温更加不信了。
胡说！
明明神龙见首不见尾，连签售会都没出席过，各社交平台也是查无此人！
哪有喜欢和读者讨论剧情一说？
不过么，既然给她一个畅所欲言的机会，那她也不怕“得罪”人了。
于是，任鉴温接着说：“因为主角虽然是个自由不羁又有些固执的人，但其实他很爱他的伴侣。在遇到伴侣之前，他确实以自我为中心，但是在相爱之后，他会优先考虑伴侣的想法和感受。”
“我记得书里面有很多次他们为不同的观念想法而发生大大小小的争论，大部分情况是主角妥协让步的。他会默默付出，也会容忍退让。”
“而且，比起主角，伴侣是个更保守也更稳健的孩子，在辅助主角上，很多决策都比较正确。另外，关于拯救鲸鱼这件事情，我的看法是——”
“拯救未必是立马就要做的事情，主角心里的拯救是一时冲动，因为他是个代入感很强的人，他一看到那条孤独的鲸，就想到自己的同类都已经覆灭消失，而自己被长久地困在这方寸之地、这星球之间、这片‘死水’里，他觉得痛苦得无法忍受。”
“但鲸未必不能忍受，或者能再继续忍受一段时间。”
“我是一个喜欢圆满大结局的人，所以我会怀抱希望，想，也许有一天他们会发现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比如能和鲸对话、互通心意，或者带着鲸一起旅行冒险这样吧。”
“是不是太童话了？而不太像是……”科幻小说了。
说到这里，任鉴温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为自己得拙劣见解感到有一丝丝惭愧。
恕遇老师耐心听完，很宽和地说：“没什么可笑的，我现在也喜欢童话式结局。”
“不像以前了。”
他补充说。
以前的作品，读者看了都想给恕遇老师寄刀片。除了悲剧，只有更大的悲剧。哪有皆大欢喜可言？
不过么……恕遇老师最近两本，确实风格变化有一些。
应该是心境有所变化。
任鉴温在心里推测。
手机“叮咚”一声，提示电量低。
开着录音模式，果然耗电量严重。
任鉴温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好意思，恕遇老师，我充个电。”说完，她打开一旁地帆布包，寻找今天特意带出来地充电宝。
对方体谅地说了句“嗯你充吧”，顺便还关切地询问了一声她是否有充电设备。
“有的，我带了。”任鉴温应声。
“好的，我去一下洗手间。”说完，恕遇老师起身，离开了雅间。
说完，她从包里拿出粉色的圆形dva充电宝，这是守望先锋游戏周边。虽然造型很大很圆很重，但因为太可爱了，所以今儿理包的时候，一番权衡，还是带了这款出来。
可爱即正义！
刚接上数据线，手机“噗噗”震动，说明电源接上，黑色的电子产品重新恢复生命力。
在刚刚采访期间，微信上冒了不少红点点。
还有几条短信。
任鉴温先点开短信。
来自10086的，通知她手机号积分多少多少可兑换礼品——
删掉。
来自某零食店铺的，告知她最难又有满减活动，让她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删掉。
类似的短信好多条。
删着删着，她发现——
没了？
眼睛不自觉地睁大，潜意识觉得自己一定错过了什么。
于是找到短信对话框。才发现什么都没错过。
和顾弋的上一条消息，还是昨晚十二点。
他说，晚安。
任鉴温编辑内容，又删删改改，盯着“发送”键犹豫了半天，最后两眼一闭，仰着脸朝着天花板，而指腹则在屏幕上轻轻按了一下。
咻咻——
熟悉的提示音传来，表示已发送。
随后，她盯着短信对话框，红着脸，发着呆。
还在放空自己的时候，突然进来一个电话，是个陌生号码。
看着是明远市的，任鉴温便接听了。
刚接通的几秒钟，是沉默的空白——
打错了？任鉴温皱眉。
刚想挂断，那头却及时传来熟悉的声音。
“喂，假面骑士。”
先是一惊，随后平静，尾调转成雀跃的音符。
“……噢。”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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