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十一只猫
顾弋一下子就认出了对方声音。
他站起身来，迈开两条长腿，晃到墙边。
墙角是最安静的地方，尤其当那儿还搁置着养了几盆小植物。
只是，原主人留存在这幢别墅里的盆栽看起来都半死不活的。而他们战队也无人具备园丁精神。
历史遗留问题没得到解决。顾弋瞧着那萎靡不振的弱小植物，在心里评价道。
他弯腰，伸手轻触其中一片叶子，“怎么又换手机号了？”
“我这样的人，多备几个号码，很奇怪吗？”那头回答迅速，带着轻松的笑声。
顾弋想想，觉得也是。
他蹲下身子，挨着墙角，观察着盆栽：“找我有事？”
空着的手碰了碰呈暗绿色的叶片，指腹摸索了两下。叶片上似乎有些落灰。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那头反问，“这种话听起来还真是无情呢。”
顾弋：“……”
沉默的空隙里，那头又接着问他最近是不是休息。
顾弋回是。
“正好最近我也在明远市，什么时候有空赏脸，出来喝一杯？”
原来是要约他出来见面，“有是有，你请客？”
“咱俩谁跟谁啊。”
“再说了，我这么有钱，我请就我请呗。”电话那头的女生眨了眨眼，声音俏皮。
听对方说话的同时，顾弋从盘着爬山虎的一角找到了水壶，移至水池边上。
拧下水龙头，水流哗哗直下，带着夏日专属的温度。
灌了约莫三分之二壶水后，他动作生疏且机械地往植物身上喷洒凉爽。
零零散散的水珠在叶片上弹动跳跃。
末了，顾弋回复那头：“行啊，时间地点你挑吧。”
“到时候定了，告诉我就成。”
没聊什么有的别的，约定好这件事后，两方也没继续交流的意思。
挂断电话后，顾弋将手机收回兜里。
喷水壶也被放在一边。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些小小植物精神萎靡是不是因为缺水，只是看土壤干干的沙沙的，还泛着灰尘般的白色。
就直接这么判断了。
顾弋用手机一一将这些盆栽拍了照。
救了妮妮之后，突然也冒出了救一下这些小植物的奇怪想法。
可能是因为最近放假，他有点闲吧。他抬头，越过竖起的矮小围墙，毫无焦距地望了一眼。
将视线放得很远。
周遭光线明亮。
顾弋没在院子里多做耽搁。
一是太热，二是他还有事。
不能把直播间的大家晾太久。
他回到电脑前，游戏已经开始，正停在英雄选择界面。
粗略一扫弹幕，见大家都表示摸不着头脑，还有侦探进行各种推论，纷纷猜测刚刚阿刻到底看到了什么？
弹幕过多，他其实看不过来。
所以只能选择性的挑一些。
萝卜平台考虑到这一点，前几个月推出了一个主播新功能。
——就是标记粉丝功能。
主播可对一些他青睐的直播间用户进行标记，标记之后，这些用户的发言都会被单独拎出来，出现在后台一个小小板块里。
数量不设上限，如果你觉得你看得过来，标记上万个都没问题。
大可坐拥后宫佳丽三千人。
这个功能的意图很明显，无非是特意讨好那些财大气粗送上万礼物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大老板、重点客户。
让老板觉得自己有被多多关照，是被重视的。
如果被禁言被称为关进小黑屋的话，被主播标记那就是进了小红屋。
平台为了增加神秘感，如此设定——即便被标记了，粉丝也不会知道。于
是这个功能开通后，不少金主在直播间卖萌：qaq你今天标记我了嘛。
顾弋的标记栏目里，也是有那么几个人。
但并不是按照送礼物送得多而依次选中的。里面有三四个，甚至连房管都不是，粉丝牌等级也不高。
但据长期观察下来，这几个人说话都很有意思。
顾弋喜欢有趣的人。偶尔看到就记住了。顺带着就标记了一下。
要说还有什么特别之处，那么就是——
其中一位是没有玩过守望先锋但却不知为何进了他直播间蹲了会儿还充当了翻译的第6174只三花猫同学。
顾弋标记他是以防不时之需。
简单来说，就是万一有类似上一回的特殊情况发生，他没准需要一个靠谱的翻译。
虽然她可能只是昙花一现，往后在也不来。
若是如此，他也无可奈何。
这位三花猫同学呢，是关注了他的直播间的。
但她没挂粉丝牌。
萝卜平台的主播粉丝牌机制是这样的，如果给主播送礼物金额达到十元，就能拥有该主播专属粉丝牌。
这个粉丝牌名字是自己diy申请的，比如顾弋直播间的粉丝牌名字就是“脚本”。
全部虚拟礼物里有一款名字是“萝卜种子”，价值正好是十元。一般人如果不想付出更多，但想挂上粉丝牌的话，就会直接送一个“萝卜种子”给主播。简单方便。
因此导致，很多卑微的小主播总是装可怜卖惨地求求各位观众大老爷们，“求求你们给我埋颗种子吧求求了”。
顾弋当然不属于这一类。
不缺钱的人表现起来总铁骨铮铮的样子。
但看到第6174只三花猫同学名字后面显示“未拥有任何粉丝牌”，意料之外的，他竟有一丝空落落的惆怅。
这种情绪被顾弋归入“误差”。
系统可能出现了小小的漏洞，但这漏洞很快就修复填补好了。
——这惆怅只短暂持续了半秒。
一个不玩守望的，为什么会粉他？
这点很好想明白。
点了点头，顾弋成功说服了自己。
后台粉丝标记系统还有另一大功能，就是主播能看到该粉丝在直播间一个月内的所有发言记录。
数据一般是不会出错的，所以这位三花猫同学，确实很“正经”。
她话特别少。
少到什么程度呢？
少到她近一个月的发言记录里面，只有上回那几条一长串内容的韩译中。
其他的，什么都没说。
连个“666”和“我来了”或者是“晚安，拜拜”都不给他。
惜字如金。
“有事说事，没事潜水。”
没人比她把这一点诠释得更好。
不过么，这个倒是很符合她只点关注却不愿为他花钱的设定。
但是——
一个意外的发现让年轻人神色微变。
就在刚刚，标记粉丝的发言记录有所更新。
在8分35秒前，第6174只三花猫同学现身直播间，并金口玉言般地说了一句：
【那个东西，可能是……面包虫吧】
年轻人盯着这一行字，瞧了半晌。
不禁陷入沉思。
他过分专注，以至于连游戏排了进去都浑然不知，自动过滤了从耳机里传来的地图背景音乐声。
在英雄选择界面只剩下七秒钟的时间时，年轻人终于有了动静。像是重新恢复意识而且记忆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的植物人一般。
他的手重新握回鼠标，最终选定英雄猎空。
与此同时，男人深邃瞳孔里渐渐映出意味深长的神色。
如果同学你不是在我身上装了什么监听设备，那么一定是拥有什么神奇能力的超级英雄吧？
——比如说，假面骑士那样的？
坐在电脑面前的年轻人嘴角勾起的浅浅弧度，意味不明。
见顾弋排进去了，但阿刻这边没有看到他在线，便问：“六哥你隐身？”
顾弋摇头，“没。”
“那我这边没看到你在线啊……”阿刻有些不解。
显示出错了？暴雪又又又又又bug了？
不太可能。
紧接着，阿刻又碎碎念了一声：“我还想拉你双排呢。”
嗯？
顾弋挑眉。
“哦，是的，我隐身了。”顾弋果断说，又看了眼阿刻，问他，“你知道为什么吗？”
阿刻：“？”
顾弋淡声：“就是为了阻止你那一颗想要和我双排的蠢蠢欲动的心。”
“……”
阿刻：“？？？”
滚啊。
阿刻忍住愠怒，朝着空气翻了个白眼，以此宣泄即将点燃的情绪。他特意起身，往顾弋那儿探头一瞧。
哦。
果然。
又骗他。
哪是什么隐身啊！
粗粗一扫，就见等级框还是最低级的青铜框，他猜测不过二十多级：“六哥你打新号？”
“嗯。”
“哪个？”
刚刚匆匆一瞥，倒是没注意账号id。现在普通玩家都人手两三个号，更何况他们这样的职业选手。
“故意，那个。”一旁男人简单回。
阿刻知道这个号，今年春节打折季的时候，他俩组团买的。
组团即四个号一个团，他俩正好人手两个，分摊。
打折买游戏实惠，一个号只要38块。买到就是赚到。自己号多玩不过来，不要紧，不如给家人亲戚朋友恋人都各来一份。
支持暴雪，从我做起。
阿刻“哦”了声，不过，又想到了点什么，他皱着眉头指出：“这个号你不是没上过么？现在能打竞技？”
守望先锋规定，游戏等级满25才能打天梯。
顾弋点了点头：“前几天花了点时间，打上去的。”
“……”
阿刻表情傻了。
他竟然毫不知情！
当然，被顾弋蒙在鼓里的，可不止他一个人。
弹幕：
【？？？】
【作为24小时蹲在六公主直播间的我怎么没见过打这个小号。】
这很简单。
“打快速升级，很无聊，你们不会想看的。”顾弋对此解释道。
他都是每天凌晨下播了，偷偷上这个号打一会儿。
慢慢爬上25级的。
单人作战，没有组队经验加成，升级过程简直煎熬。
顾弋不爱玩快速，觉得没意思。天梯的强度他都觉得没劲，更别说群魔乱舞、养老休闲的快速模式了。
而且他打这个号都是凌晨三四点的，那状态堪比梦游。不好意思折辱直播间观众的眼睛。于是干脆自个儿偷偷玩。
时长是要混的。
但是直播的质量，也是要保证的。
以上是顾弋的原则。
弹幕：
【不，我想，呜呜呜】
【你以为我们是来学技术的，不，其实在座各位都是颜粉(:3」∠)】
【摄像头开一下】
【秋梨膏！】
直播并不顺利。
原因无他。还得归在暴雪做得和狗/屎一样的匹配机制上。
等了十来分钟，好不容易排进一把游戏，枪还没摸热呢，就见对面有个人退出了比赛。紧接着一排红色的重要提示：由于一名玩家的退出，本场比赛将在十秒后取消
守望先锋竞技比赛有个规定，那就是，一把游戏正式开始的一分钟内，如果有玩家退出，比赛就会取消，大家各回各家，重新匹配。退出的玩家扣五十分，其余玩家分数不变。
也就是说，顾弋又得重新点击“开始竞技游戏”，进入排队列表，大概再等上十分钟左右，就能进下一把游戏了！
游戏五分钟，排队半小时。用心做cg，用脚做游戏。
顾弋从游戏界面切回电脑桌面。接着，他从“开始”页一路找过去，最后打开了系统自带的画图软件。
很快，直播间中央出现了大块白色的背景板，难免让新进入直播间的观众一脸懵逼。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年轻人曲起食指轻扣了两下桌面，语气略显散漫地说，“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
弹幕：
【？？？】
【今天的六公主为什么这么会互动？】
【画图软件，梦回童年】
【和画画有关？】
【两年前rcg战队开放日的时候和六公主一起玩过你画我猜】
【六公主的画风】
【堪称印象派】
……
说起来也巧。
当时“你画我猜”给他出的题目是“初恋”。
这是什么几把破题目。
当场就想弃权。
但不行。
那时候，他愣是傻了半天，也想不出来到底该怎么画。
最后干脆举白旗投降，破罐子破摔，面无表情地画了个樱桃小丸子上去。
有人猜：樱桃小丸子。
错。
有人猜：樱桃子
错。
是两个字。
有人猜：小学生
……都说了是两个字！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吗？！
有人猜：樱桃。
错。
又猜：短发
错。
又猜：丸子。
错。
又猜：鬼东西
？
又猜：qnmd
健康游戏，远离粗口！！拒绝任何人身攻击和污言秽语！！
最后自然无人答对。
揭露答案：初恋
其余人：……
？？？？
然后一个接一个地往他的画作上砸上臭鸡蛋。
……
往事不堪回首。
“虽然我画人没有灵魂。”
顾弋很想替自己辩解一句，但刚说了一半，就硬生生地被一旁阿刻打断。
后半句愣是卡在喉咙里。
“我六哥画人，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
顾弋：“？”
“又细又长，像是用钢丝拧出来的。”
“求求你们多送点礼物，众筹给我六哥报个什么画画班素描班，好好修炼一下。”
顾弋：“……”
不愧是你，阿刻。
万事不离一个“钱”字。
再说了。
他一个好好的电竞选手，学什么画画儿？
对此，顾弋没法认同。
“其实，我画动物还是可以的。”顾弋清了清嗓子，说道。
这话他说的认真，只是很可惜，没什么人信。
于是顾弋也懒得再说。
他继续正事儿：“接下来，我会描绘一个动物，你们猜那是什么，第一个猜出来的人送628战网点。”
“这动物是前几天在……”路上无意间看到的。
是某位爱心人士的手机屏保。
不是。
顾弋及时打住。
不能这么说。
顾弋凝眉抿唇，现编了另一个说辞：“前几天在网上看到的。”
“还挺新奇的。”
说完，顾弋毫不拖沓地“提笔”。说动手就动手。
鼠标移动时，歪歪扭扭像蚯蚓似的线条逐渐出现在原本白皙无暇的界面上。
动物的主色调定好了，是棕色偏浅。从整个轮廓，不难看出是一个四足哺乳动物。从一根根斜着的细线条可以大致判断——它的毛发较长。
个头不大，还长了一双接近180的细长的角。角下是对称的一对耳朵。耳朵长度大概只及角的一半。
顾弋凭着脑海中的画面，回忆并描述着：“这动物的耳朵，短短的，圆圆的，尖尖的，比较可爱。”
弹幕：
【？？】
【从画面里我丝毫感受不到它的可爱】
【感受不到+1】
【不仅感受不到可爱，甚至觉得凶神恶煞的程度能和地狱三头犬媲美】
顾弋：……
你们不要瞎说。
可以羞辱他，但绝对不能羞辱他笔下的东西。
他放下鼠标片刻，又从各细节之处认认真真打量一番，结合脑海里的画面，他觉得他的笔触传达相当到位。
自我肯定之后，顾弋又在动物多边形的脸上，画了一个硕大的鼻子。
是一个牛魔王般的鼻子。占据了脸部的核心地位。
画完鼻子，整体基本成型。
生动形象，跃然纸上。
弹幕：
【我我我我我知道！是！牛！】
【我觉得是羊】
【我只知道是个有角的棕色的东西】
……
顾弋提出要求：“得具体点。”
“单说是牛啊羊的，太笼统了。”顾弋说，“这不是钻游戏规则的空子吗？”
弹幕：
【还不是你题目出得不够严密→→】
【我先来盲猜一个，牦牛？】
【牦牛+1】
【牦牛是这个颜色的吗？】
【万一呢？万一六公主对于色彩有一点点的不敏感呢？】
接着，顾弋将画笔颜色换成绿色。
又在该动物的下半张脸处添加了几根绿色线条：“它在进食，吃草。”
弹幕：
【吃草？】
【果然是牛啊羊啊，这种吧？】
【明明吃草是一件快乐的事情，为什么它面部狰狞】
【就这，你们能看出面目狰狞？连个眼睛都没有……】
【那么是不是可以推测，这不是牛，因为它厌恶吃草，所以这是个长了角得食肉动物】
【前面的逻辑真的6666666我服】
【道理我都懂，但为什么没有眼睛？】
【难道是因为眼睛是最难画的一个地方？】
顾弋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因为他画不来眼睛，而是因为——
顾弋将画笔颜色重新换回原来的棕色，在该动物的额头位置又强调了一遍它浓密的毛发。
同时，他说：“它可能是有一双明亮深邃的大眼睛，但是——”
“被它的刘海，遮住了。”
“这没办法。”
弹幕：
【……】
【抽象起来了】
【？？？】
如果记忆没出错的话，这确实是一头杀马特牛。
顾弋将画面继续填充饱满，比如用绿色画笔一阵猛涂，于是一大片绿色草坪出现了。
而后，他又在最远的地方填了几栋歪歪扭扭的小房子。甚至还在烟囱上加了几缕飘着的炊烟。
……讲究。
弹幕：
【恭喜您的绘画水平已达到-幼儿园】
【我说是幼儿园大班，各位没意见吧？】
……
之后，直播间弹幕被各种稀奇古怪的牛类名词霸屏。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什么“牛学”直播间。
顾弋照着弹幕给出的牛类名称，挨个在百度上搜索，对照。
安格斯牛、西门塔尔牛、比利时蓝牛、奥布拉克牛……
都不对。
而且百度图片给出的这些牛的长相和他画出来的，简直天差地别。
他们是有怎样的自信把这样的答案敲上聊天框的？
这就像考试的时候，题目说明白了，在abcd里面选择一个，但答题卡上你写“1234”。
你说这能对吗？
不过，顾弋本身就对直播间的9999观众没抱希望。
那些积极参加答题得观众殊不知这场比赛开始前，他们就已经是陪跑选手了。
直到后台标记粉丝小窗口跳出来一条……
【第6174只三花猫：难道是苏格兰高地牛吗？】
顾弋盯着这一条文字内容，死死地压制住声音里如同音符般几乎上上下下变化的雀跃，装作若无其事：“哦，我好像看到正确答案了。”
【第6174只三花猫：但苏格兰高地牛毛色一般是金红色的……】
嗯？
这样吗。
没关系，问题不大。
紧接着，顾弋重新将画笔选定成红色，在画面左上角补上了一轮红彤彤的太阳。
“它本体毛色确实是金红色的，”只听见年轻人有理有据地接着说，“但在阳光的照耀下，看起来当然会浅一些。”
“这很科学。”顾弋使出学者的口气。
弹幕：
【？？？？】
这！不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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