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那些年
撂下一句狠话，念暄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出去。
萧素见状，收拾好念暄和自己的餐盘后，便小跑着出去。
只是他出去的时候，念暄已经不见踪影。
凭着他对念暄的了解和心底隐隐的直觉，萧素来到了西门旁的天台。已经是九月下旬，树叶都开始发黄。习习秋风吹过，携起几片，撒在天台的灰红色的石砖上。
远远望去，一个少年正斜坐在天台的栏杆上。他弓着背，身上的浅灰色的线衫中间，脊柱骨明显地凸了出来。他的眼底有无限阴霾和无边的痛苦，灿烂的阳光照进那宛若无底的深渊的黑眸中，再也没被反射回来。
“念暄。”萧素轻声唤道。
被叫了名字的人却仿佛没听到似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皮子都懒得抬。
“念暄。念暄。”
一遍又一遍地叫他的名字，萧素缓缓向念暄走去，在他身后站定后，缓慢地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他。
背后传来的温暖让念暄心头一软，更多的酸楚涌上脑中。过往的一切竟然如此分明。
念暄微微仰起头，努力不让眼泪落下。
萧素察觉到他的动作，默不作声地将他抱得更紧。
这个情景，过了那么多年，还是没有变——从小到大，那么多年，只是两人的身形在渐渐变大，但这个相依的姿势、两人面上各自的神情都未曾变过。
两人都沉浸在这种宁静中，眼前的秋景渐渐有些模糊，意识变得朦胧起来，他们想起了那些年的点点滴滴。
小学时一次以“父爱”为主题的现场作文比赛中，念暄获得了唯一的特等奖，而陈瑜则因为总评分低念暄半分只能拿那张一等奖的证书。
其实，念暄的那篇文章写得并没多少文采。这也正是陈瑜对比赛结果极为不满的原因之一。念暄写的事情很简单——他和父亲顶嘴吵架。然后，他父亲生气地罚他在客厅里跪一夜。这其实是念沉均的气话，但想不到念暄真地就跪了一夜。那时，他还小，才八岁，幼嫩的身体怎么可能承受得住这种煎熬。夜半的时候，他的膝盖骨早就酸痛难耐了。他昏沉沉地倒在客厅的松木板上，不知不觉睡了一夜。翌日醒来时，他就看见了不知何时垫在他头下面的小提琴琴盒。这个枕头好硬……他挠了挠酸酸的肩膀，打开琴盒，里面那把小提琴正躺得舒舒服服……这把小提琴，他知道是他父亲的。他曾听他母亲很平淡地说过：“你爷爷还在的时候，就喜欢听你爸拉小提琴。你爸是个孝子，也就经常会练习，拉给老人家听。不过，自从你爷爷过世后，他就再也没碰过了。”他不知道他父亲给他这把小提琴到底是什么意图，但他觉得，这应该算是他残缺的童年中温存下来的一点零星的父爱。
颁奖仪式结束后，不服气的陈瑜便拦住念暄，“你这种家族的天煞狐星也配谈‘父爱’？”
念暄懒得理他，绕开他，径自走去。
本以为可以耳根清净，后方却传来更嚣张的声音：“你其实根本没有被你父亲爱过，没有被你家人爱过！”
念暄回到家时，他父亲以及他母亲、哥哥和姐姐其实根本就不知道他作文比赛的事情。他也没有兴致提。毕竟论学业成绩，他哥念昀和他姐念晞比他出色优异不知多少倍。
他的心凉凉的，满脑子都是陈瑜的那句话：“你其实根本没有被你父亲爱过，没有被你家人爱过！”他忽然很悲哀地发现，陈瑜所说的都是不容争辩的事实。
他问自己为什么要活着。
一遍又一遍。
颠来复去。
一遍。一遍。
所幸的是，每一遍，都有那个人温暖的身体紧紧地搂住他，告诉他，有人陪他，有人在乎他。
初中的时候，他和陈瑜的冲突仍旧不断。只是这个时候的他早已不再是当初的他，任他人宰割而无动于衷、视而不见，他也会用辛辣的话语给陈瑜开刀。
“预备，跑！”体育老师一声令下，站在起跑线上的男孩儿便都宛若离弦的箭，飞快地弹射出去。
他们在进行一千米跑步的体能测试。
深红色的塑胶跑道上传来了他们有力的踏地的声音。他们简朴的黑色短发在阳光中随着奔跑的步伐上下飞扬。周身有一种盎然的生气蓬勃喷射，令人满腔热血无可控制地暴沸起来。
第一圈的时候是陈瑜领跑。但很快，他便体力不支了。第二圈还未到一半的时候，落在第二的念暄已经渐渐地跟上他。
听到后方渐渐逼近的脚步声，陈瑜心头一躁，强迫自己加快步子。他本来体力就所剩不多了，现在呼吸变得更加紊乱急促。
在最后的一百米冲刺中，念暄掐好时机，果断地换向外道。正当念暄要从陈瑜的外侧超过他时，陈瑜咬了咬牙，发了狠，用自己的右臂手肘向念暄的左臂撞去。念暄很早就瞧见了端倪，轻描淡写地避开。而陈瑜自己则因为用力过大、一时落了个空重心有些不稳，再加上他的体力透支，登时瘫倒坐到了跑道上，扭伤了右腿。
他们两之间的小动作除了离两人不远的萧素外并无他人发觉。
测试结束后，体育老师便让念暄和萧素两人一同扶陈瑜去医务室。
“医生，你轻一点啊！”陈瑜尖叫道。
医务室的阿姨正给他腿上擦破的地方涂抹红药水，“行，没那么痛吧！”
一旁的念暄很不屑地道：“陈瑜，你怎么这么娇气，都多大了还怕这点疼。”
陈瑜瞪了他一眼，“摔伤的人又不是你！换了你，老早哭得眼泪满到你姥姥家去了！”
“本少还不至于没用到跑个一千米就摔伤的地步。”念暄撇了撇嘴。
陈瑜怒道：“要不是你使坏，我也不会摔倒！”
这是恶人先告状？念暄暗忖，片刻后，冷冷地道：“陈瑜，你以为每个人都和你一样脑子欠抽，看到别人撞你，还呆在那里，跟个木头一样一动不动，愣是让他撞上来？”
陈瑜气急了，就想站起来狠狠地踹念暄一脚。但他还未半直起身，就感觉到右腿上传来一阵钻心地剧痛。
“好好坐着别动。”医务室阿姨不满地命令陈瑜坐下。
“念暄，别闹了。”萧素看了看念暄，又看了看陈瑜，“陈瑜，我们先出去，在外头等你。”
谁料，陈瑜不知好歹地来了句：“念暄，要不是你这种招来厄运的天煞狐星，我怎么会这倒霉？”
念暄听了，就火大了，“陈瑜，你自认倒霉是你的事，关我什么事！”
“念暄，别吵了。我们先出去。”萧素劝解道。
医务室阿姨也说：“先出去吧，这儿也快了，等不了多久的。”
“克死自己祖宗的天煞狐星！”
“砰！”
这两个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的，一个是陈瑜放荡的怒吼，一个是念暄摔门而去的撞击声。
初中快毕业的时候，他们班上来了一个转学生——沈华英。
很多人都认为就要毕业了他还转学十分奇怪。沈华英则很平静地解释说，他之前本来是在美国的，父亲在国内有一家科技公司，有时会出差到国内来办事，父母近些年十分看好国内的网络市场，又觉得虽然有商务飞机但来来往往还是很不方便，于是打算回国，他也只好跟他们回国念书。沈华英的父母的确才干超群，这些年来的异元便是最好的证明。
沈华英的身上有形无形之间有一种高人一等的贵族气质。念暄和萧素都很不喜欢他这种咄咄逼人的气势，但陈瑜马上和他很要好了，换而言之，就是陈瑜很快就去讨好他，处处都“沈哥，沈哥。”地叫着。
“真是个马屁精！”念暄很嫌恶地瞥了陈瑜一眼。
陈瑜也不甘示弱地来了句：“家族的天煞狐星！”
“哐当——”桌椅倒地的声音凌空响起。
念暄发力地踢了一脚一旁的桌椅，黑眸中仿佛迸射出凛冽的冷气，瞬也不瞬地瞪着陈瑜，“陈瑜，少踩我雷区，如果你不想我给你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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