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昏睡
石鸣山并不高，他们很快就来到山顶。
站在山顶，能更清楚地看见艳丽的映山红从山涧一直开到顶峰。殷红的花朵层层叠叠，在山风的吹动下，扭出阵阵波浪，俨然连成一片声势浩大的花海，蔚为壮观。
念暄突然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喂，念暄，上次我们爬万象山时，也是这样，遍山通红。”筱悠看向念暄。
念暄瞬间了然。
望着杜鹃红嫩的花瓣在春风中摇曳，念暄似乎能看见那日红黄色的枫叶在秋风中飘荡的影子。
念暄的目光中有淡淡的欣喜，但筱悠突然发觉他的眼神变得忧伤起来。顺着念暄的视线望去，筱悠看见了那棵立在平坦的草地上的孤树。
是那棵树勾起了他不美好的回忆了吗？
一阵风呼啸而过。
“啊切！”
“念暄，你感冒了吗？”
“大哥哥，感冒了唉！”跳跳嘟着小嘴，“大哥哥明明感冒了还骗我小姨说自己没感冒，大哥哥不诚实，是坏哥哥！”
念暄没好气地说：“我都感冒了，你还好意思让我背你！”声音明显变了。
“咦？坏哥哥的声音……啊啦，我那是让你接受你应得的惩罚……”
筱悠建议道：“我们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跳跳小朋友表现出对病患的特殊关怀，没再让念暄背他了。
但走了一半路，跳跳就腿软了，赖在地上不走。
于是，念暄不得不又将傲娇的小家伙放到了自己肩上。
爬到五楼时，三人都看到502室前一短发女子在按门铃。
念暄：“……”
筱悠叫了声：“姐？”
跳跳喊了声：“妈妈？”
短发女子便是筱悠的表姐安梦欣。安梦欣转过身来，看到筱悠后，道：“我来接跳跳回去。原来你们出去了，怪不得我按了好几次门铃，里头都没动静。”视线一扫，看见跳跳正坐在念暄肩上，不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跳跳，你都多大了，还这么娇气！”
安梦欣抱过跳跳，筱悠问：“要不要进去喝点水？”
“不用了，我们先走了！”
“小姨再见！坏哥哥再见！”
待他们俩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拐弯口，筱悠才拿出钥匙去开门。
筱悠走进屋内，突然看见站在门外的念暄没有离开的意思。
“我要进去喝点水。”
筱悠不好拒绝，只得“哦”了一声，然后让念暄进来。
筱悠倒水时，念暄正懒散地瘫坐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把水倒出去了！”
还不是因为他那么□□裸地看着她！筱悠抬头狠狠地瞪了念暄一眼。
念暄干笑了一声。笑声有点哑。
“喝完就快点走人！”
念暄别有意味地道：“那我得慢慢喝……”声音有些沙哑，沉沉得怪能蛊惑人。
喝了一口，念暄就不再接着喝，“这太凉了，有热一点的吗？”
筱悠一把夺过念暄手中的杯子，“爱喝不喝！”话是这么说，但筱悠还是去了厨房烧开水。
等她拿着半杯滚烫的开水回来时，便看见沙发上的念暄闭着眼睛，双手揉着两侧的太阳穴。“你……你头很晕？”
念暄闻声放下手，抬头睁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筱悠冰凉的手背已经贴到他前额上。
很舒服的触感。
一时间，两人都这么想着。
念暄觉得额上的热度似乎退去一些。
筱悠则能清楚地感觉到念暄的眉毛因为惊愕而微微上扬。
“你发烧了！”筱悠在说这句话时，已经移开了手背。从药箱中翻找出了退烧药，筱悠给念暄泡了一包冲剂。
念暄看着退烧药那熟悉的包装，扯了扯嘴角，“我买的。”
虽然知道这退烧药的确是念暄买的，但筱悠很平淡地说：“什么你买的！是住在三楼的陶奶奶给我的。”
念暄“哼”了一声，他可不相信那位话痨奶奶会没跟筱悠说这药是“念昀”买的。
“你等凉点，再喝。我去烧午饭！”
“哦——”拉长尾音，念暄有些疲倦地打了个哈气。
喝完药，倦意更加明显。
念暄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念暄是被一股菜香弄醒的。睁开惺忪的眼，他感觉四周的光线有点暗，而且还有些发红。他不由揉了揉眼，看见了在昏红光线中站在他跟前的筱悠。
这世界是怎么了？
他大脑被烧坏到这种地步了吗？视野中的每样事物都被罩上了昏黄的纱。
筱悠看见念暄醒来，先是松了口气，而后发觉对方眼中的茫然，不由又紧张起来，迟疑而小心地唤道：“念……念……念暄？”
念暄懵了一下。
这世界是怎么了？
他烧得那么厉害吗？为什么筱悠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听起来那么奇怪？
见念暄没什么反应，筱悠焦急地叫了声：“念暄！”
嗯，听觉似乎变得正常了些，虽然筱悠的声调有些偏高，但好歹声音是连贯的，念暄不期然地这么想。
念暄的眼神渐渐变得澄明起来。筱悠觉得他应该清醒过来了，语速不快地说：“你没吃午饭，晚饭，多吃点吧！”
“晚饭！？”
“嗯，你睡了一下午。”
念暄这下晃过神来。他说为什么视野怎么昏黄，原来已经傍晚了。
跟着筱悠走到餐桌前，念暄随意地扫视了一眼桌上的菜——青葱豆腐、大白菜、黄瓜。
读出念暄目光中的嫌恶，筱悠平淡地说：“你发烧了，吃清淡点，对身体有好处。”
念暄真想说这不是吃得清淡点，而是吃得很寒酸，会营养不良。但他什么都没说地坐下，端起盛了半碗稀饭的瓷碗。
对面传来筱悠的声音：“先吃半碗，吃完再盛，这样凉得快一点！”
念暄“哦”了一声。
“说实话，你烧菜是烧得很好。”
念暄咽了口稀饭，“有多好？”
“总之，比我好。”
念暄：“……”
筱悠夹了块豆腐放到念暄碗里，“煎豆腐，我们家三人中，我最拿手！你吃吃看。我厨艺也没那么烂，好不好！”
听见筱悠说“我们家三人”，念暄不由道：“你爸妈似乎不经常在家。”
筱悠说：“平时，我在学校，他们却是在家的。周末，他们经常约朋友出去玩啦。”
“哦。”孤单或许是人生在世的常态，没有谁会永远陪伴着谁，也没有谁会永远有谁在陪伴着，但似乎每个人都在冥冥中寻找那个自己认为能够相伴一生的人。可筱悠和他又真地相同吗？即便是她父母不在，他作为一个外人都能感觉到筱悠家中的温馨，而在他自己家，父亲在，祖母在，他反而倍感压抑，即便家中充斥着不曾间断的话语，他还是觉得冷清，这种莫名的空落，究竟是什么呢？
“念暄……”
“嗯？”
筱悠尴尬地低下头，“没什么。”
“我送你回学校吧！”
“哼哼——”
筱悠白了他一眼，“哼什么哼？脑子真地被烧坏了？”筱悠说完，再次将手背贴在念暄的前额，“已经没那么烫了啊……”
“居然不留本大爷过夜？”
筱悠又白了念暄一眼，“……”
“开玩笑的啦！”念暄扬扬眉，便走了出去，而后看见筱悠也跟着他出来，“你真要送我回学校？”
筱悠不动声色地说：“我回去拿几本书，顺便送你回去。”
念暄干笑了一声，心道：好个顺便。
他们坐公交车。
车上并没有很多人，两人都找了位子坐下。念暄坐在窗边，筱悠坐在他右侧。
念暄坐到车上，变得很沉默。他曲着左臂，将手肘架在窗沿上，托住腮。
筱悠只能从透明的玻璃窗上依稀看见他的脸。
依旧很清俊，但眉宇间却积着挥抹不去的阴霾。乌沉沉的眼眸似乎也失了焦。
他身上究竟又发生了什么？
筱悠回想起念暄昏睡时的情景——
他因高烧而有些发红的脸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豆大的汗珠。额前的碎发被浸湿，蹙成一团，服帖地覆在他光洁的前额上。
她看见他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淡淡的气息被吐出。
他的声音几不可闻，但筱悠还是听见了，他在喊“爷爷”。
闭着眼睛的人突然紧皱起眉。薄薄的眼皮底下，筱悠似乎能看见他的眼珠子在打转。
念暄的神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有些茫然，又有点失落，十分无助，又非常无奈……很复杂的表情……
筱悠一直坐在旁边看着靠着沙发沉睡过去的人。
正午的阳光从窗户外射入，在他脸上晕开一抹虚假的暖意。
靠在沙发上的人呼吸似乎有点不顺畅，胸口急剧地起伏了几下，手指也无意识地蜷缩张合着。
筱悠往前一探，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掌，低垂着眼睛，将他曲起来的手指一点一点掰平。
“爷爷！”睡梦中的念暄猛地嚷出声。
筱悠以为他醒了，抬头一看，说话的人还是紧紧闭着眼睛，眉头蹙着，一张脸上写满了别扭。
她的目光在他的面孔上流连了一会儿。而后，她起身去拿了条洁净的毛巾。将毛巾浸湿的时候，筱悠突然想到，上次，他正是用这条毛巾敷在自己的额前给自己降温的。
回到客厅，筱悠伸手摸了摸念暄的前额，然后开始擦拭他面上交错的汗水。
额上突如其来的冰凉让念暄安静了下来，他不再喃喃自语。但清瘦的面容上依旧写满了痛苦。整个下午，他拧在一起的眉从未舒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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