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松鹤长寿

当黄昏将琼楼碧宇嘉树四合的麒麟宫占领时，初七晚上的朗朗月牙儿就半悬于深黛色的夜空了，淡淡的月辉洒满各处，远处还稀稀落落的还挂着几颗星子，眨巴在无际的天边。

        白日热热闹闹的过了，并不算太糟糕，外头经过一整日的烈日炙烤十分热，殿内却凉爽仪人，宫女内侍在殿周围着冰盆扇风以图室内保持凉爽而叫主子们舒心。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宴饮说话，又论了嫁女娶媳之事。

        宴饮之会散的差不多了，刘彻拉着阿娇在麒麟宫院里散步，晚风吹走了一天的燥热，薄暮的空气极其温柔，阿娇耳旁听着隐约从殿内传来一些幽悦的丝竹声，心中竟然很是平静，头却感觉有些蒙蒙的不清楚。

        刘彻也不说话，只是默默走着，或仰头看天，或转而看树，间或扯一朵园子里的花儿把玩，又漫不经心的轻打道边的草木。一会儿他们转过了一条小溪旁，夜色下，溪水周遭竟氤氲起一层薄薄的雾气，阿娇看着，恍惚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想起来一些事情，似有一些不可言说的情绪缓缓浮将上来，可是那是什么，她拧眉用力想着却仍是想不太清楚，头更感觉木了，干脆不再想扭头说道:“彻儿……”却见刘彻正定定的看着自己，月光下，目光诡异不可名状。

        “你……”阿娇一愣捏了袖子不知道说什么。

        刘彻装作无事略偏头揉鼻子道:“我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忘了，这失魂落魄的……”

        “啊，”阿娇意识到什么，掩饰般的抬抬袖子说道:“没有，哪能呢，”低头在衣裳暗袋掏出一样东西。

        刘彻就满脸痛苦与担忧，惴惴不安的看着。阿娇将掏出来的东西笑容满面的递过去:“你的生辰礼。”

        刘彻气的发抖，强压着心里的脾气接过来道:“果然…”看了看，又补道:“果然很好看。”

        “是吗？那你怎么这幅表情？”阿娇又拿过来举起来给他比划，笑嘻嘻说道:“松鹤长寿啊，我功力好吧，不要不相信，真的是我自己剪的呐。”

        刘彻简直无语，泄了气般说道:“好……就，这，树叶？”忍不住气的直翻眼睛，点头肯切说道:“太费心了，你其实可以再简洁点的。”

        阿娇凝视他半天道:“哎你什么意思啊？全是我自己……”

        “自己做的，亲自选的，对吧。”刘彻摊手:“再认真再虔诚它也只是一片树叶，我说你能不能稍稍对我上点心啊，就用那么一点点……”捏着手指比划出指尖大小，他本来还是抱那么点希望，想着现在长大了阿娇也不像以前一样随意应付自己，可是当看到阿娇拿出来礼物时，他心就凉了，这些事情不说还好说起来他就来气，“你从来都是这样，嘴上功夫好。”

        “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叫嘴上功夫好，我怎么都不能叫你称心是不是？那你喜欢什么呀？这个不值钱是吧，我没像别人一样巴心巴肺的送份大礼巴结你是吧。”阿娇连珠带炮的气道。

        刘彻踢脚道:“无关贵贱值钱，但凡你对我上哪怕一丝丝的心，都不能就拿了这片树叶糊弄人。”

        “成，赶明儿送来一雕花金瓶行不？这破玩意儿，就算我花了再大心思费了再大力气，修了又改改了又修，做了多少个才选出这一个最好的，你都看不上眼是吧，爱要不要！”阿娇甩手撂到地上就越过刘彻走了。她脑袋木然心里难受极了，费了思量要送刘彻不一样的生辰礼，前段就好上把玩树叶，动了好些心思与功夫才制成贺寿的松鹤图，专门从师傅学得画图，找二哥寻的匠艺偏方能把树叶存好，不至于叫它干枯粉碎，从开始的选叶制图到最后剪刻保存，全是她一人完成，用了差不多三个多月时间，可是被刘彻批判的一钱不值，还怪她不上心，她平常是有些晃儿打转，对事对物多不存心在意，可是遇着刘彻的事一直很用心，如今被他一句“从来”全盘否定，心里又气又难过，脚下走得飞快。

        月牙儿斜斜的了，突然就躲进云里去了，只剩下昏黄微弱的宫灯散着光晕，一阵风拂过，吹得溪上雾气荡了几荡，树叶剪的松鹤长寿图伏在草上滚了个圈。刘彻气苦，伤神的俯身捡起松鹤长寿图装进袖袋里，只觉得一些事情其实你不细细去想也就是那么回事儿了，干嘛又因为这个在这日与阿娇吵架。转身向回跑去追阿娇，虽然中间隔了点时间，阿娇也走的快，但也不及刘彻奔跑的速度，一会刘彻就追上了阿娇。

        “阿娇，”他叫道。

        阿娇正在气头上，什么也不管，只快步走着。

        “你别气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刘彻赶上去拉她，用的力气当然不能叫她轻易就挣开了，但是怕惹怒了她并不敢拉她停住只随着她走。

        阿娇不回他的话，猛甩胳膊果然甩不落，转而盯着他道:“我不好！”

        刘彻被她充满失望与怒气的眼神突然一看心里咯噔一下，忙换了耍赖皮似的笑脸嘻嘻道:“我不好，不对，就是你不好嘛，那时候咱们说的好好的，可你每回都叫我一人去藏酒。”使上杀手锏转移话头方向，一贯对付阿娇特别好用。

        果然阿娇吭哧结巴变了脸色，刘彻赶紧再接再厉:“我其实不是不喜欢你送的礼，只是我见你对一个乡下人都那么上心，对我也不过随便怎么样都行，我心里不高兴，我才是同你最亲近的人啊。”语气委屈无辜至极。

        “哈哼……”阿娇瞪着眼瞧着他冷笑了几声，低头拂开他抓住自己的手转脚换了方向就走。

        “阿娇姐，你都不乐意听我说几句话了？”

        “正经说话不行？你这招用的太多次了，这次过头了！”

        刘彻觉得狠失了面子，脸垮的郁黑，幸好光线太暗，俩人又一前一后走着不至于被发现。“你就说是不是吧？”那就来的干脆点，刘彻这么想着就厉着语气直接问了出来。

        阿娇顿住脚转身:“哪里是，那本来就是不一样的，我几时是对人家上心对你随意了。”她才是很无辜。

        刘彻暗喜，说道:“二表哥说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祸引他处正好。

        “你还能相信他了？真是。”阿娇不由感觉很好笑。

        “我就说他是胡说的，我不信了，阿娇姐那你别生气了？”刘彻语气又软下来。

        阿娇还是很不厚道转身走了。

        “……”

        “……”

        为了一件寿礼刘彻与阿娇别扭了好多日，两个人都心烦，觉得是自己委屈。刘彻坐在窗口对着窗外的热烈的天光观察手上的松鹤长寿图，神色闲适却认真。举高而看，手上的松鹤透着金黄色的光，手掌大小的模样整个儿看起来润泽灵致，又极具意趣，松干松枝、鹤腿鹤翼都恰是在叶茎上，剪刻而成的叶面无一处多余，花繁复杂的松鹤整体细致精美栩栩如生，光影重叠下来是是双层的松鹤长寿样子，工艺细节都极是精细，令人赞叹技法。最闪眼的是这片叶子本身，要是旁的叶子经过这般剪刻肯定已经碎裂了，可是这片叶嵌进一块方格木里，表面依附着一层透明的东西，看上去泛着莹润的光泽，竟然很牢固。就像刘媛说得:“只要你不是故意要它碎裂而摔打，怎么也不太容易碎的。”

        刘彻自言自语道:“这居然能是阿娇做成的？我怎么不信是她自己做的？”他看着想着，情绪有些不受控制的上涨，心里乐的直呵呵的笑。可是现在要他去对阿娇诚心实意的说一句他很喜欢或这个礼物很好的话，他是决计不肯也说不出口的，那是一件不但很没面子的事，还明摆着自己先前说谎示着自己虚伪，可是他仍然抑制不住兴奋想要表达自己的开心，也只是独个儿干干笑了一阵，起身取了一个上锁的精致匣子细心的将松鹤长寿的树叶放进去收好。

        刘媛进去时刘彻正收了松鹤长寿图要落锁，她赶忙阻止弟弟说的：“彻儿，先别收呀，来叫我看看，你捂得这么严实干么，这许多日还不让人看。”

        刘彻好面子，只怕寿礼被陈蟜落了口实，一直藏着不拿出来，刘媛几次要看他都不让。刘媛听陈蟜说阿娇送的寿礼神秘又神奇，便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几次求看都被刘彻找借口躲过，今日来时正好撞见，她走在外面时便见到弟弟在窗口发怔，进来便拦住非看不可。刘彻拿出来给她看，这时候心思已经全变了，也不怕她看，正是要故作神秘的炫耀展示了。

        刘媛坐下来捧在手上细细端详，果真是很精美的物什。其实宫里的奇珍异宝多了，就如刘彻先前所言，这件物什即便再稀奇也不过是片稀奇古怪的花树叶，可是在刘媛却很看重的大惊小怪夸赞了一番，不过是她对这一番心思不自觉代入自身的心存羡慕，况且还是阿娇做的，心想若是蟜哥哥也为自己这般花心思那可真是太好了。

        刘媛看了一阵说道：“你瞧见阿娇食指与拇指上结的印痂没有，先前拿刀拿剪磨破的时候她是不肯叫你看见知道的，如今想是还没好利索，留有淡淡的印痂在上面。”

        “啊？”刘彻没想到姐姐看了半晌不是欣羡赞叹反倒问了这句话，他的确注意到阿娇光洁的手上的痕迹了，她的手从来纤滑白皙，稍有痕迹就很容易看得见，他以为是阿娇又贪玩在哪里划破留下的，当时心里还鄙视了她一回。他抽抽鼻子下意识的去摸自己右手心，那里的疤虽然不明显却是这么多年都还留在那里，时时提醒着自己前元七年的恨事。

        阿娇的疤痕很快就会好了，他不晓得自己掌心的疤痕何时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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