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为人作嫁

却说成汭出身于军人家庭，年轻时为任侠无赖之徒，一次与人饮酒乘醉杀人，醒后担心仇家追捕，遂亡命江湖，实在躲不过，干脆出家为僧，过了几天化外生活。

        哪知，成和尚还没逍遥够，天下早已大乱。秦宗权起兵蔡州，成和尚立即还俗当了兵，风起云涌的战争激活了他身上流淌了几代的武人基因。

        秦军是唐末五代最残暴的军队，在这样的军队里呆久了，是个人都会变成恶鬼的。幸好，成汭还未及在秦军中出人头地，就被派去戍守江陵。此时，成汭已察觉出秦军不是自己的菜，就乘乱开了小差。在火门山上落了草，当上了比和尚还逍遥的山大王。

        淮南高骈死后，其部将张瑰无处容身，只好委身陈儒，也就是那个曾被李神福虚张声势吓跑的家伙。陈儒不养吃闲饭的，派张瑰去挑战不服从命令的朗州刺史雷满。

        雷满出身洞蛮，根本不尿陈儒，竟然引沅水当护城河，哪个还能够横渡攻城？

        张瑰知道陈儒让自己打雷满，分明就是借刀杀人。与其被杀不如杀人，于是乘夜回军突入江陵，结果了陈儒，顺理成章地当上了荆南的主人。

        不过，当主人也有当主人的苦恼，就是担心下面的人向自己学习，特别是像成汭那样凶巴巴的家伙，让这样的人留在身边，万一哪一天凶性发作怎么得了？

        张瑰决定剔掉这个刺头。可惜，他的刀子还没拔出来，成汭就得到了消息，立马带着自己的兄弟伙开溜。张瑰新得了荆南，要处理的事多，自然很快忘记了成汭。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公元885年，秦宗权称帝。为了避免朝廷和诸侯征伐，他命令弟弟秦宗言进攻江陵，准备开辟第二战场。

        张瑰很有骨气，说什么也不和自立的秦家合伙。秦宗言打了一年，也没攻破江陵，只得灰头土脸地撤了。秦皇帝很没面子，就派赵德諲再打，这下张瑰吃不住劲了，只好四处求援，觉得成汭好歹在江陵干过，总有点香火情，于是，派人向成汭求救。

        成汭闻讯很高兴，心想，张瑰啊张瑰，饶你强似鬼，也有低头求我的时候。于是立即发兵，和峡州兵一道，向江陵开拔。赵德諲闻讯后毫不犹豫地撤了兵。

        张瑰见敌军撤走，又开始担心起成汭同志了，忙派人告诉成汭，有劳了，请回吧！郭禹见张瑰势力犹在，取之不易，也很痛快地撤走了。

        赵德諲等的就是这个机会。马上又重整旗鼓兵发江陵。张瑰再向郭禹等人求援，却没人答理了！

        张瑰的部下不想陪葬，就杀死张瑰请降。赵德諲元气大伤，也不想在这伤心之地久留，遂把城中物资打包带走，只将一个空城留给了大将王建肇。

        听到消息，成汭决定全取江陵。他任命和自己一样出身秦军的许存为大将，率领自己的全部人马，向江陵进发。

        许存是个将才，而且是个有分寸的将才，只要跟对了主子，总能发光。

        许存的大军偷袭清江，生擒守将。然后兵贵神速，突入江陵。王建肇还没坐稳荆南的交椅，就被许存赶出了江陵，远遁黔州。

        888年，一个很吉利的年头，成汭终于回到了朝思暮想的江陵。

        成汭立即向远在天边的唐廷报喜。唐廷没有让成汭失望，立即委任其为荆南留后，不久见他站稳了脚跟，索性正式任命其为荆南节度使。

        成汭没高兴两天，拿过户口薄一翻，就傻眼了！堂堂江南重镇江陵，只剩下十七户百姓，占据这样的城市，吃什么，喝什么？

        好在兵来如梳，匪来如篦后，还能给他留下这些人，总比《秦妇吟》所描写的“百万人家无一户”强多了。想一想无论是秦宗权的蔡州，还是李罕之的孟州，恐怕都没有这么多人吧？乱世里，人命不值钱，除了被虐杀，就是流亡，几场大战下来，又能剩下几人？

        成汭要想在荆南这地方生存下去，除了发扬南泥湾精神生产自救外，别无他法。

        于是，成汭以贤士贺隐为智囊，励精图治，勤政爱民，招集流亡人士，几年之后，当地户数已至数万。

        其次，减免赋税、公平决狱。禀性凶悍的成汭当政后，一改往日面貌，减税让利于民，息讼取悦于民，努力为百姓营造了一个相对太平宽松的空间，使百姓愿意归到成大帅的旗下，很多忍受不了军阀暴政的士民闻风而至。

        开拓财路，通商兴业。任何时候，只有农业一途，是很难发达的。成汭云游天下，自然晓得个中利害。他从其他军阀手里夺取了朝廷的云安榷盐，专擅盐利，日进斗金，使得荆南军费充足，实力膨胀。他又相继攻取了一些州县，在拓展地盘的同时，也延展了市场。在他的庇护下，荆南的商业小环境得以改善，商税额也大幅提升。

        荆南地方狭小，而且该管的荆州、澧州、朗州、峡州、夔州、忠州、万州、归州、郢州、复州、峡州、夔州、忠州等，也并不全在掌控之中，因此，成汭在埋头搞内政的同时，还必须抬头搞外交。

        在外交领域，成汭最主要的方向就是朱梁和杨吴，这两个大家伙是他撼动不了的，他就搞等距离外交，两不得罪。这在朱杨两家埋头各自发展的时候，确实可以两边讨好，一旦两家pk，他就必须选边站了，这也注定了他外交政策的破产，最终的结果可想而知。

        秦宗权的势力被挤出江陵后，一直不甘心。该管夔州的韩楚言不肯臣服，退守黔州的王建肇时刻想着反扑，这些人联合起来，准备团灭成汭。

        为了给自己搞内政赢得良好的外部环境，成汭决定主动出击，打垮这些时刻威胁自己的势力。

        在攻击韩楚言的过程中，上演了一出令人胆寒的人间惨剧。

        当时，反成联军势大，气焰很嚣张。韩楚言素来看不起成汭，把成家的八辈祖宗都骂遍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本就凶悍的成汭听到后哪里受得了，咬牙切齿地说：“如果擒住这个贼子，我一定要将他活活肢解，以泄心头之恨！”

        后来，成军困住夔州，韩楚言的妻子李氏规劝丈夫：“相公啊，你曾经百般辱骂成汭，成汭那个凶人怎么会轻易放过你，与其受尽屈辱和酷刑而死，不如早点儿了断吧！”

        见韩楚言一时下不了决心，李氏就将一把快刀藏于座席之下，在吃饭时，重又对韩楚言说起。哪知韩楚言依然存着一丝侥幸，不肯自裁。

        李氏不再多说，乘韩楚言不备，突然抽出刀来，砍下了他的脑袋，然后又杀死了三个尚未成年的儿子，然后，她也自刎而死。那场景就如当年蜀国将亡，北地王刘谌杀死自己的妻儿后自刎殉国一样辣眼睛。不过，这回却是巾帼不让须眉。

        成汭听到禀报，十分敬畏李氏的刚烈，下令以礼安葬并立碑纪念，尊其为“烈女”。

        成汭在外战中获胜离不开许存的功劳。许存虽然行事低调，但仍然不能打消成汭的顾虑。这是那个年代主君们的通病，打天下用人才，坐天下防人才。于是成汭任命亲信大将赵武为武泰留后，却只让许存当万州刺史。此中缘由便是傻子也能看出来。许存自然也晓得成汭的心思，于是他不再去衙门坐班，而是召集一帮人走马击球，玩得很嗨。

        有人报告成汭，成汭笑道：“这一定是许存为了跑路，提前训练马力！”于是派兵攻击万州。许存二话没说，带着自己的球队，一溜烟地跑到王建的地盘上去了。

        不过，许存这个人还是够意思的，尽管离开了成汭，却从未与成汭为敌。

        成汭也有烦心事，就是该管的澧、朗二州不服管辖，土豪雷满根本不理他这个节帅。成汭多次上书朝廷，想借势收复二州，可是主政的宰相徐彦若置之不理，成汭很不爽，却又无可奈何。

        好不容易等到徐彦若外放南海，路过江陵。成汭尽地主之谊，两人喝得有点高了，成汭提及此事，想让徐难堪。哪知徐是个老江湖，不肯就范，反而责备道：“令公是朝廷的方面大员，自比当年的齐桓公、晋文公，当然负有安靖地方之责。雷满不过是一个土豪，你完全可以自己出兵搞定，干嘛反怨朝廷不帮忙呢？”一席话说得成汭下不来台，只得红着脸退下。

        成汭治理荆南实在顾不过来，就把自己的岳父请来帮忙。哪知道这个岳父大人是个揽权的主儿，竟然和成汭的儿子们发生了冲突。

        权力面前父子都会反目，何况是隔了二层的外祖与外孙。老泰山总在女婿面前挑拨，成汭脾气暴，其子平时见他如老鼠见猫，亦不敢当面强辩。

        此时的成汭可能患上了失心疯，一旦发作起来就会六亲不认。老泰山乘机进谗，说成家公子们对父亲不满，蓄意谋反。想来，遇上狼爸的孩子们背地里也说过几句过头话，偏偏就被外祖父侦知，上纲上线地这么一编排，问题很严重，结果很可怕。

        盛怒之下的成汭偏听偏信，不问青红皂白地杀死了自己的儿子们。没想到，韩家的悲剧竟然在成家重演。

        成令公有了钱，不免豪气干云，想着和老冤家杨行密较量一下。

        赶巧，武昌节度使杜洪叛离淮南，向朱温求援。朱温假传朝廷旨意，要求成汭和武安节度使马殷、武贞节度使雷彦威（雷满的儿子）共同出兵攻打杨行密。朱温明知道成汭与马、雷二家不对付，却非要让他们搭伙，不知是否另有他意。

        成汭没想那么多，在他眼里，朱温势大，得罪不起。江淮富庶，以前不敢染指，现在有朱老三当靠山，加上几家合作，应该可以分一杯羹。

        于是，成汭全民总动员，悉其境内财物，花费三年时间建造“无敌舰队”。成汭建的巨舰，规模如同府第官署，称作“和州载”。至于其他军舰，一听名号，如“齐山”“截海”“劈浪”，也挺唬人的。

        成汭率领各类军舰二百余艘，水陆两军兵力十万之众，以救援困守鄂州的杜洪为名，俟机夺取淮南。

        成汭一意孤行出师鄂州之际，在公安金刚神庙中祈祷，并用杯珓来占卜胜负，结果连续三十掷都是不吉。成汭对自己亲信的孔目官杨师厚说：“占卜不吉，怎么办？”杨师厚说：“令公花了好几年造船，现在旌旗已发，却又半途而废，回去有何面目见军民父老呢？”一句话，让成汭走上了不归之路。

        903年，下定决心的成汭，率军浩浩荡荡东下鄂州。还没到达前线，马殷和雷彦威就乘虚突袭了江陵，尽掠人口和财货而去。成汭的将士听说老窝被端，家破财空，立时军心涣散，成汭的队伍不好带了。

        此时成汭骑虎难下：有心返回江陵，却不知如何面对已化为乌有的十年心血。有心前进，可是说好的联军没有了，朱老三也没有任何表示。思来想去，成汭明白，为今之计只有向前夺取淮南之地，堤内损失堤外补，否则一旦退缩，人心离散，以后的事更不好说了。

        可惜，一心想从杨行密身上割肉疗伤的成汭，却无比倒霉地碰到了杨行密手下第一名将李神福。李神福经过侦察，很快发现貌似强大的成家军存在的短板。李神福断定成汭战舰虽多，但彼此隔离，且体型庞大笨重，与吴军的轻便战舰相比，灵活性差，不适合内河作战，容易制伏，所以决定速战速决。这正与李珽所见略同。

        五月十二日，李神福派大将秦裴等率领精兵数千，前出洞庭湖，抢占上风向，在君山前列阵迎击。一俟成家军的巨舰进入攻击范围，立即派出勇士驾着火船趁风纵火，很快成军巨舰便被点燃，成为水上火炬。其他战舰转圜不便，也纷纷过火燃烧，士气不高的成军见状也不去救火，而是争相逃散。

        看着一把大火烧尽了自己的最后希望，成汭心胆俱裂，愤然跳水自杀。“汭”字拆开，正是水内，没想到成汭一语成谶。至于他的巨舰“和州载”，也被后人讥讽为将荆南的财富打包送给他人，为他人作衣裳，不能不让人叹息。

        其后，江陵被雷彦威占领，境内多州也被老对头王建夺走，成汭苦心经营的荆南地盘灰飞烟灭。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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