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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冬雪 3


  扩建和装修的工程很快就开始了,正如之前朱迪所建议的那样,B方案在房子的外围一圈是有太阳能板模块的,而且是和房子配套的,但是项目负责人解释是因为规划部工作疏忽,没有将太阳能板表明在配置信息表格中,谁知道呢,不管怎么样,他们一家人最终选定了B方案。

  列车车窗内的乔看着自己和家人在一起监督房屋扩建工程的景象,感到自己的内心很充实,很温暖,他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可是为什么没有?乔自己也不明白,但是当他仔细回忆在装修房子以后的事情,却发现大脑里面一片空白,只有那些晚上回家,朱娜做饭,而朱迪在吃饭的时候玩拖鞋那一种景象,而且仔细回忆,乔发现这些景象的感觉都极不真实。是的,所有这些景象给他的感觉都是极不真实的,就像是来自记忆虚空的戏剧,他们由之前所有的晚餐的记忆共同编织在一起,然后形成了这些图像组合起来的,晚餐温馨画面的过场。

  突然间,老乔感觉内心角落的一处阴影在蠕动,就像是由密密麻麻细小的黑色蛆虫组合起来的阴影在颤抖,它们似乎正在突破心房的重围,想要覆盖住老乔的整个记忆,但是当老乔看到自己的心脏正在被这些蛆虫侵蚀,他无能为力,他看到的是自己的心脏呀!可是很快的,这些蛆虫侵蚀自己的速度越来越快,好像整个心脏转瞬间就快要被这些蛆虫给吞噬掉了,老乔大汗淋漓,惊慌失措,猛然间,他竟发现自己的手上有一把刀,他张大嘴巴,发现有一条驱虫正在突破自己的喉咙爬出来,黑色的蠕动的身体上还夹杂着一点血丝。老乔恐惧地瞪大了双眼,他再也受不了了,或许再也没有办法了,这样下去他会死掉的,怎么样他都会死掉的。乔将刀慢慢地举起,然后,将它刺进自己的胸膛。没想到那么痛,老天,老乔在自己的胸口划了一道口子,他将手伸进去,要取出那个被蛆虫包裹的黑黢黢的心脏,他必须把手伸进去。

  在手伸进去的一瞬间,老乔突然从祥和号列车的座位上坐起,脸上还挂着豆大的汗珠,惊恐的表情和自己刚才的如出一辙,他惶恐地用手去摸摸自己刚才切开的胸口,伤痕没有,争先恐后往外爬的褐色蛆虫没有,汩汩流出的血液也没有,原来只是梦,老乔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如果这都是梦就好了。”老乔心里想着,但是当他环顾四周,他才发现,这一切都不是梦,他仍然在列车上,仍然在祥和号列车上,列车上仍然空无一人,除了他自己,但是刚才的关于蛆虫的梦是如此的真实,虽然它们并不存在,但是却狠狠地揪了老乔的心,隐约中,那种不详的又无法预料的预感,在老乔的心里逐渐扩大,这种真实的,逐渐扩大的不详的预感,是如此的顽固,就好像他们已经发生过一样,是的,它们已经发生过,它们不是梦。

  老乔的身体不觉得颤栗了一下,这一次,是一种无法抗拒的颤栗,这一次,他隐约察觉到了什么,那些自己深藏的记忆,正在像埋葬了多年的僵尸一样,开始破土而出。

  车窗外,熊熊的烈火正在雷明顿镇的天文台处愤怒地燃烧着,好像这些火焰存在的目的,就是要将自己身下的一切燃烧殆尽,好像在这飞雪漫天的冬夜,它仍然要用尽自己所有的力量来维持这短暂的统治,同时,给那些在空洞中迷茫的愚蠢而脆弱的子民,留下深深的烙印。

  消防车和救护车陆续赶来,一个身穿褐色大衣的中年男子,带着黑色的帽子,跪在雪地里,只能远远地看着大火被消防车慢慢熄灭,他无助地挥舞着双手,一会儿把手深插在雪地里,一会儿把手抱在自己的头上,一会儿做投降的姿势向着远处挥舞...

  在所有围观的人看来,这个男人疯了,而他的确快要疯了。

  路边站着的几个穿着被烟熏黑的白大褂的实验员,匆匆忙忙地跑过来,将他从雪地上扶起“乔先生,请站起来。”

  乔好像浑然不知,呆滞的表情留存在那痛苦而悲伤绝望的一刻,他被扶起来了,可是内心和灵魂还趴在雪地里,奄奄一息。火焰闪烁在他泛着绝望泪光的瞳孔中,透着失措与惊惶。

  车窗内的乔迅速地站起身,捶着车窗玻璃,高声叫道“朱娜!朱娜!”

  他不知道自己该叫什么,这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这一切都不在自己的预料之中,这一切都好像是自己咎由自取。车窗内的老乔发现车窗玻璃即便是接受了他全力地敲打也根本纹丝不动,而他,的的确确已经回忆起了当天发生的所有事情,让他愧疚、悔恨以及无助的事情,都在那一天发生了。他痛苦地瘫坐回座位,斜倚在车窗玻璃旁的车壁上,这会儿,老乔是真的颤抖起来了,脸上的皱纹在极度痛苦而扭曲的面容变中显得更加深陷,泪水,顺着它们一滴滴地淌到他紧握着膝盖的手上。

  那是在家里的扩建和装修工程即将完工的一天,乔给朱娜打了声招呼就出门去了,那一个月正好进入深冬,寒流如同奔腾的野马般长驱到雷明顿镇的正中央,雪也因此下得更大了,好像在倾尽自己的全力去掩盖和埋没眼前的任何事物,但是火热的激情是埋不住的。

  乔再一次去会见了艾米,同样,是在那个深巷的小咖啡店里。

  “你们终于装修完了,有好几次我从你的家门口路过我甚至都想以客人的形式进去。”艾米捧着一杯热卡布基诺,头上戴了一顶绿色的画家帽,套着棕色翻毛牛皮手套的双手紧握在一起看上去就像两个团簇在一起的熊爪爪。

  “嗯,是的艾米,今天基本上整个工程就要完成了。”和艾米在一起的时候,乔总是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当年所长的位置上,艾米总是那么的顺从,他感觉自己在这儿更像个男人。如果是任何一个明事理的人从这路过,都会觉得咖啡馆里坐了一个可笑的男人,但他自己并不这么认为,他在出门时匆匆忙忙地穿了一件紧脖的防灌风的黑色修身皮衣,还带了一条米色的围巾,棕色的裤子被两条粗腿撑的像两根光溜的香肠,当然,肚子那一块应该也算是隆起的肉肠,毫无疑问,乔身上的肉在这五年里积累了太多了。

  “那么,今天晚上有时间吗?”艾米微笑时,嘴边的酒窝又露了出来。

  “我会尽力争取的,怎么,你想干什么?”乔的脸上挂着一张不自然的歪着笑的嘴巴,好像在打什么坏主意,他自己应当都没有发现自己原来表情可以这么丰富,他现在也一定没发现,但是在车窗这头看着自己当年可耻模样的老乔,正在咬牙切齿,恨不得冲出去把这个无知且无耻的中年人揍一顿,当然,如果他真的能下车的话。

  艾米把刚刚抿在粉红色塑料咖啡杯上的嘴唇收了回来,好像有点尴尬乔这样的问话,同时,脸上刚刚还很自然的表情,这会儿好像在暴露着自己想要说的话,但是她没有说那些自己想要说的话,她快速地反应过来“你不觉得新上映的电影《钟》非常的吸引人吗?据说这部电影运用了很多还没有证实的疯狂理论,我相信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乔好像有点失望,但是他也微笑了一下,表示同意“现在朱娜正在监督小港口的收尾工作,我想我就先回去了,你可以把电影票传给我,这样吧,我会设置提醒,在时间到了以后我就去电影院那儿找你,并且我会和朱娜说今天晚上我要在同事家过夜,恰好,今天朱迪还在经济研究所实习,我们今天会有很愉快的一夜的。”

  乔咧着嘴,眯着眼睛笑了一下。而艾米好像仍然没有打算把自己真正想说的那些话说出来,只是勉强地笑了一下,红色的口红和红色的头发竟发出了一样的光泽。

  “那你快回去吧,乔,这是电影票,给你。”朱娜伸出右手,示意乔接收她要传给他的电影票。

  两人就这样在窗外灰白色的幕布前握了手,雪花在屋外费力地埋藏着什么,以至于所有的景物都变成了白茫茫一片,只剩下灰白的轮廓在窗外的景象中若隐若现。

  乔回到家,抬头仰望了一下这会儿被屋子反超了外围半径的Amanda树,撇了一下嘴,说到“哈,老家伙,这会儿你该老实了吧。”然后就进屋了。

  屋内,朱娜正穿着一件天蓝色的羊毛衫,套着一件白色大褂,在使用着尼米诺公司的操纵平板,监控着正在屋外改造小港口的装修机器人。她看到乔回来了,赶忙站起身,把平板放在了乔的手上,乔感觉这个被朱娜握了这么久的平板,仍然是冰凉的,就好像从来没有人碰过一样,可是这平板的确是从朱娜的手上来的,乔不觉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是离自己很远的人给了自己一个东西。

  “你来的正好,乔,再过15分钟整个工程就收尾了,但是我现在要赶去天文台那里一趟,新的仪器已经被送过来了,我要监督他们安装,所以今天晚上我就不做饭了,你能搞定吧,乔?毕竟厨房里已经安装了自动餐饮模块,你能用的来吧,乔?如果用不来就让凯伦告诉你怎么做。”朱娜正在穿上那件和白色工作大衣配套的黑色裤子。

  “凯伦是谁?”乔挠了挠脑门,问到。

  “你是怎么了?发烧了吗?”朱娜左手去按大衣自动拉链的开关,右手伸上前去摸乔的脑门“凯伦是我们家的服务系统机器人呀,你忘了?她是和自动餐饮模块一起送给我们的,试用期是半年,半年后就要交系统升级费了,你当时还考虑了一下,最后为了防止家里有新东西不会用,所以还是要了,你真的不记得了?”

  “哦,哦,我想起来了,是辅助人工智能模块是吧?我几乎都没怎么用,有好多新玩意儿我试都懒得试,所以就一直没有开启她。”乔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像个小孩似的,但是此刻他内心真的高兴的响个小孩,朱娜今天晚上不在家。他好像高兴地出了神。

  “乔?你一个人可以搞定吧,乔?”朱娜拎上自己的工作包,准备出门。

  “没问题,放心吧,你连你老公都不相信了吗?”乔在做让朱娜快点走的手势。

  随着门自动关闭的声音,屋子里突然变得十分安静,就好像这里从来都只有一个人一样,是的,一个人的屋子比没有人的屋子更安静,你试试就会知道了。

  乔“腾”的一声重重地坐在柔软的太空棉材料的沙发上,这些太空棉为了防止人坐久了会疲劳,所以在内层增加了一个强力气囊,这些气囊会随着人坐在上面的时间充气,增加它的硬度。

  乔看了一下时间,现在是下午27点,而电影的开始时间是28点,我得马上赶过去。冬天的伯纳星夜空似乎来的特别早,在朱娜离开家以后,所有崭新的白色家具好像都开始变成灰色的模样,乔准备现在就出发去找艾米,他不是这些年来一直等着这一天吗?刚才在咖啡店里的自信好像在自己回到家里以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难道那都是来自于某种欲望的自信?

  乔在路上走着,发现电动车已经被朱娜开走了,也难怪,到天文台那边可得一段距离呢,乔从家走到电影院也就不过40分钟的事,或许,在雪天会慢一点,不过一定能按时赶上的。乔穿着那身滑稽的“紧身套装”,在雪地里小步小步的走着,一不小心踢到了一个被埋藏在雪中的玻璃瓶,瓶子一下飞出老远,撞在墙上“叮当”作响,“见鬼的玻璃瓶。”乔兴奋地骂到。

  艾米正两只手拎着红色的提包等在电影院门口,红色的头发和泛红的皮肤在熙攘的人群中一眼就能认出来,不过今天她戴了一副比较庄重的黑框眼镜。

  “希望我没有来晚”乔绅士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吧,女士。”

  艾米微笑了一下,这会儿,从她笑容中带着的笃定神情中已经可以看出,她已经决定要将自己想说的事情说出来了。

  《钟》的内容的确让所有的观者都沉醉其中,一个老人,给一个孩子买了一个小小的挂钟,但是这个钟的时间和家里的老钟时间不相吻合,而且怎么也调不对,后来那个老钟被老人摔碎了,一个齿轮掉了出来,小孩才发现原来老钟的一颗齿轮少了一个齿,但是摔碎的老钟被老人修了很久也没有办法复原,老人慢慢地没有了时间,很快就离开了他们的世界。当小孩长大以后,他也有了孩子,一次他的钟被自己的孩子拆开了,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的那个钟才是少了一个齿的钟,老人把他的钟上的齿粘在了孩子的钟上,这样,自己的后代才能正确的使用时光,而当他给儿子买钟的时候,他发现,自己选择的时刻到了...

  只有1个小时长的电影(换算为地球时间其实就是一个半小时),刚刚播到一半就看哭了大片的观众,他们沉浸在悲伤但又不可抗拒的时间潮流中无法自拔,而艾米好像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一直在想着该如何给乔说那句她一直在找机会说出口的话;老乔也没有被这个电影给感动到,他一直在想着,怎么给艾米说出自己那个大胆的想法。

  艾米两手紧握,而这紧握的双手,即便是握在一起,也没有乔的手大,乔大大的手掌我在艾米的手上,艾米睁大了眼睛,张开了嘴,转过头,准备说什么,而乔此时也正好注视着艾米,在等待她的话,他希望听到的话。

  “如果艾米和我想的一样,那一切就好办了。”乔想着。

  就在艾米准备说什么的时候,乔的右手心闪烁着红光,红光直接覆盖在了艾米的整双手上,这是家人紧急通讯的来电显示状态,乔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摇晃着脑袋“怎么回事,艾米,我先出去一下,可能家里有急事。”说完,乔打不炮打电影院外面去了,但是28点半的时间,仍然有很多人陆续到电影院来看电影,他不得不跑到远一点的地方才能听得清安装在耳朵旁的声音传导器中播出的声音,跑得时候,他的腿撞到了一个路灯,但是他来不及顾及这些,继续跑着。

  约莫跑了半个街区,红灯熄了一下,又马上亮起,开始更为急促地闪烁着,他马上点击了投影出来的接通按钮。

  “爸!你快点到天文台这边来!”电话那边传来的是朱迪急促的声音,话飞快的在耳边传过,但是字句清晰。

  “怎么了?朱迪?”乔并没有反应过来。

  “妈妈,妈妈他们天文台出事了,好像是新仪器发生了爆炸,起火了,你快来!”电话那头,朱迪的语气好像由焦急逐渐转变为了愤怒“你如果听到的话就快点过来!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乔只觉得在那一瞬间好像整个大脑一片空白,在关闭电话的一阵“嘟嘟”声后,只有“嗡嗡嗡”的声音在大脑里回响,他感觉自己想吐,但是吐不出来,他下意识地扶在身旁的一个围栏上,他发现自己的心脏在快速的跳动着,他发现自己的血液在身体里像咆哮的江河一般涌动着,连带着双手一起,在圆形的围栏上震动起来,他几乎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

  几秒钟过去,乔逐渐清醒过来,他头也没回地大步地朝家的方向跑去,没过10分钟,他到了家,但是这和他慌乱中计划的完全不相吻合,家里的电动车被朱娜开走了,他需要的是一辆交通工具!他跑到旁边的几乎邻居家,但是在这个周末的夜晚,好像出了奇似的,家家户户都出去了,他们都带着家人,一起外出享受美味的大餐和温暖的时光去了。

  “见鬼!”乔大声地吼道。

  惊慌中,乔看到了刚刚被升级完的小港口,那里有一条可以自动驾驶的升级过的红船,他突然想到唐纳逊河好像是可以到达天文台附近的,他马上跳上了船。

  大雪纷飞的夜晚中,一位惊惶失措的中年人,正坐在红船上,等待着红船缓慢地驶向天文台附近的公共港口,风雪刮擦在乔的脸上,留下了他呆滞的神情,好像这样的风,这样的雪,这样的温度,它们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老乔的这个神情永远的定格住,它们要把这个不珍惜现有生活的人,可悲的神情定格下来,以示他们在冰霜般寒冷的外表下的公正与洁净。

  在距离天文台还有约莫5公里的距离,乔就已经清楚地看到了燃烧起来的大火正在吞噬着天文台最外面的一座房子,大火的火焰就像是地狱中伸出的魔爪,从下面升起来,又压下去,当房屋的一部分被融化的时候,好像胜利了一般,火焰开始兴奋地在夜空中跳跃,舞蹈,火星在空气中和落下来的雪花对撞着,好像是冰与火的大军在黑暗而了无边际的战场中交战,然后,碰撞出的水汽蒸腾在房屋上方的天空中,形成一团灰色的如灰烬般的云雾...

  乔慌忙地跑到天文台前,发现火势已经被慢慢地控制了下来,灭火无人机从救火车上一个个整齐地飞出,在消耗完了灭火剂后又飞回救火车补充燃料。而乔只能瘫坐在地上,等待着这一切有一个最终的结果。

  朱迪匆忙地跑了过来,她看到了她的父亲,那个现在让她满腹怀疑和讨厌的父亲,没错,在前一次父亲和艾米的约会中,她就已经隐约觉察到了什么,而在刚刚的电话中,朱迪可以肯定,那是电影院嘈杂的人群的声响,她在离乔还有五步的距离放慢步伐,然后慢慢地走近乔。

  乔刚想抬起头,就发现伴随着“啪”的一声,自己已经被冻得没有知觉的脸庞突然火热起来,他捂着自己的脸,看着朱迪,火光在两个人的眼睛中闪烁着。

  乔想说什么,但是他说不出来,因为无话可说。

  朱迪慢慢地朝乔背后的方向走去,火光洒落在朱迪修长的背影上,在漆黑的雪地中,烙出一道细长的逐渐远去的人影。朱迪走的越远,影子变得越细,最后,人影和长影,都一并消失在了夜晚的黢黑中,乔伸出手,好像想要勾什么,但是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陆续赶来的消防车还有救护车洒下的彩色的光束,在缭乱着乔的视线。

  “乔先生,请站起来!”几个穿着被烟熏黑的白大褂的学生把乔扶起。

  “朱...朱娜呢?”乔绝望又无力地问道。

  站在旁边的几个学生摇摇头,然后跪在不远处的学生哭着说道“老师她把我们紧急疏散后就又跑回到实验室里面去了...然后...”

  在之前到来的一辆救护车中,正躺着一位重度烧伤的患者,她全身皮肤都被火焰夺去了昔日的光泽,头发如同稀稀落落的枯草般挂在皲裂的头皮上,眼睛如同泛黄的羊脂球,手脚宛如木炭,腹部还有一处被爆炸物炸出的橡果那么大的伤口,正在流着汩汩的夹杂着黄色液体的血。

  任凭车内的乔如何痛苦而奋力地撞击着车壁,都无济于事。他只感到绝望,就和车窗外面刚刚站起来的乔一样,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但是愧疚的心灵告诉他,这都是他咎由自取,这都是报应。然而这都不是报应,这只是生活,对于乔来说的生活。

  当大雪和灭火剂的力量压制住了火焰,周围少量人群已经渐渐散去了,而此时乔已经随着救护队来到了医院,在朱娜这样重度烧伤的情况下,医院也已经束手无策了,他们将朱娜放置在氧气胶囊病床内,给他的伤口做了最好的止血处理,但是这都是毫无意义的,干枯的皮肤没有办法愈合,整个大脑神经都已经放弃了无谓的挣扎,这俱身体任凭大脑如何协调也无法正常运转了。

  “趁这段时间多陪陪她吧。”离开乔和朱娜的医生临走前拍了一下乔的肩膀。

  乔的眼睛里淌着泪花,它们一滴一滴的顺着那不停颤抖的嘴唇还有下巴流下,然后在下巴最底端,它们一滴一滴地挨个坠落下去,第一滴泪水是孤独的坠落的,但是它知道后面还会有第二滴第三滴...当泪水积累到一定量的时候,他们会汇作一个小小的水潭,几个小小的水潭借助地板凹陷的地势汇聚在一起,然后形成一道小小的河流,流到乔的鞋子底,在鞋底,是黑色的皮革还有肮脏的灰质。

  乔双手紧贴在冰凉的玻璃罩上,看着朱娜,但是这层玻璃罩好像把他和朱娜之间的距离拉的异常的遥远,就好像是时间开始慢慢倒退一样,从他和朱娜躺在一张床上,他离开了床,他和朱娜躺在雪地的帐篷里,互相对视,他闭上了眼睛,他在飞轮上的派对中走近朱娜,他转身离开了朱娜,他在甲板上回头看着朱娜,朱娜闭上了双眼...

  在玻璃罩之中的朱娜就好像一朵被烧焦了的脆弱的玫瑰,正在等待着一阵微风把她的灵魂带走,但是医院的氧气胶囊里面是不会有微风的。朱娜看着乔,好像要举起手来触碰紧贴在玻璃罩上的乔的皮肤,但是那双手臂上已经完全没有了经脉,如果经脉曾经在那个位置,此时,他们一定就像一根根木头,直直地戳在那两根粗大的木炭中。

  朱娜的眼睛也不能闭合了,左眼的眼皮,由于朱娜在被烧焦时睁着眼睛,所以和眉骨连在了一起,而右边的眼睛因为及时闭上了,被火烧焦时粘在了一起,现在睁开的右眼是在后来被医生给割开的,这样她才能有机会最后看一眼世界,两个黄色的眼球镶嵌在泥土捏成般的圆球上,左边那颗混沌不堪,而右边那颗还泛着些许波痕。

  朱娜右边的眼球转动了一下,乔好像看到朱娜张开嘴在奋力的呼吸,他可以看到那黑色的板状胸脯在一上一下的起伏着,然后他又看到了朱娜那连着牙齿的的嘴巴张的更大了,他好像听到朱娜在说什么,但是隔着玻璃罩,他真的听不到,他疯了似的张大嘴巴把耳朵贴在玻璃罩上,跪在地上,膝盖在寒冷的冬天地板中可能会受凉,但是他全然没有在意这些。

  “呼~呼嗞~呼~嗞”含糊不清的话语从朱娜干枯的如同朽木般的喉管中发出。

  乔听不清,乔怎么样都听不清。

  “求求你,快点好过来,求求你!”乔跪在地上,捶打着地板,刚才还在鞋底的泪水,此时浸湿了乔的裤子。

  乔低着头,俯着身,看着地。这是一个失败者的形象,这是一个失败者的样子。乔不相信,自己和朱娜最后的见面难道就是以这几句含糊不清的话语来结尾,自己与朱娜在一起的最后时光难道就是这样的一场无声的噩梦?乔不相信。

  他又把耳朵贴近玻璃罩,这回,他把整个右耳像吸盘一样吸附在玻璃罩上,他深吸几口气,他听到了心脏跳动的声音,两颗心脏跳动的声音,参差着,合奏着跳动的心脏的声音;他又深吸几口气,这回,他听到了细细的风从两个人的嘴唇间划过的声音,两个声音交织在一起,就好像之前在床上,两具炽热的身体紧密结合在一起的声音;乔将那些气吐出来,最后再深吸一口气,他听到了很清晰的风摩擦声带发出的声音,那个朱娜最后希望乔能够听到的声音“呼嗞,活着。”

  “活着!”乔听到了,这就是朱娜想要他听到的声音,朱娜要乔“活着!”

  乔用头轻轻撞击着玻璃罩,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够触碰到朱娜的肌肤呀!不管那个肌肤有多么冰凉,不管那个肌肤现在变得多么粗糙,不管那个肌肤是变得多么软弱无力,她们都是属于朱娜的肌肤,自己真正爱着的那个人的肌肤!

  乔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泪水在压力下流溢的更多了,他的嘴巴想要合上却无法合在一起,上下唇之间好像连接着一条唾液构成的银丝,耳朵一半红一半白,整张脸都是红的,那是一种夹杂着悔恨、愧疚还有绝望的红。

  朱娜直到最后都在想着自己!而自己在最后都没能想到朱娜!在他的记忆中,最后离开自己的朱娜正在监督者小港口机器人的作业,他突然想到了自己在朱娜记忆中最后的模样,他正穿着不合时宜的修身紧脖皮衣,还戴着一条围巾,他穿着那条把两条腿裹得像香肠的裤子!乔感到恶心!他为自己感到恶心!他站起身来,看着朱娜,他猛然间想到了朱迪,“朱迪哪去了?”乔惊惶地想着。

  乔突然想起来朱迪打了自己那一巴掌,那火热的感觉现在还在。乔这会儿大声地哭了出来“额——额——啊!”像婴儿般那样大声的嚎叫起来,那种好像能够撕心裂肺的嚎叫此时竟然来自于一个中年人。

  “朱娜,朱迪不在了,怎么办?朱迪走啦!”乔锤击着玻璃罩。

  但是朱娜一动不动,就连胸部也不再上下起伏。

  “朱娜?朱娜?”乔的眼睛瞪成了圆形,就好像两颗眼球就要蹦出来了一样。但是朱娜还是一动不动。

  一滴泪水从朱娜右边的眼睛中流溢出来,由于脸上全是干燥皲裂的皮肤,这滴泪水好像流的异常缓慢,每一处都会被刺出的皮肤阻碍自己前进的道路,但是每一步,这滴泪珠都会在干枯的皮肤上印下自己行进的轨迹。最后,在泪珠落到那洁白的枕头上的时候,带走了朱娜右眼中的最后一点波痕,右眼失去了光泽,朱娜停止了呼吸,她直直的看着前方,好像那里有什么人在等待。

  乔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不对,是一片漆黑,就是那些蛆虫,就是那些在自己“清醒”的日子里逐渐侵蚀自己的黑色蛆虫,他平时于它们不管不顾,所以它们现在才能发展壮大。它们此时正在以狡猾者的态度乘虚而入,恶心地、猥琐地占领自己仅剩的视野,自己眼前的世界开始由彩色逐渐变成带有蛆虫在爬的斑点状的世界,然后,爬上视野的蛆虫越来越多,最终,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黑色,乔,晕倒了过去。

  当他醒来,他发现自己在床上,在自己家的床上,他欣喜若狂!

  “朱娜!早餐准备好了没有呀!”他用比以前高出10倍的声音大声喊道。

  “准备好了,快点下来吧。”一个不太清楚的声音说道。

  乔激动地从床上跳起来,衣服也没穿,就准备开始下楼,“感谢上帝,我就知道那只是一场梦!”

  乔延着那道新安装的螺旋楼梯开始下楼,他高兴地,兴奋地,弹跳着下楼。

  可是他骤然发现,不管怎么样,这些螺旋排列的阶梯好像都下不完,他一直在那儿螺旋处打转!

  “朱娜!楼梯怎么了?我下不来呀!”乔刚刚还兴奋喜悦的表情转瞬间变成的惊恐。

  一个黑色的,烧焦的身体从厨房的方向走过来,它手上正端着一盘像牛排一样的东西,乔仔细看了一下,那不是牛排,那是一根舌头!那根舌头突然跳动了起来,说话了!

  “你还没死,当然下不来呀!”

  可是乔想看到朱娜呀!这不是朱娜呀!乔感到内心一阵眩晕,转瞬间整个世界好像都陷入了恐惧与绝望的巨大涡轮中,旋转,旋转,又旋转。

  当乔再次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也躺在一个病床上,朱迪在旁边陪着自己。但是刚才在旋窝之中的感觉还没有消失,他感到一阵恶心和头痛,但是朱迪疲惫地坐在自己的身旁,这让他感到宽慰,他以为朱迪也离开自己一并走了,他害怕,他恐惧,他厌恶任何人离开自己,从小到大,都在离开。

  “朱娜呢?”乔用有点沙哑的语气说到。

  朱迪好像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给惊醒了,她赶忙抬起头,左顾右盼不知道在寻找什么,是梦里面同样在欺负、吞噬她的妖魔鬼怪还是现实生活中让她难以忍受的恶心的蛆虫?

  她平静而鄙夷地看着乔,眼前这位一下苍老了好像10岁的老人,在她面前看起来就像一个无助的,啃食了自己而快要死掉的野狗“妈妈她很好。”

  “那我就放心了。”乔又渐渐地睡下去,这会儿,他睡的虚假而难过,他几乎是吞咽着自己的泪水睡下的,他多么想一觉不醒!

  “上帝啊,就让这个世界抛弃我吧!”乔的内心在绝望地呐喊着。

  但是这个世界并没有抛弃他,只有雪在稀稀落落的下着。他从睡梦中一次又一次地醒来,每一次自己都在与恐惧、悔恨与绝望的旋窝作斗争,他终于不想与它斗争了,他知道,自己怎么也无法胜利的,但是即便是不斗争,旋窝照样扭转着他的轮盘,一刻不停一刻不息。

  终于,在一次他从真正的家里醒来的早晨,好像有人做了美味可口的早餐,乔闻到了早餐的香气,朱娜做的早餐的香气!他穿好衣服,试探性的下着楼梯,楼梯没有再旋转,楼梯没有再旋转!当他接触到一楼的地板时,他的内心好像又获得了那种小孩子胜利时的喜悦与自豪!

  他叫都没叫就直接冲进厨房,这次准没错!这一定是朱娜准备的早餐!

  可是当他走进厨房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陌生青年男子的身影,他正穿着朱娜和外婆都在穿的灰色围裙做着早餐。男子好像注意到了乔的苏醒,转过身,有礼貌地问到“您起来啦!”

  乔一脸茫然,“这是怎么了?他是谁?我在哪?”

  男子好像看出了乔的茫然,赶忙放下手中的平底锅,说到“我是雷蒙德,是经济管理研究所的研究员,我很高兴认识您的女儿。”

  男子的脸很干净,没有留胡须,金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还有高大的身材显得格外优雅与绅士。但是乔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直接就坐在了黄色的小餐桌上,开始享用他的早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食物和牛奶。

  朱娜从房间里走出来,坐在了乔的对面,雷蒙德把剩下的两份早餐放好,也一并坐下,他坐在朱迪的旁边。

  “爸,是这样的,我要跟您商量一个事。”朱迪吃了一口烤牛肉丁,喝了一口牛奶,认真地看着乔说道,她坐的位置是乔无法回避的位置。

  但是乔的确是可以回避的,现在的乔可以,乔没有回答。

  整个餐桌沉默了有30秒,朱迪也不再等待,她把双臂放在面前的桌子上,说“我要和雷蒙德一起去参加埃尔罗尼州的面试,如果面试通过了我们就可以在那攻读硕士还有博士学位,我们将会有机会在拿奖学金的情况下学习7年,我们明天就准备出发了,这几天您一直躺在床上,今天您下楼来了我们真的非常高兴。”

  “哦?”乔好像听到了朱迪在说什么,但是他还没反应过来。

  “嗯。”朱迪回答。

  “那快点回来啊。”乔吃了一口牛肉丁,嘴巴旁了一粒绿色的维生素大米。

  “爸,您可能没听明白”朱迪清了一下嗓子,好像刚才吃的牛肉丁让她有点上火“我们将会读7年的书,在那之后,我们还可能留在埃尔罗尼州工作,所以...”

  “所以?所以就让这个混小子带走你!所以你就跟这个混小子走了?”乔的眼睛仍然瞪着前方,但是这回眼睛睁得大大的,这正好直直地对准了朱迪。

  “先生,我和朱迪不是这个意思,”雷蒙德放下手中的餐具“我们...”

  雷蒙德还没有说完,乔就打断了他的话“少放屁!没听清楚吗?我叫你少放屁!你想怎样?啊?你想干什么?那你说你是什么意思?”

  “我们是...”

  “够了!朱娜,你就说你是走是留?”乔看着朱娜,眼中有一种期盼获得怜悯的渴望。

  “我,”朱娜咽了一口唾沫“我当然是以学习为重。我们会抽时间来看您的。”

  “你保证吗?”这个老人好像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威逼没有任何效果。

  朱娜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乔好像惊呆了,他睁大着眼睛,张着嘴巴,好像见了鬼似的,但是他前面的座位并没有人,他就那样保持了约莫有5分钟,直到雷蒙德来收取他的盘子,说时迟那时快,乔看都没有看,拿起放在左手边的叉子就插进了雷蒙德的右手臂上,鲜血顿时开始往外冒,雷蒙德什么也没说,他马上冷静地放下盘子,在厨房右边的简易医疗柜里寻找止血绷带。朱娜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赶忙从卧室里跑出来。

  “爸,你疯了吗?”朱迪气愤地说道,脸上满是责怪。

  “我...我...”乔好像也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他并没有傻,他只是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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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什么都改变不了了,什么都没有了,乔自己心里明白。

  乔后来什么都没吃,一直到第二天下午,他才从床上爬起来,漫无目的地走到楼下,好像还期待着有什么惊喜。但是会有什么惊喜呢?

  楼下,空当当,什么声音都没有,他好像认为此时,就算是死神的出现也会给他些许安慰。他走向厨房,那个曾经站过三个自己所爱的人的地方,仍然是什么都没有,不,冰箱上似乎有一段电子留言,他走过去,点了一下,只听“嘟”的一声,留言开始播放了。

  “爸,我们已经在自动餐饮模块里设置了您需要的食物种类,您只需要放入食材后按开始键就可以了,剩下的就交给凯伦来完成吧,她会为您制定每个星期的饮食计划。哦,对了,雷蒙德的伤不要紧,这个您大可放心,自己在家多保重......说实话,我不知道我现在到底爱不爱你,但是至少母亲是爱你的。”

  又伴随着“嘟”的一声,声音停了,“嘟”的回声在厨房里游荡。

  乔一个人站在厨房里,下午的灯光不是太明亮,但是非常柔和,可是在寂静的大房子里,柔和的灯光好像更加增添了屋内几分诡异的色彩,在自己的背后,好像总有那么个在梦中出现的烧焦的躯体在注视着自己。乔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厨房的一个窗户好像没有关,雪从窗外飘了进来,风呼呼地吹着,毫不留情地带走这屋内为数不多的热量,摩擦着窗台,摩擦着老乔的心,老乔走到窗边,发现好像外面的雪下的异常的大,雪花几乎是一层又一层的叠加起来,然后,把下面的所有东西都在转瞬间埋没的无影无踪,飘落的大雪此时如同鹅毛般,覆盖在自己接触到的任何一个事物上,乔努力地想看到远一点的地方,他看到了自己家旁的小港口,那儿有一艘红船,红船的上半部分已经被白雪完全覆盖住了,就像一只白天鹅,静静地、孤独地俯在唐纳逊河的河面上,蓝色的河面现在也是一片白色,河底的温度在一点一点的顽强地传递出来,蒸腾起了些许热气,不过这些热气好像并没有什么用,它们只是湖面正在被完全冰封的预兆。

  乔的眼光中透出了些许泪光,但是一阵寒风刮过,这些泪光很快变成了水汽蒸发不见了。

  雪还在下着,一群一群从皓白的苍空中蜂拥而下的白雪,遮挡住了屋内孤独、迷茫的乔,乔在屋内抖个不停,老乔在车厢内抖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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