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5
乔简第一次见到小雀，是在他十九岁的时候。
那时候乔简还不叫乔简，也不是一个躲在康城中寂寂无名的出租车司机。他是一名学生，就读于中心城的顶尖学府，成绩优异，未来可期。另外，在毕业前他就跟朱家当家人订婚了，是朱家家主的未婚妻。一旦离开学校，他将立即成为高桌的一员，从此飞黄腾达，做出一番事业。
老实说，乔简并不喜欢自己被当做朱家媳妇看待。他毕竟是个alpha，作为婚姻关系中从属的一方总会让他感到有些别扭。而且一旦被冠上朱家媳妇的头衔，他个人的一切努力都会被抹杀掉。所以他从来不在学校里提自己的婚约，身边的同学老师谁都不知道他年纪轻轻的就已经被人预定了，还以为他只是沉迷学习才婉拒各路追求者。
不过，觉得别扭和不愿意提及，并不等于他对这桩婚事本身有什么不满。他未来的丈夫是很好的人，对他很好。他相信他们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所以当未婚夫提出要他帮忙照顾一下自己的弟弟时，乔简很爽快地答应了。
弟弟名叫朱承阙，是个omega，是乔简同校校友，在o院就读。与a院和b院不同，o院自成一体，采取全封闭管理，里头的omega不能出来，外面其他学院的人要进去也要遵守严格的规定。不过乔简是学生会的人，要去o院还是比旁人方便的。
结果他第一次去，就碰上朱承阙拉着一帮同学在那儿开小会。乔简到门口的时候，里头有个男生开玩笑地叫了声“小鸟儿”，然后就听见他被某重物砸得哎呦一声。
紧接着，一个少年清亮的嗓音破门而出：“听好了，文盲！老子叫朱承阙，宫阙的阙，不是麻雀的雀！再管老子叫小鸟小心老子让你从此没鸟！”
正要敲门的乔简：……
哦，对了，未婚夫弟弟的小名叫小阙。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传着传着就变成小雀了。
话说回来，乔简很喜欢小雀的这个昵称。第一次听到，他脑海里自动蹦出了活泼可爱的雀鸟形象，在枝头欢快地蹦跳歌唱。等真见到小雀，他发现小雀竟然比他想象得还要可爱，小百灵鸟似的，白白净净，举手投足间充满灵气，一点也不像他未婚夫描述的那样飞扬跋扈，被宠坏了。当然小雀的哥哥也是在开玩笑，他在提到自己弟弟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是宠爱的笑意，这些乔简都看得到。
所以他们会成为很幸福的一家人。
那么，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
乔简捂住嘴巴，呜地干呕。
他的人生，如今已腐烂不堪。
变质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的，为何如此迅猛，却又悄无声息，等他觉察的时候，早已无法转圜。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让此身堕入地狱，连同他身边的人遭受这等惩罚。
在他面前，小雀被抬上了救护车。乔简神情恍惚，木偶一样被拉上了救护车，一同呼啸着赶往医院。
急救什么时候结束的，乔简也不知道。医生出来了，询问谁是病人的家属，乔简挤过去，只见到医生的嘴巴在开合，却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
最后还是跟车一起来的ao联合会那位办事员实在看不下去，把他拖到一边的椅子上休息，又给他买了点热饮。等乔简的状态终于好了点儿，他告诉乔简小雀情况还好，不用太担心。“还好楼层不高，加上二楼正好有个雨棚子，给他了个缓冲。”他瞅了一眼乔简，“你这个项目不是我经办的，具体情况我不是很清楚。你们两个是不是以前认识啊？”
乔简呆呆地，坐着不动。
办事员叹了口气，想要说什么，又觉得还是别多嘴多舌地好。“这是我的名片。等这事儿了结了，你要是还想参与互助项目就给我打电话。你也多考虑考虑自己。就差三个月了，罚款光起步就有几十万。你信息素等级高，罚款也就更高，把你自己打包卖了都够呛能赔得起。”
“我能去看看他么？”乔简问。
办事员有点为难。按理说乔简既然放弃接受小雀，那他跟小雀就是没有关系的人，一个alpha和一个omega，能不接触还是不好接触的好。再说了小雀还被人完全标记过，这个完全标记他的人到现在还都没找到，按道理讲根本就不应该进入到互助项目的分配池里。整件事就是一大乌龙，已经够乱的了，最好别让乔简再搀和。
可就那omega的样子……要是不让他见到这alpha，他再跳一遍窗怎么办？
“行，不过就只能聊一会儿。我同事在路上了，等到了会把他转到互助会的定点医院。”办事员如是说道，把乔简带了过去。
虽说小雀很快会转院，但他是个娇贵的omega，医生和办事员都觉得让他呆在嘈杂的急救室并不合适，所以还是给他办理了住院手续。乔简见到他的时候小雀已经躺进了单人病房，人也醒了。医生见小雀没有大碍便去照顾其他病患，没有守在旁边。
乔简进来的时候，小雀正望着头顶的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乔简的脚步声，他就把脸转向一边，看窗外的风景。
手足无措地站了一会儿，乔简终于鼓足勇气，讨好地喊了一声小雀。
没人应。
乔简蹲下来，手搭在小雀的病床上：“小雀，跟我说句话好不好？”
“你来干什么？”
小雀头也不回地问，声音有点发闷，语气却很冲，“放心吧，我还没死，等我真挂了你再放鞭放炮的也不迟。”
乔简垂下眼，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算了吧，我可受不起。”小雀冷笑，“我跟你讲清楚，我只是不小心才从窗户上掉下来的，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就别在这儿自作多情了。”
“是。我不自作多情。”
乔简温柔地问，“那亲爱的雀先生，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呢？”
“我告诉你该怎么做？哎呦，我还敢支使你做事啊？”
小雀冷笑一声，大声说道，“你可真抬举我。我能决定什么？让你别把我丢到门外？你听我的么？你在乎我么？算了吧。反正我在你眼里就是个二手货，丢了就丢了，没必要在这儿装痛心疾首了。
“不过你也真是挺有意思的。一开始强行把我留下来的是你，怕我跑了的是你，等我真想留在你那儿了，把我赶出家门的也是你。乔简，你就是来故意跟我对着干的吧？”
乔简他坐在那里，微微垂首，对小雀的指责全盘接受。
“抱歉。”
他再一次道歉，缓缓说道：“我……当时刚见到你，心一下子乱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也确实担心你会跑掉，所以做了些出格的举动。第二天，我开着车绕着城一圈又一圈地跑，越来越觉得自己做的不对。
“你确实是来向我寻仇的。但你不该来么？”
乔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轻笑一声。
“咱们这次见面到现在，我还没问过你，这几年……你过的好么？”
不等小雀回答，乔简又自嘲地笑了一下。“其实有什么问的必要呢。因为我，你彻底成了孤儿。
“这都是因为我。都是我的错。
“你会恨我的。这很正常。
“这几年……我很累。我总是疲于奔命，总是刚逃到一个地方没多久，就会被找出来，紧接着只能抛下一切逃到下一个地方去。有时候我自己都很困惑，不明白我这样苟延残喘到底有什么意思，不明白我为什么还不放弃。
“如今看来，或许你我都在等这个契机吧，等你本人出现在我面前，亲自决定我的命运。
“现在你来了。虽然你不记得了，但……也无所谓，对吧。”
乔简停了下来。
他的眼睛很漂亮，不是那种勾人的漂亮，而是如山间清泉，初看不觉得有什么，但不知不觉就会被吸引，被洗去心头的毛躁。
小雀曾在生日时偷偷许愿，希望自己能被这眼眸时刻笼罩，但此刻与乔简对视，比起感到幸福，他更多的是感到不知所措。
然而乔简误会了他的沉默。过了一会儿，乔简轻轻说了一句“我明白了”，而后支着膝盖，勉力站了起来。一向挺拔的身子微微晃了晃，看着竟有些虚弱。接着往外走。
小雀的心一突，眼疾手快，抓住乔简的手腕：“你去哪儿？”
乔简：“自首。”
“你疯了！”小雀不假思索。
与异种的战争结束之后，人类的社会形态发生了不小的变化。这些变化体现在了方方面面，不仅包括人类出现了abo三种第二性别，还比如在婚姻中，夫妻双方不再是平等的关系。妻子的性别可以是六种分型中的任何一种，但属于婚姻的从属方，妻子杀夫会被重判。
除此之外，随着人类社会贫富差距加剧，新的贵族阶层已然形成，战后崛起的诸多家族构成了俗称“高桌”的新组织，掌控了社会的资源和权力，事实上享有超国民待遇。而哪怕同为高桌家族，朱家也身处顶峰的那一批，为人仰视。
乔简出身平民，杀害身为朱家当家人的丈夫，绝对是重刑中的重刑，罪无可赦。
是，除了小雀之外朱家的嫡支没有别人了。但高桌同气连枝，其他家族不会容忍乔简这种冒犯过他们的人有个好结局。乔简一旦被抓，能被一枪蹦了都算他家祖上积德。
小雀紧紧攥住乔简的手腕，攥得手心全是汗，生怕乔简挣脱。
“小雀。”乔简回头，“那是你哥。”
是啊，小雀当然知道，那是他哥。
他唯一的血亲，在朱家遭逢大难时挺身而出，独自一人扶大厦之将倾，将他护在羽翼之下，深受他敬仰依赖的亲哥。
乔简在他十九岁的生日宴上，当着他的面捅死的，他的亲哥。
“所以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小雀低吼，“我不相信你是个坏人。你这么做肯定是有理由的。你告诉我好不好？你告诉我！”
乔简闭上眼睛，睫毛在微微颤动。
他看上去那么痛苦，像随时都会有猩红的血液溢出眼眶。可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哪怕这时候小雀拿出一道绳子，缠在他的脖子上，慢慢把他绞死，他也会一直保持沉默，直到咽气的那一刻。
“抱歉，小雀。”他只是这样说，“我很抱歉……”
小雀咬紧牙关，几乎呕血。
突然之间，他张开手臂扑向乔简。他是这么不管不顾，根本不在乎自己会从病床上掉下去，乔简却不敢不管他，惊慌地接住他，从而被他紧紧地箍在怀里。
等乔简回过神来再想挣脱，已经做不到了。
“我去你的吧！”小雀恨声骂道，“你逼我做选择！你怎么这么坏，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做这个选择……”
泪水逐渐浸透了乔简的衣襟，烫得乔简生疼。
“我现在是你的共犯了。”他怀里的人说道，“我背叛了我的哥哥，选择了你。所以你永远不许抛弃我。听到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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