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影 13

一朵淡白的花盘枝而上，盈了一院的暗香，灰白的石桌上放着一壶青翠色的瓷瓶，旁边搁着两只酒杯，御寒一杯淡酒下肚，人已经有些微醺，天际微微泛白，有红光爬上酒杯，一轮彤日醒目，照得他有些头痛。

        洛宁已经一夜未归，他在这饮了一夜的酒！

        洛宁的性子，两年来他也摸得差不多了，她看似温娴舒雅，可是自己若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即便是他。

        他倒是不怕她冲动冲撞了君王或者王后，她向来都是懂得克制自己的，他唯一担心的，是她会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擅自采取什么行动，她的能力，向来出乎他的意料，他只是担心，他没办法替她兜着，而她恰好也无法解决，他不敢想象，这会是一个怎样的局面，一定是恐惧的，在他这二十几年的人生里。

        大门呀吱一声打开，门缝是洛宁弯腰下车的身影，御寒透过重重疏影，看到梦萦魂牵的身影，捏着杯子的手指蓦地一松，就这样直直地看着她，他故作轻松地起身，妻子是一脸地凝重，他身子一顿，两年的朝夕相处，他早已将她熟知，何况还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洛宁面无表情，若是从前，或者说是她二十多年的光阴岁月里是从来都没有过的，她从不会把外人制造的情绪带回家里，与御寒相处的时间里，她更是如此，如今……

        御寒上前扶住洛宁有些摇摇欲坠的身子，他是如此地熟知她，自是知晓她此刻几乎是怒气冲天，隐隐带着……悲愤？悲愤！她怎么会有这种情感，就去了趟楚宫？

        “阿宁……”御寒皱眉直直地看着她。

        洛宁红着双眼，对上御寒凝重的脸，红唇泛白，几张几合看得御寒心痛不已，“我……”洛宁再也忍不住了，就这样吧，洛宁……就这样……将眼前的这个人作为自己的依靠？她太辛苦了，好累，真的好累！

        “噗……”一口鲜血如妖冶艳丽的花晕开在洛宁的唇边，灼伤了御寒的眼，连带着他的心也泛着疼，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揽住妻子摇摇欲坠的身体，两个婢子皆大惊失色，纷纷跑出去请大夫，御寒沉着一张脸，如腊月的寒冰，可以碾碎一切的障碍。

        “夫君……”洛宁被他抱在怀里急急往卧室里送，结结巴巴地唤他，御寒没有看她，声音发紧有些颤抖，听起来沉寂凄凉，“不要说话，再等等，等大夫治好了，你想干什么，我便跟你去干什么，现在不要说话，听我的话，好不好？”

        洛宁一双清亮的眼眸如敷了层氤氲的薄雾，她摇了摇头，扯住御寒的袖子，满目悲切凄怆，“不，夫君，洛宁现在就要你答应我，好不好，洛宁此生都没有求过夫君什么，但唯有此事，唯有此时，洛宁希望夫君成全……”

        洛宁急急说，突然有些气息不稳，剧烈地咳嗽起来，御寒惊痛，将她轻轻地搁置在床上，缓声道，“你说……”

        洛宁看着他，艰难地闭上了眼，重重地吐了口气，语气有些斩钉截铁，“洛宁求夫君休了洛宁！”

        话音一落，霎时寂静无声，这时溪月与苎薏也正好带着大夫赶到，听见这话都怔在那里，御寒脸色淡淡，冷冷出声，“都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赶紧给夫人医治……”随即便背对着床榻负手立于一旁，洛宁面色复杂地看着御寒的背影，碍于有人也终归是止住口，闭眼不说话。

        大夫搁着帕子替洛宁诊脉，疑惑地看了洛宁一眼，然后收回手，起来躬身对御寒道，“回御相，夫人身体并无大碍，只是一时间急火攻心，情绪极度不稳，大喜大悲所致，老朽开几副药然后再细心调养便可痊愈，”大夫皱眉，又嘱咐道，“不过夫人接下来这段时间切忌大喜大悲，情绪尽量平和才是……”

        御寒没有回头，随意挥了挥手令他退下，溪月领着大夫去取药，苎薏则忙跑到厨房去准备，御寒挥退一众下人，这才回过头淡淡看着洛宁，“你刚才地请求……我是不会答应的，”御寒面无愧色，“昨夜你在王宫究竟发生了什么，马上就会有人来向我禀报，你知道的不知道的到时候我统统都会知道，接下来的事我自会处理，既然作了我的妻子，你就不要有任何顾虑……”

        洛宁睁开眼，静静地看着他，神色莫辨，以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御寒，御寒皱眉，这时洛宁扯开一丝毫无温度的笑，“如果我说，我要犯上呢？”洛宁面色有些冷酷，看得御寒心疑，心里更觉要尽快查明此事。

        “犯上？犯什么上？造反么？”以她洛氏的势力，去造一国之反纯粹是没事找事，除非有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

        洛宁面露不屑，头一次露出骄傲的神情，“那还不至于，只是，有些人做了些不该做的事，我要惩罚她，”洛宁冷冷道，“简氏本就只是强弩之末，这些年来将它安在四世家的一列，早就有些氏族不服，只是于洛氏而言，这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只要稳坐第一世家的位置，谁在后面，我们从不在乎，可是……我现在不这么想了！”

        “哦？”

        “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我感到耻辱，没想到简氏一族中还会有这样的蠢人出现，如今柳氏已经于多日前与其决裂，化友为敌，它不赶紧巴结我洛氏寻求靠山，竟然还触怒我洛氏一门的底线，御寒，你说我该不该让这样的家族存在？”

        御寒惊，她说的是该不该让这样的家族存在而不是那个人，怎样的怒火能让眼前这个温柔敦厚的女子有这样几近残酷的心思，他心思向来玲珑，自是已经知晓祸因该是简昭华了，可是，简昭华究竟做了什么，能让洛宁气得如此，等等！难道？

        御寒看着洛宁，触及她隐有泪光的眼，心里的想法再次坐实，简昭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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