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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行梦


“站住!什么人!”不久就到了临近的七关。

        雪安城虽然名字上听起来像座城池,实际上却是国家一般大领土面积。全城共分为九关,结成九环之状。出了第九关就是出了雪安城,而城主府则位于八关之北,离城门不过几个时辰距离,并未居于一关之内。桃夭山居于四关之南,而岚山则位于三关偏西。

        “紫零公子令牌,见令牌如见公子,还不放行!”我低喝。

        为了隐瞒行踪,我拿出了紫零曾经送给我的檀木令牌。

        守城的士兵却是不买账,拿过令牌反反复复看了几遍,说:“这令牌是假的吧?紫府早就换牌子了。”

        我骤然抬头,看那守城士兵挑起帽子,正是紫零。

        “展挽城,你为闻大公子办事,还要用我紫零的身份行方便?”紫零语气中全是恼恨:“而且还是用已经多年不用的紫府弃令?”

        我哑然。我哪里知道紫府换令牌像换衣服似的,一天变一个样。

        “哼!接着!”说话间一个紫檀木令向我飞了过来。

        我急忙伸手接下,反复看了几遍,除了材质又提升了一个档次之外,比之从前的没看出来半分不同。我只能笑笑怀到怀里:“多谢。夜间风大,你帮我们开了城门就找个地方歇一晚再回去吧,免得刚去了寒气又染了风寒。”

        紫零气鼓鼓的脸庞僵硬了一下,才道:“算你有点良心。”

        我弯弯嘴唇,在踏进城门经过他身边时,俯身靠近紫零:“本城主是怕你病了就没人给本城主修筑灼华台。”

        言罢,策马扬鞭,急速离去。

        “真不明白闻苏那家伙有什么好的,让你如此尽心尽力。”紫零低声的咕哝在我靠近他时似有似无地传来。

        我听着城门在身后缓缓合上的声音,抿着嘴对紫零的话不置可否。

        展家的人素来自私自利,血液里都带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拗。展家的人的目的,自然是精心斟酌,对自己百利而无一害的。

        所以闻苏,自然是好的。

        “世人多自私。人生在世不过是为了一颗私心。这颗私心里有的人装的是天下苍生,有的人装的是一个人,有的人装的是家业,有的人装的是自己。为苍生黎民的是宅心仁厚,为自己的就是自私自利。其实左右不过是为了自己一颗私心而活。”牟凉柔和悲悯的声音响起,“小城,你完全没必要让自己活的这么纠结。”

        我转头看她,明明是一身火红,却不见半分娇艳明媚,无端让人心凉哀伤。

        “阿凉,你真应该出家。”我怎么扯嘴角也笑不出来,索性悠悠一叹:“若非我时常惹你生气,让你骂我,总觉得你不在这喧嚣红尘之内。”

        “若非有你,我也会忘记自己原来还活着,有血有肉地活着。”牟凉眸光似水,清澈冰凉。

        我却什么情绪也翻涌不上来,用力一甩马鞭,骏马嘶鸣,急速向前奔去。

        破晓时分,我和牟凉歇在了六关内的客栈。

        然后做了好长的一个梦。

        梦见的是第一次去岚山的场景。

        那次去时,我十一岁年纪,为了躲避所有城主继位五年后时要面见世人的花车□□,谎称大病,躲进了岚山。

        那时候闻苏正好出外游历不在岚山,岚山上下只有一个闻苏的师父白胡子老头问渊,和问渊的一众无能弟子。

        问渊据说是当世奇才,五行八卦,十八般兵器,天文地理,诗词歌赋,政农工商无一不精,只可惜是个快入土的老头,好不容易盼来个闻苏这样天资聪颖的徒弟,却也是没几年能传授毕生所学了。问渊和爷爷颇有渊源,据说是过命的交情,但我到岚山的时候,爷爷已经过世两年,也没地方去考证这个事。

        所以当我站在岚山上的问岚居大门外时,我只觉得问渊是个自己满腹才华可惜后继无人的悲哀老头。

        但当我被请进去,见到问渊本尊时,不得不斋戒七日以示忏悔。

        问渊是我和闻苏的启蒙夫子。那个望我成凤,振兴雪安城的兢兢业业的夫子。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却念叨了一路问渊将死,实属不敬不孝。

        问渊只是看着我,无波无澜。不同于教我时的死板严苛,多了几分悲天悯人。

        如此这般,我其实也是问渊的弟子之一的。

        “挽城,你果然是老夫命定的徒弟。当年你不学无术,将老夫赶回岚山,如今你倒是自己找上门来了。”问渊说。

        我望望山下红尘滚滚,几匹骏马又从城主府方向疾驰而来,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挽城不孝,望夫子海涵。”

        “挽城挽城,城主果然能屈能伸,能挽我雪安城危在旦夕的命数。”问渊扶起我,向一边的弟子吩咐:“城主身体抱恙,来老夫处调养两三个月,这期间若有公务,且请各位大人写成公文呈上来。”

        跟在问渊身边的第二个月,我去岚山的树林里打猎。

        都说不一样的心情会看到不一样的天气,但那天,偏生我看到的就是晴空万里,阳光琐碎地散落在地面上,百鸟欢唱。

        我也就是在那天听到闻苏的秘密的。

        “闻公子才华高绝,是师父最喜爱的徒弟,最得民心,你若是跟着他啊,日后光宗耀祖,封妻荫子,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可是如今的城主也是师父的徒弟,看如今的架势,师父也是很喜欢她的。一年前城主以一人之力力挽狂澜,解决了旱灾,想来也是不错的啊。”

        “你傻吧你,如果展挽城真的是圣主贤君,得天时地利人和,怎么可能灾荒连连?如果没有闻公子和师父的帮助,她还能挺到现在?我还听说,四年前名门望族倒下去了一批,还不是因为展挽城不得人心,生生逼死了忠心耿耿的老臣?

        “而且闻公子近年来外出游历,宿星城城主的嫡长女苏许扬已经被闻公子收入麾下,宿星城现在一半都在闻公子掌控之中。”

        “苏许扬?她现在不也只是个黄毛丫头吗?”

        “传闻宿星城城主极重用她,以后保不准就是宿星城主了。若是一切顺利,以后还得唤她声城主夫人呢!”

        “闻公子也真是狠心,城主怎么说也是跟他青梅竹马长大的,老城主还对他有养育之恩,如今竟是要反过来取了展家的江山。”

        “高门大户多薄情,泼天富贵在眼前,哪还能看见什么青梅竹马养育之恩?你我这种小虾米,好好做事就是了,之后闻公子当上城主之后,念在师兄弟之情上,权势富贵一定不会少了的。”

        “师兄说的是。”

        我站在树后,阳光打在脸上,温温热热的。长鞭在地上画下好大的一个圆圈。

        高门大户多薄情吗?可那是我打小就在一起玩耍的闻苏啊。他要我的位置,我自然要助他一臂之力啊。

        闻苏,闻苏……

        “真能睡。”

        我睁开眼,入眼一片黑暗。身下是硬硬的木板,摇摇晃晃的。

        牟凉正挑开车帘看着我。

        “唔,这是哪?”

        “已经快到五关了。如若不停晌午大约就能到岚山了。”牟凉摸摸我的额头,笑了笑:“你这丫头真是能睡,抱你上车都没有反应,如今已经三更了。”

        “对了,这里有你的信。”牟凉取出一个小纸条递给我。

        我展开,是小格的笔迹“闻苏理政,北崖不宁,望主上决断。”

        我慢慢地撕碎纸条,我竟是把北轻城和北思睦两个人忘了。

        如今苏许扬已经被我设计,由闻苏亲自送到了西门湮城的手中,但听说他们夫妇貌合神离,这样一个忠诚如犬的女子,闻苏这样的人大概是会心生怜惜的吧?

        北思睦也是想要做闻苏的夫人,她代表的是北崖,势力是宿星城三倍不止,不知忠诚和利益面前,闻苏会选择哪个。

        我吹了声口哨,一个通体黑色奇丑无比的鸽子冲进车厢落在掌心。

        “让他自己决断,我几天不在就让城主府大乱的话,我就应该把他的书房改造成农田了。”

        黑鸽拍拍翅膀,转身离去。

        “这鸟你还养着呢,倒是有灵性。”

        “这鸽子是我两年前去岚山看望夫子时救的,丑是丑了点,但能听懂话,传信也方便。”我边解释边步出马车,“阿凉,你进来休息一会吧,我来赶车,天明后我们再换回来,明早就不休息了。”

        牟凉挑开车帘坐下,笑:“能坐城主赶的车,真是不容易。”

        我扯了扯嘴角,不理她,扬起马鞭:“驾!”

        天色逐渐变浅,一抹白色惨惨淡淡。

        “唔,换你了。”我挑开车帘,对着里面端坐着拨弄锦瑟的牟凉说。

        “啊!”一声惨叫伴随着马凄厉的嘶鸣声,我一头栽进了车厢。

        “好痛,何人如此放肆!”我扶着额头向后看去。是一个跌坐在地的年轻男子。

        我皱着眉坐进车厢,对牟凉道:“你去处理。”

        “等一下!”那个男子不顾身上的跌伤,扑通一声跪在了马车前面:“姑娘且慢。”

        我不理他,进了车厢闭上眼睛,就听见牟凉的声音:“这位公子真是有趣,没看见刚刚她在赶车,她是仆我是主吗?我来亲自与你说话,你怎的让她留下?”

        “姑娘得罪。在下虽然是乡野之人,也有几分识人的本事。姑娘虽然不似仆从,但刚刚那位姑娘更绝对不是下人。虽是一瞥,便也能看得出来满眼凉薄,气度尊华。”那年轻男子不卑不亢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勾勾唇角,满眼凉薄,气度尊华?这凉薄两字用的真是好啊。

        “那她不是下人,公子就更不能见了,雪安城虽然民风开放,也要顾及几分。”牟凉声音含笑。

        那男子的声音有些焦急:“那在下与姑娘说吧,想来车里的姑娘也是听得到的。在下自九关而来,想要去城主府投亲。但苦于路途陌生且遥远,在下远看赶车的姑娘气度不凡,九成是自八关之北的王畿之地来的,就想要跟姑娘同行,是以惊了马匹。”

        “你去王畿投奔谁?”牟凉问他。

        “自然是投奔城主。在下是城主的……旧识。家父过世时曾说,城主一旦落难,便要即刻赶去城主府。如今城主下落不明,在下便动身了。”年轻男子的面容在晃动的车帘下恍惚不清。

        我听见自己开口:“你姓什么?”

        “在下姓殷,单名一个瞻字,高瞻远瞩的瞻。”那年轻男子立刻朗声回我。

        我笑笑:“殷瞻……高瞻远瞩……既然是高瞻远瞩,就别这么心急,如果你哪天早晨没睡醒,看花了眼,反倒是给他人做了嫁衣。”

        “在下斗胆,能否见姑娘一面?一面足矣。”年轻男子声音中的焦虑平复下去,却仍是执着。

        我闭上眼睛,说:“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高个的死了有中等身材的人顶着,他们死了才轮得到矮个子。这中间的漫长时间,或许你我早已经投胎转世,见我何用?你父亲告诉你的话是为了让你充分地准备以防不测,你若是还不知道是不是不测就硬是往上冲,平白折了寿命,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地过一辈子。”

        “在下愚钝。”接着便是起身的声音,和越来越浅的脚步声。

        我拉紧车帘,“赶车吧。”

        马蹄声渐渐响起,我渐渐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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