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难行

再一次睁眼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翻身下床，却是“咣”的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主上！”游巡推门进来，满眼的血丝。“主上……游巡无能，主上的腿……”七尺的男人，却对着十六岁的我，无语凝噎。

        我抚摸着自己触手冷如寒冰的双腿，没什么表情，仅有衣角被门外的风吹起，几分萧瑟。“我知道了，扶我到桌边坐下，你就先出去吧。”

        我大开着窗户，大风咆哮着席卷我的房间，我能感觉得到风刮在脸上的疼，却感觉不到风中夹杂的寒意。

        铺开宣纸，提起毛笔吸足了墨，落笔：“阿凉，南漠难留，盼君速来。”

        不能见人，好啊，我待在城主府不出门。不能爱人，好啊，我自娱自乐，自怜自哀。不能行走，对不起，我实在不知道，一个人，异国他乡，不良于行，我还能支撑多久。

        所以，阿凉。快来。

        “喏，师傅，请按照这张图帮我打造一张轮椅。要尽快。”我吹了吹纸上的墨迹，递给游巡带过来的木匠。

        那木匠仔细钻研了一会我刚刚画好的图，有些为难：“这位夫人……”

        “她不是西门湮城的姬妾。”游巡阴着脸地打断木匠的话。

        “啊！是是是。这位姑娘，”木匠听了游巡直呼西门湮城名讳，显然吃了一惊，慌忙改口：“这图巧妙绝伦，但是耗时长久，而且必须用上好玄铁打造才会坚固。”

        “哪来那么多废话，别说玄铁，赤金你要多少也给得起，能造出来就行。”

        我沉了脸，低斥：“游巡，不得无礼。”转而看向那木匠：“有什么要求，您一并提出就是。只要世上有，我一定会找来。”

        “不是这个意思啊姑娘，”木匠显然对我和游巡的财大气粗有些好笑：“是这些机关太精妙复杂，必须用玄铁打造才能发挥效用，并且坚实耐用。但是玄铁太沉，会阻碍轮椅本身的行走。您明白了吗？”

        我垂首良久，才抬头坐着向那木匠弯腰一礼：“我年幼无知，学了一点皮毛就炫耀卖弄，让师傅见笑。还请师傅按照多年经验，为我打造一张略好的轮椅便可。机关若是可以，从简设置便好。”

        叮叮咣咣。一个下午的时间悄然从指尖滑过。

        “姑娘，打好了。”

        我抬头仔细打量那张轮椅，还散发着木质的清香。未来的几个月，我只怕就要和它相依为命了呢。

        “游巡，重赏。”

        游巡铁青着脸递过去一锭金子，那木匠欢欢喜喜千恩万谢地接过，离开了。

        “扶我坐上去。”我抬起手臂，有些吃力地动了动。

        坐在崭新的轮椅上，我自己转动轮子试了试，满意地笑：“很好的，很舒服。”抬头注意到游巡铁青的表情，问他：“怎么了啊，一下午都板着脸，看那木匠被你吓得手都抖得厉害。”

        “游巡承蒙左大人赏识，才得以率领千人保护主上，路经四关，大公子更是派人千叮万嘱，要我保护好主上。”游巡忽地撩了衣袍跪在了我面前：“如今，西门奚箜将主上残害至此，游巡都未能手刃了他，竟劳烦了主上的双手。游巡于情于理皆是失职，求主上责罚，否则游巡于心难安。”

        我任他脊梁笔直地跪在我面前，声音缓慢而悠远：“当年，小格也总是动不动就跪在我面前，说自己失职。可我一次也不曾责罚与他。因为为臣者功高莫过于救主，作为我的贴身护卫，不知道会救我多少次。我若是普通人，我连做牛做马都无法偿还的恩情，难道要因为我是高高在上的城主，这一切就变得理所应当？”

        “游巡，有句话我以前常对小格说，现在也跟你说一遍。我连生命都托付给你，你就是我最信任的左膀右臂，除了我的命令，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你抛弃尊严，弯下双膝。”我低头拂去落在膝盖上的尘埃，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外面还没有消息，就证明南漠王想将此事不了了之。西门奚箜大好年华赔给了我这个将死之人，我应该是赚了的。若真说我有什么失去的，只是可惜了我这一辈子不曾跨马弯弓，畅游天下。游巡，你若是不想让我再继续伤心，就不要再摆出一副难过悲伤的模样，懂了吗？”

        游巡垂首答了声“是”，又腰杆笔直地站了起来。

        “自我回来后，便未见寄白，她人呢？”我四下打量了一圈，问。

        一直静候在一边的婢女开口：“回城主，牟姑娘说是出去挑选琴囊，让城主不要担心。”

        我点头：“知道了。”转头看向游巡：“过两天就是西门湮城的生辰宴了。我和他同年同日出生，世人皆知，那天务必是要出席的，更免不了一些贺礼。我是雪安城城主，出手更要大方些才是。听闻蓝山近日刚刚发现了上好的玉石，你去寻个最好的师傅打磨出来，权作寿礼。”

        我嘱咐完这些，便有些疲倦，眼皮沉沉地，“扶我……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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