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意气
红绡坊。
“主上，您的身份来这里……”游巡推着我，眉头紧紧地攒在一起，迟疑着开口。
我眼中含笑，感叹：“很多年没来了，这里居然还是这个样子。游大人，别紧张，放松点，就是个歌舞坊而已，又不是什么秦楼楚馆。”
说话间，一个女人迎了上来，一袭红裙曳地，发髻高挽，玉簪斜插，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两位是要听曲还是看舞蹈两位若是喜欢琵琶，不妨在大堂稍坐，一会有陶心姑娘要和一个外族姑娘比试琵琶，赢的……”
“莫娘。”我含着笑开口唤。
“你是……”莫娘停了介绍，上下左右地来回打量着我，蓦然瞪大了美眸，一把拉过我的手，“诶呦我的小祖宗，您都多少年没来了。”
我握着莫娘的手笑：“这么多年没来，也不见你去府里看我，可见一点也不想我。”
“哪能啊，我们这是日日夜夜想着您，盼着您来，有点什么新曲，总觉得要您点头才算是好听的，可您住那地儿，哪是我们这些人进得去的呀。”
“好了好了，知道你想我就是了。”我拉着她的手，打量了一遍红绡坊，感叹：“这布置还是原来那样，除了你我却再没认识的人了。”
“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瑜姬，以前您次次来次次都要点她，您最后就是为她与别人起了争执才再也不来的。”莫娘面露戚色，“您不来后，她日日念叨着您，说也就您最懂她的曲子。但这歌舞坊您也知道，像您这样只来听曲看舞的没几个，瑜姬年纪渐长，容颜渐老，琵琶弹得再精湛也少有人点了。去年她整年只有七个人点她，总共得了不过百两银子，年末她自己赎了身，嫁给了个过路的商贩，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
物是人非红颜老，当年名动八关的琵琶好手瑜姬沦落到了无人问津的地步，当年嚣张跋扈的小城主展挽城也成了如今沉稳安然的模样。
我拍拍莫娘的手，开口：“莫娘，这是我的贴身护卫游巡。游巡，这是红绡坊坊主莫娘，我小时候没少给她添麻烦。”
“草民见过游大人。”莫娘收了脸上的哀戚，放开我的手向游巡行了一礼。
我抬手示意她起身，浅笑：“我俩是偷溜出来的，莫娘可不要暴露了我俩的行踪才是啊。”
“行行行，我在楼上还给你留着雅间呢。一会陶心姑娘和外族的衮衮穆姑娘比试琵琶，你在楼上看看，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听琵琶的嘛。”莫娘笑着拉我的手往前走，却看我一动未动，方发觉了我坐着轮椅，“您这……”
“一点小意外，莫娘可不要说出去。”我眨眨眼，撒娇般地央求。
“不说不说，一个字都不说。莫娘什么都没看见。”莫娘看着游巡推着我的轮椅，忙不迭地引开话题，“一会呀，我让厨房给你做你喜欢吃的点心，还是核桃酥吗？这几年总见你派人来买……”
“主上从前常来这里吗”游巡打量着与我寝院风格截然相反的房间，问。
我抚摸着雕花木桌，上面的图案龙腾虎跃，栩栩如生，极为凶悍。“是啊，我七岁之前，几乎天天来这里玩，这个房间的陈设都是我亲自挑选的，你看这个桌子，还是我亲手刻的花纹呢。”
“这是您刻的”游巡一脸的不可置信，“本以为您刻的都应该是山水花草之类的东西……”
“那是后来，越来越重修身养性，消磨了斗志，想刻也刻不出这样生动的生灵了。”我叹气，一抬头看见柜子上的妆奁，不由笑起来，“游巡，把它拿下来看看。”
“这是……”妆奁上雕刻的花花草草张扬飘逸，几欲挣脱而出。
“瑜姬姐姐生辰要到了，想好要什么礼物了吗”一群红衣翠袖的歌女舞姬围着中间最为明艳的女子，叽叽喳喳地讨论。
“哎，咱的礼物啊，瑜姬肯定瞧不上眼，人家有成姑娘呢，成姑娘平时对瑜姬出手就阔绰得很，瑜姬生辰，那不得把雪安城最好的东西拿来啊！”
“不要乱说。”瑜姬声音温柔，“小城还是个孩子，只要她亲手为我随意雕刻个物件便好。”
“什么瑜姬姐姐要我亲手为她雕个物件”我来红绡坊时听了这话，惊得从椅子上直直蹦了起来。
“是啊。”红绡坊的丫鬟点头，看我的样子极是不解，“成姑娘不是最善雕工的吗？”
我揉揉眉心，摆摆手示意那个丫鬟出去，一个人叹气。
瑜姬姐姐那么温柔的人，喜欢的应当是花花草草之类的东西吧，但是我从来没有刻过这些的啊。
“紫零啊，你觉得这个妆奁好看吗”我抱着好不容易刻好图案的妆奁，蹦蹦跳跳地跑去问紫零。
尚且年幼的紫零已经不会正儿八经的答我的话了，散漫从容地扫了眼我手中的妆奁，冷哼一声：“我府里的花草要长成那般模样，我立刻将打理花草的下人赶出府去。”
我垂头丧气地走了，回府后仍不死心，却一连得了无数个鄙视的目光，爷爷甚至对我当初是否是亲自在汉白玉上刻下了我的名字深表怀疑。
“行了行了，给本城主传召八关最好的木匠给我做一个妆奁。”我沮丧地靠在榻上吩咐。
转眼便是瑜姬的生辰，我早派人在八关最好的酒楼订下酒席送去红绡坊，席间拿出绿檀的妆奁，上面草木柔情，红花绿叶，最配瑜姬。
而瑜姬几乎瞬间冷了脸，声音虽仍是和缓，却听不出温柔：“瑜姬身份卑微，果然配不上成姑娘尊手。”
“瑜姬大约是误会主上了。”游巡听完，唇角有了然的笑，“主上平日出手阔绰，可见请到八关乃至雪安城最好的木匠都轻而易举，区区一块绿檀更是不足挂齿。您这样的人，送出的礼看的不是为礼物付出的金钱，而是付出的时间。在瑜姬看来，即便是价值千金的妆奁，不过是您的一句话，因此一文不名。”
“游巡，当年你若在我身边，瑜姬大概不会和我越来越疏远了吧。”甚至在明知我要来的情况下，被西门奚箜包下，导致了那场闹剧，我再不来红绡坊。
“主上!里面有字条。”游巡打开妆奁，取出字条递给我。
我展开，是记忆深处的笔迹，“小城，对不起。”
我攥紧了纸条，唇角的笑容漫开，却不知为何而笑，正如我不知道瑜姬这句对不起从何而来。
是终于发现这个我一笔一划刻上去的妆奁后，为冤枉我而悔恨吗？是为我因她而被爷爷当中斥责而歉意吗？
可是瑜姬，分明是我该歉意，因为血瞳之毒，我自私地连你都不敢见，让你沦落到如斯境地。
这九年，我到底为了血瞳之毒付出了什么代价，让我如今故地重游，都觉得悲凉得想要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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